夏末的雨來得急,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梧桐葉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像是要把整個城市的悶熱都砸散。林嶼白撐著一把舊傘,褲腳還是被濺起的水花沾濕了大半,
冰涼的觸感順著布料往上滲,可他半點(diǎn)不在意——掌心攥著的便利店創(chuàng)可貼,
才是他此刻唯一的牽掛。那是昨天路過街角便利店時買的,草莓圖案印在透明包裝上,
粉嫩嫩的,像極了蘇晚笑起來時頰邊的梨渦。上周蘇晚幫同學(xué)搬書,
手指被紙箱邊緣劃了道小口子,當(dāng)時她舉著受傷的手指,皺著眉卻笑著說:“嶼白你看,
要是創(chuàng)可貼是草莓味的就好啦,甜滋滋的,疼都能少一點(diǎn)?!彼傉f,生活里苦太多,
帶點(diǎn)甜的東西,就能像小太陽一樣,把苦味兒中和掉。林嶼白當(dāng)時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沒說話,
心里卻記在了心上。昨天看到這盒草莓創(chuàng)可貼時,他幾乎是立刻就買下了,
甚至想象著蘇晚看到時眼睛亮晶晶的模樣,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揚(yáng)??纱丝蹋瑐阊叵碌乃?,
嘴角的笑意卻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他口袋里還揣著剛領(lǐng)到的兼職工資,
原本想今晚約蘇晚去吃她最愛的那家日式拉面,再把這盒創(chuàng)可貼遞給她,可現(xiàn)在,
連回家的路,都變得沉重起來。公寓樓的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林嶼白剛走到三樓,
就聽見自家虛掩的門縫里,漏出一道熟悉得令人作嘔的男聲。那聲音粗啞,
帶著幾分不耐煩的囂張,像一把生銹的刀子,瞬間劃破了他心里僅存的暖意。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指尖的創(chuàng)可貼被捏得變了形,草莓圖案皺成一團(tuán),就像他此刻揪緊的心。
是林國棟,他的父親。那個在他十五歲生日當(dāng)天,帶著張美蘭和剛滿八歲的雙胞胎兒子,
把母親周慧推倒在客廳地板上,說“這個家我不要了”的男人。也是從那天起,
“家”這個字,就成了林嶼白心里一道永遠(yuǎn)愈合不了的傷疤——母親白天在餐館洗盤子,
晚上偷偷哭,他放學(xué)回家要先把家里被砸壞的桌椅扶起來,再幫母親揉腫了的手腕。那些年,
他最怕的就是聽到林國棟的聲音,怕他又來要錢,怕他又來欺負(fù)母親。“小嶼啊,兩年沒見,
長本事了?還敢跟你爸我玩消失?”林國棟的聲音從門縫里鉆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林嶼白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攥緊了拳頭——林國棟坐在客廳唯一的布藝沙發(fā)上,二郎腿翹得老高,
煙灰直接彈在他早上剛擦過的米白色地板上,黑色的煙灰像丑陋的斑點(diǎn),印在干凈的地板上。
沙發(fā)旁邊站著兩個青年,是林浩和林峰。二十歲的年紀(jì),本該是陽光開朗的模樣,
可他們倆卻穿著緊身黑衣,頭發(fā)染成刺目的黃色,眼神里藏著與年齡不符的陰鷙。
林嶼白永遠(yuǎn)記得,小時候林浩搶他的書包,把他的課本扔到樓下;林峰趁母親不注意,
把肥皂水倒進(jìn)母親熬好的粥里。他們跟著張美蘭,把“欺負(fù)林嶼白母子”當(dāng)成了樂趣,
是街坊鄰里眼里出了名的“病嬌兄弟”——表面上裝得乖巧,背地里下手卻狠得很。
林嶼白的目光沒在他們身上多停一秒,徑直落在縮在墻角的母親周慧身上。
母親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衫,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頰上,胳膊上露出的地方,
有一塊新的淤青,紫中帶青,格外刺眼。她的嘴角還沾著一絲未擦干凈的血絲,
看到林嶼白進(jìn)來時,眼里瞬間涌出淚水,卻又立刻低下頭,
不敢與他對視——她怕兒子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更怕兒子為了她,又跟林國棟起沖突。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林嶼白幾乎喘不過氣。他強(qiáng)壓著喉嚨里的哽咽,
聲音發(fā)緊:“爸,你想干什么?”說話時,
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身后的玄關(guān)柜——那里藏著一根棒球棍,
是上個月他看到林國棟在小區(qū)附近徘徊后,特意買來防身的。他不能再讓母親受傷害了。
“干什么?”林國棟冷笑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啪”地甩在林嶼白面前的地板上。
照片上的蘇晚站在大學(xué)校園的櫻花樹下,穿著淺粉色的連衣裙,手里舉著一朵櫻花,
笑得眉眼彎彎,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像鍍了一層金邊。林嶼白的瞳孔驟然收縮,
幾乎是立刻就蹲下身,一把將照片攥在手里,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p>
連聲音都帶著顫抖:“你別碰她!”他太清楚林國棟的德性了,只要是能用來威脅他的東西,
林國棟絕不會手軟。蘇晚是他的軟肋,是他在這苦日子里唯一的光,
他絕不能讓林國棟傷害她。“碰不碰,可不是你說了算?!睆埫捞m從臥室里走出來,
身上穿著一件俗氣的紅色連衣裙,涂著大紅指甲的手搭在林浩的肩膀上,
眼神像毒蛇一樣盯著林嶼白,“我們家現(xiàn)在可不是兩年前了,你媽在我們手里,
蘇晚……我們也能找得到。你要是識相,就把你手里那筆拆遷款交出來,
再乖乖跟我們回去給你弟弟們當(dāng)助理,不然……”她的話沒說完,
林嶼白已經(jīng)抄起玄關(guān)柜后的棒球棍,紅著眼沖了過去。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所有的理智都被憤怒吞噬——就是林浩,去年冬天在巷子里堵他,把他打得渾身是傷,
還威脅他說“要是敢告訴你媽,我就去找蘇晚麻煩”。那天他忍著疼,
跟蘇晚說自己是不小心摔的,看著蘇晚擔(dān)憂的眼神,他心里像刀割一樣。
可林浩和林峰早有準(zhǔn)備,兩人一左一右攔住林嶼白。林浩伸手抓住棒球棍的一端,
林峰則直接揮拳打在林嶼白的肚子上?!斑怼钡囊宦晲灪?,林嶼白感覺肚子里像是翻江倒海,
可他沒松手,死死攥著棒球棍,用盡全力朝著林浩的胳膊砸去??伤挥幸粋€人,
林浩和林峰兩個人輪番動手,拳頭像雨點(diǎn)一樣落在他的背上、胸口,很快,
他就被按在了地板上。棒球棍被林峰奪走,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
棍子狠狠砸在林嶼白的背上。劇痛順著脊椎蔓延開來,林嶼白一口血吐在地板上,
紅色的血珠濺在米白色的地板上,觸目驚心?!靶Z!”周慧尖叫著沖過來,想要拉開林峰,
卻被林國棟一把推開。她本就虛弱的身體踉蹌著后退,后腦勺重重撞在了旁邊的餐桌角上,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媽!”林嶼白瘋了一樣想要爬過去,可林浩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倒在地上,鮮血從她的后腦勺慢慢蔓延開來,染紅了淺色的地板,
像一朵妖艷又絕望的花。周慧的眼睛還睜著,看向林嶼白的方向,嘴唇動了動,
像是想說什么,可最終,眼神還是慢慢失去了神采。那一刻,林嶼白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撐下去的理由,可現(xiàn)在,母親躺在他面前,再也不會對他笑,
再也不會在他放學(xué)回家時,端出一碗熱粥了。警笛聲是在十分鐘后響起的。
住在隔壁的王阿姨聽到家里的動靜,怕出大事,偷偷報了警??僧?dāng)警察趕到時,
林國棟一家早就換了說辭——林國棟說林嶼白不孝順,回來就跟他吵架,
還先動手打人;張美蘭哭哭啼啼地說周慧是為了拉架,
自己不小心撞到的;林浩和林峰則在一旁附和,說林嶼白“早就看他們不順眼,
想動手很久了”。張美蘭不知道找了什么關(guān)系,第二天就請來了全市最好的律師,
還塞了錢給王阿姨,讓她改口說“沒看清是誰先動手的”。最終,
法院只判了林國棟和林浩、林峰三個月監(jiān)禁——理由是“家庭糾紛引發(fā)的輕微傷害”。
可更可笑的是,僅僅三個星期,他們就因?yàn)椤氨憩F(xiàn)良好”被保釋出獄了。
那天林嶼白去看守所接母親的遺物,卻在門口等到了張美蘭。她穿著昂貴的皮草大衣,
手里拎著限量版的名牌包,腳上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發(fā)出“噔噔”的聲響。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嶼白,眼神里滿是得意:“林嶼白,別以為警察能幫你。
我們能出來一次,就能出來第二次。蘇晚還在A大上學(xué)吧?聽說她是中文系的系花,
要是出點(diǎn)什么事,你說……會不會很可惜?”林嶼白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寒風(fēng)刮在他的臉上,像刀子一樣疼,可他卻感覺不到——他滿腦子都是張美蘭的話,
都是母親倒在血泊里的樣子,還有蘇晚那張帶著笑的照片。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太弱小了,
弱小到連自己愛的人都保護(hù)不了。如果他繼續(xù)留在蘇晚身邊,
林國棟一家一定會把目標(biāo)放在蘇晚身上,他不能讓蘇晚因?yàn)樽约?,陷入危險之中。一周后,
蘇晚在“遇見”咖啡館里等了林嶼白兩個小時。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雨點(diǎn)砸在玻璃窗上,
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面前的熱可可已經(jīng)涼了,
可她連碰都沒碰——手機(jī)里還存著林嶼白昨天發(fā)來的消息:“晚晚,明天下午三點(diǎn),
我們在‘遇見’見,我有東西要給你?!弊蛱煲娒鏁r,林嶼白還溫柔地幫她撐傘,
把她凍得冰涼的手揣進(jìn)他的口袋里,用自己的體溫幫她暖手。他還笑著說:“晚晚,
我這個月的兼職工資發(fā)了,等周末我們?nèi)コ阅阕類鄣娜帐嚼?,再去看新上映的電影好不好?/p>
”怎么才過了一天,就變成了這樣?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風(fēng)鈴發(fā)出“叮鈴”的聲響。
林嶼白走了進(jìn)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頭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臉色蒼白得嚇人,
眼下的烏青說明他很久沒睡好了。他沒看蘇晚,徑直走到她對面的座位坐下,
把手機(jī)放在桌子上,屏幕亮著,上面是他剛發(fā)的消息?!傲謳Z白,你什么意思?
”蘇晚站起來,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你昨天還說要帶我去吃拉面,
要去看電影,你怎么能……”“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绷謳Z白打斷她,
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跟你在一起,就是為了你的錢。
你家條件好,能給我買新衣服,能幫我付房租,現(xiàn)在我找到了更好的出路,不需要你了,
當(dāng)然要分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臟像是被無數(shù)根針同時扎著,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敢看蘇晚的眼睛,怕自己一看到她的眼淚,就會忍不住說出所有的真相?!澳闳鲋e!
”蘇晚沖過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卻被他猛地躲開。她的手指落空,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疼得她皺起了眉,可她卻顧不上——她太了解林嶼白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省吃儉用,
卻會把省下來的錢給她買她愛吃的糖葫蘆;他自己穿洗得發(fā)白的衣服,卻會在她生日時,
用兼職一個月的工資給她買一條項(xiàng)鏈。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為了錢才跟她在一起?
林嶼白后退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語氣冰冷得像寒冬的雪:“蘇晚,別自欺欺人了。
我根本不愛你,你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哭哭啼啼的,真讓人煩?!彼f完,轉(zhuǎn)身就走,
連一秒都不敢多留。他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抱住蘇晚,
告訴她“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你受傷害”;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放棄所有的計劃,
只想留在她身邊??伤荒?,他只能往前走,把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咽進(jìn)肚子里,
像吞了一塊燒紅的烙鐵。走出咖啡館,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混著眼淚一起滑落。
他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心里的疼痛。
他在心里默念:蘇晚,等我,等我有能力保護(hù)你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到時候,
我一定會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一定會把你失去的快樂,都加倍還給你。那一天,
林嶼白登上了飛往美國紐約的飛機(jī)。他手里攥著母親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一枚銀戒指。
那是母親年輕時,林國棟還沒染上堵伯惡習(xí)時送給她的,后來林國棟堵伯輸了錢,
想把戒指賣掉換錢,母親拼死才保住。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一個“慧”字,是母親的名字。
林嶼白把戒指戴在脖子上,貼在胸口,像是這樣就能感受到母親的溫度。他發(fā)誓,
一定要變得強(qiáng)大,一定要讓林國棟和張美蘭一家付出代價,
一定要把屬于他和母親的一切都奪回來,然后,贏回他的女孩。紐約的日子很苦。
林嶼白剛到的時候,連英語都說不流利,只能在餐館里洗盤子,一個小時賺八美元。
他租住在布魯克林的一間小出租屋里,房間只有六平米,沒有窗戶,白天都要開著燈。
可他沒抱怨過——每天洗完盤子,他就回到出租屋,對著電腦學(xué)習(xí)金融知識,
常常學(xué)到凌晨兩三點(diǎn),只睡四個小時,第二天又準(zhǔn)時去餐館打工。有好幾次,
他在夢里夢見蘇晚。夢見蘇晚站在櫻花樹下對他笑,夢見蘇晚舉著受傷的手指要草莓創(chuàng)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