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偷偷用淬了麻藥的繡花針放倒了欺負娘親的惡霸。 娘嚇得臉色慘白,
連夜翻出壓在箱底的一本殘破《萬箓訣》。 “別讓人知道,也別再用針?!彼澏吨f,
“用這個?!?十年后我初入江湖,以為憑暗箓之術足以逍遙快意。 卻在一夜之間,
遭摯友背叛,被奪秘笈,廢盡武功,推下深淵。 崖底枯骨成堆,卻有一具閃爍著金色暗紋。
我觸碰的瞬間,金光沒入體內,破碎的丹田重塑如初。 昔日傷我者皆已稱霸武林,
慶功宴上觥籌交錯。 我隱在暗處,拈起一片落入杯中的竹葉。 “諸位的酒,”我輕笑,
“涼了?!?--七歲那年的黃昏,空氣是被血和塵土糅雜過的黏稠。
黑胖惡霸揪著娘親的頭發(fā),把她往塵土里摁,罵罵咧咧,
唾沫星子混著酒氣噴在娘親煞白的臉上。是為了門前那點被雞啄過界的地,
還是上個月沒能交足的保護糧?記不清了。只記得灶膛里柴火噼啪,
燒著一根娘親納鞋底最粗的針,針尖在火焰里慢慢泛起一種幽藍。他扇娘親耳光時,
我把那根淬了麻姑草汁的針,順著褲腳,精準地扎進了他小腿的承山穴。用的力不大,
時機正好是他抬腿要踹的剎那。惡霸哼了一聲,像口痰卡在喉嚨,然后小山一樣轟然倒地,
濺起一片嗆人的灰。娘親的尖叫掐在喉嚨里,臉比剛才被揪著頭發(fā)時更白,
是一種見了鬼似的慘白。她猛地撲過來,不是看地上的惡霸,而是死死攥住我的胳膊,
指甲幾乎掐進我肉里。她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眼里的恐懼燙得我發(fā)疼。
那夜沒有月亮。她抖得厲害,翻箱倒柜,聲音在死寂的夜里刮擦出刺耳的響。最后,
她從嫁妝箱最底層,摸出一個用油布裹了又裹的薄薄東西。油布散開,
是一本紙頁焦黃脆硬、邊角殘破的古籍?!度f箓訣》。她把它塞進我懷里,
像是塞過一塊燒紅的炭?!皠e讓人知道,”她的聲音壓得極低,被巨大的恐懼擠壓得變了形,
“再也…再也別用針。用這個。活下去?!蹦潜緯鼙。锩娴淖舟E古怪扭曲,不像字,
倒像是一片片被壓扁的羽毛、一截截斷裂的閃電、一只只凝滯的飛蟲。配著的人形圖譜上,
點位經絡走向邪門得緊。我從那一天開始認識它們。娘親守著秘密,我守著那本書。
在灶膛邊借著火光,在割豬草的間隙,在每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
我的手指開始模仿書里的軌跡,捻動、彈撥、揮灑。沒有真正的“箓”,
就用草莖、用樹葉、用掰碎的瓦片。它們在我指尖活過來,有了呼吸,有了生命,
聽從某種隱秘的召喚。十年。我以為我懂了。那本《萬箓訣》化入了我的骨血,我動念間,
飛花落葉皆可為我所用。我辭別娘親,踏入江湖,青衫磊落,以為前方盡是快意恩仇,
天地遼闊。我遇到了林秋。他爽朗熱情,我們在酒館里憑一壺劣酒聊得傾蓋如故。
他說他敬佩我的灑脫,我欣賞他的“俠義”。同行一路,斬過幾個毛賊,救過幾個百姓。
他把后背亮給我,我把酒碗遞給他。我以為江湖不過如此,得一知己,足矣。直到那個雨夜,
破廟里篝火搖曳。他遞過來的水囊味道有些澀。醒來時,丹田處像是被搗爛了的西瓜,
劇痛攫住了每一根神經。內力像退潮般潰散,消失得干干凈凈。他站在我面前,
臉上不再有半分爽朗,只有一種冰冷的貪婪。他手里拿著那本我視若生命的《萬箓訣》。
“沈兄弟,別怪我?!彼穆曇羝届o得可怕,“這東西,你拿著是明珠蒙塵。
它值得更大的江湖?!蔽蚁雱?,四肢軟得像泥。想喊,喉嚨里只有嗬嗬的破風聲。
他的腳抬起來,狠狠踹在我心口。我倒飛出去,撞破破廟后墻腐朽的木板,
向著下方漆黑的深淵墜落。風聲呼嘯,刮過耳邊,像無數(shù)惡鬼的尖笑。最后一眼,
是他模糊的身影站在斷崖邊,冷漠地轉身。
還有他身邊那個悄然出現(xiàn)的、戴著青銅面具的身影。墜落,無盡的墜落。
然后是一切歸于沉寂的黑暗。痛。碎掉的骨頭扎進肉里的痛。丹田空蕩蕩、死寂的痛。
冰冷的地氣鉆進骨髓的痛。我睜開眼,視野里是扭曲的、昏暗的崖底一線天。惡臭撲面而來,
是腐爛的泥土和某種更深層腐敗物的混合氣味。我動不了,只能轉動眼珠。四周,
散落著累累白骨。新的舊的,有的還掛著破爛衣料,有的早已風化酥脆。
這是一個巨大的墳場,拋尸之地。絕望比冰冷的地氣更快地凍結了心臟。死了吧,
就這樣死了吧。丹田已碎,活著也是廢人。娘親…對不起…視線茫然掃過,
最終定在不遠處一具斜倚在巖壁上的骸骨。它與其他森白不同,
骨骼竟隱隱流淌著一層極淡的金色微光,那光芒在骨頭上勾勒出繁復而詭異的紋路,
像是某種活著的咒印,緩緩流動,看久了竟讓人頭暈目眩。鬼使神差地,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絕望。我拖著徹底廢掉的身體,用還能動彈的一只手,
摳著冰冷的泥土和碎石,一點一點,向那具骸骨挪去。每動一下,都是刮骨剜心的劇痛,
血和泥混在一起,在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絕望的痕跡。距離那么近,又那么遠。
不知挪了多久,指尖終于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骨骸。觸到的剎那——轟!
那骸骨上的金光猛然大盛,瞬間活了過來,如無數(shù)道熾熱的金線,順著我的指尖,
瘋狂涌入我的身體!灼燒!撕裂!重組!那股力量霸道無匹,在我破碎的經脈里橫沖直撞,
碾碎一切淤塞,重塑一切斷裂。丹田處如同有一個太陽爆炸開來,無盡的暖流奔涌而出,
沖刷著每一寸枯竭的土地。劇痛達到了頂峰,繼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蓬勃新生。
破碎的骨骼發(fā)出咯咯的聲響,自動接續(xù)。枯竭的氣海瘋狂旋轉,吸納著那金色的洪流。
我蜷縮在地,渾身顫抖,體表滲出污黑的腥臭雜質,又被那流轉的金芒蒸干。
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極致的舒暢中浮沉。不知過了多久,金光漸漸斂入體內。我緩緩坐起身,
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皮膚光潔,充滿力量。體內真氣奔流不息,
遠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磅礴、更加精純、更加…霸道!那金色紋路已深深烙印在骨骼深處,
隱現(xiàn)不定。腦海中,多了一些殘破而古老的記憶碎片——不屬于我的記憶。
還有一股凝練至極、銳利無匹的意。崖底不再黑暗。目光所及,一切清晰無比。
我拾起一片墜落的枯葉,拈在指間。心念微動??萑~無聲無息地沒入對面堅硬的巖壁,
只留下一道極細極深的縫隙?!荒旰?。云州城,聚賢樓。今夜此地張燈結彩,豪杰云集。
武林中新近崛起的“擎天劍”林秋在此大擺慶功宴,慶賀他剿滅為禍一方的黑風寨,
更是慶賀他弱冠之齡便躋身地榜七十二席,名動天下。酒樓內喧嘩鼎沸,觥籌交錯。
林秋一身錦袍,坐在主位,意氣風發(fā),接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敬酒和奉承。
他比一年前更加英挺,眉宇間多了幾分不容逼視的威嚴,顧盼之間,內力渾厚,
引得其佩劍不時發(fā)出低微清鳴,應和滿堂喝彩。他笑著,舉杯暢飲,
目光偶爾掠過席間一位戴著半張青銅面具、沉默寡言的灰衣人時,
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與默契。沒人注意到屋頂陰影里,多了一個人。
我靜靜看著下方的繁華熱鬧,看著那個我曾以為是一生知己的人。
丹田處那早已修復的傷痕似乎微微發(fā)熱,與骨骼深處流淌的金芒輕輕呼應。
喧囂聲浪陣陣傳來,酒氣肉香蒸騰而上。我伸出手,
指尖捻住一片被夜風吹拂、打著旋兒落入樓內的纖細竹葉。
目光鎖定了林秋那剛剛斟滿、欲要再次舉起的美酒杯。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顫。
竹葉悄無聲息地切開喧鬧的空氣,掠過無數(shù)賓客的肩頭鬢角,精準地、輕輕地,漂浮著,
落在了那杯醇香四溢的酒液之上。杯中之酒,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
寒氣絲絲縷縷逸出。喧囂戛然而止。所有目光下意識地聚焦向那杯瞬間冰封的酒。一個聲音,
不高,卻清晰地鉆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絲懶洋洋的、冰冷的笑意?!爸T位的酒,
”陰影里,我勾起嘴角?!皼隽?。”杯中之酒,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
寒氣絲絲縷縷逸出,在這喧鬧溫熱的宴席上,顯得格外刺眼詭異。喧囂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下意識地聚焦向林秋手中那杯瞬間冰封的酒,臉上的笑意僵住,化為錯愕與驚疑。
絲竹聲斷了,敬酒的動作停了,整個聚賢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林秋臉上的意氣風發(fā)瞬間凍結。他低頭看著杯中那枚翠綠欲滴、卻散發(fā)著凜冽寒氣的竹葉,
又猛地抬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視全場,最終死死釘在屋頂那一片陰影之中。那里,
一個身影緩緩顯現(xiàn)輪廓,倚著梁柱,姿態(tài)閑適,仿佛看了許久的熱鬧?!昂畏礁呷??
藏頭露尾,擾我盛宴!”林秋的聲音沉了下去,內力暗蘊,震得近處幾人耳膜嗡嗡作響。
他手腕一抖,杯中冰塊咔嚓碎裂,酒液混著冰碴濺落在地,
那枚竹葉卻輕飄飄地懸停在他指尖寸許之前,不再前進半分,也不再墜落,
仿佛被無形的氣墻托住。陰影里的人輕笑一聲,那笑聲不高,卻清晰地鉆入每個人耳中,
帶著一種冰冷的、玩味的嘲諷?!傲执髠b好健忘。一年前破廟雨夜,你奪書廢功,
一腳將我踹下深淵時,可沒嫌我藏頭露尾。”話音不高,卻如一塊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
“什么?” “他說什么?” “墜淵?那不是……不是說沈輕羽練功走火入魔,
自墜深崖了嗎?” “奪書?什么書?”席間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嘩然和竊竊私語。
無數(shù)道目光在林秋和屋頂黑影之間來回逡巡,驚疑不定。林秋臉色驟變,
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慌亂,但立刻被他強行壓下,
取而代之的是被污蔑的憤怒:“滿口胡言!我兄弟輕羽確是遭了意外,我痛心至今!
你是哪里來的宵小,竟敢冒充亡者,在此挑撥離間!”他猛地揮手,指尖內力迸發(fā),
欲將那枚懸停的竹葉震為齏粉。然而,就在他內力觸及竹葉的剎那——竹葉紋絲不動。不,
不是不動。是它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了一下,林秋那足可開碑裂石的內力勁氣,
竟如泥牛入海,被那輕飄飄的葉子無聲無息地吞沒了。林秋瞳孔猛縮。陰影中,
我緩緩踏出一步,身形從梁柱的遮蔽下完全顯現(xiàn)。依舊是那身普通的青衫,一年崖底生涯,
讓它顯得有些舊,卻干凈平整。臉上或許多了些風霜痕跡,但那雙眼睛,
銳利得讓所有觸及目光的人都心頭一寒。“冒充?”我看著他,
看著他身邊那個悄然握緊拳頭的青銅面具人,看著滿堂或震驚或疑惑或心虛的所謂豪杰,
“林秋,你從我這里拿走的東西,該還了?!薄斑€有你,”我的目光轉向那青銅面具人,
“藏頭露尾的,是你才對吧?!薄澳孟滤 绷智飬柡纫宦?,不再試圖爭辯。
他身后兩名忠心耿耿的弟子立刻拔劍出鞘,身形一縱,劍光如匹練般向我刺來。
他們是林秋得勢后網羅的好手,劍法狠辣,配合默契,自信足以拿下這裝神弄鬼之徒。
我甚至沒有看他們。指尖微抬,桌上果盤里,兩粒飽滿的花生米無聲跳起,落入指間。屈指。
一彈。嗤!嗤!破空聲細微得幾乎聽不見。那兩道正凌空撲來的身影猛地一僵,
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
轟然砸翻身后幾張擺滿酒菜的桌子。杯盤狼藉,湯汁四濺。兩人胸口衣衫盡碎,
露出一個清晰的淤青指印,人已昏死過去。全場死寂。彈指之間,敗兩名好手?
用的還是…花生米?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這已不是尋常的江湖手段,這是近乎鬼魅的實力!
林秋眼角劇烈抽搐,他終于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絕非一年前那個可以任他拿捏的沈輕羽了!
他猛地探手,握住了桌上的劍柄。與此同時,他身旁那個一直沉默的青銅面具人,終于動了。
他并未起身,只是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叩。嗒。一聲輕響。我頭頂上方,
三片琉璃瓦驟然無聲碎裂,三道烏光呈品字形激射而下,直取我頂門、咽喉、心口!
速度快得只留下殘影,勁風凌厲,顯然喂有劇毒,而且計算精準,封死了所有閃避空間。
這才是殺招!隱藏在喧囂下的致命一擊。不少人都失聲驚呼出來。我站在原地,
仿佛根本沒有察覺頭頂襲來的死亡威脅。直到那烏光幾乎要觸及發(fā)梢——我抬起了頭。
沒有格擋,沒有閃避。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眸中,一點極淡的金芒一閃而逝。
那三枚疾射而至的淬毒烏梭,就在我頭頂尺許之處,像是撞上了一堵絕對堅壁,驟然停滯,
凝滯在半空!然后,啪嗒幾聲輕響,無力地墜落在地,上面的烏光瞬間黯淡下去,
仿佛只是幾塊凡鐵。面具遮蓋了他的表情,但他驟然縮緊的瞳孔和微微后仰的身體,
暴露了他內心的驚駭?!鞍倒傊g,不是你這么用的?!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
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嚴。話音未落,我的身影倏然模糊了一下。并非高速移動,
更像是……在原地微微閃爍,留下一個極淡的虛影。下一瞬,我已經出現(xiàn)在林秋的面前!
近乎縮地成寸!林秋爆喝一聲,長劍終于出鞘,劍光如秋水乍瀉,
帶著他苦修一年的磅礴內力,直刺我心口!這一劍,快、準、狠,盡得名家真?zhèn)鳎?/p>
引得滿堂驚呼,確實配得上他如今的名聲。我沒有用任何兵器。只是伸出了兩根手指。
食指與中指,精準地、輕描淡寫地夾住了那凌厲無匹的劍尖。來勢洶洶的長劍,
仿佛刺入了萬丈深淵,所有劍勢、劍氣、內力,瞬間消失無蹤。劍身被我兩指牢牢鉗住,
紋絲不動。林秋臉上的狠厲凝固了,變成了極致的驚愕和難以置信。他全力運轉內力,
試圖震開我的手指,或者絞碎我的手臂,但那兩根手指仿佛銅澆鐵鑄,他的內力涌去,
如石沉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我看著他因用力而漲紅的臉,
看著他眼底深處終于無法掩飾的恐懼?!斑@…這不可能!”他嘶聲道,
聲音里帶著崩潰的顫抖。“你的慶功酒,”我注視著他的眼睛,重復了最初的話語,
聲音冰冷,“涼了?!眱芍肝⑽⒂昧Α_青?!那柄百煉精鋼的長劍,從劍尖開始,
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然后寸寸斷裂!碎片叮叮當當?shù)袈湟坏亍?/p>
林秋被那股無形巨力反震,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后跌退,虎口迸裂,鮮血淋漓。我不再看他,
目光轉向那已悄然起身,欲向后堂退去的青銅面具人?!澳阕叩玫魡??”身影再閃。
面具人反應極快,反手一拍,腰間一個皮囊炸開,無數(shù)牛毛細針混合著五彩毒霧,
劈頭蓋臉向我罩來,范圍極大,幾乎籠罩了整個前廳。驚呼聲中,賓客們紛紛狼狽退避,
桌椅翻倒,亂成一團。我迎著那片致命的針雨毒霧,不退反進。周身空氣微微波動,
那些激射而來的毒針,在靠近我身體三尺范圍時,仿佛陷入泥沼,速度驟減,
然后無力地紛紛墜地。彌漫的毒霧,更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斥開來,無法近身分毫。
金色暗紋在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流轉不息。面具人終于駭然,加速飛退。但已經晚了。我的手,
已經搭在了他戴著青銅面具的肩膀上。輕輕一按?!斑腊。 彼l(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整個人如同被山岳壓頂,雙腿一軟,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堅硬的青磚地面,
以他的膝蓋為中心,碎裂開來。我俯視著他,另一只手緩緩伸向那張猙獰的青銅面具。
“讓我看看,你到底是誰。”我的手指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青銅面具。
跪在地上的面具人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恐懼,更像是一種被徹底羞辱的狂怒。
他喉間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竟不顧肩上傳來的恐怖壓力,猛地擰身,
另一只一直縮在袖中的手閃電般探出!那手上戴著一只薄如蟬翼的銀絲手套,
指尖閃爍著幽藍的淬毒光澤,直掏我的心窩!角度刁鉆狠辣,完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小心!”臺下有人失聲驚呼。太慢了。在他手臂剛剛抬起的瞬間,
我按在他肩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沉。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面具人掏向我的手瞬間軟垂下去,肘關節(jié)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他所有的動作戛然而止,
只剩下面具后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氣聲。我的手指沒有停頓,穩(wěn)穩(wěn)地扣住了面具邊緣。
輕輕一掀。青銅面具應手而落,露出一張因劇痛和驚怒而扭曲慘白的臉。四十歲上下,
面容瘦削,顴骨高聳,嘴唇薄得像兩片刀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邊眉骨上一道深深的疤痕,
直沒入發(fā)際,讓他整張臉顯得格外陰鷙狠厲。這張臉,很陌生。至少,對我而言是陌生的。
滿堂寂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這張臉上,充滿了疑惑和審視。無人認得此人。
林秋捂著流血的手,踉蹌后退,看到這張臉時,眼底也飛快地掠過一絲茫然,
但隨即被更深的恐懼淹沒。他似乎……也不完全認識這個人?我凝視著這張陌生的臉,
目光落在他那道猙獰的疤痕上。腦海中,那融合了金色骸骨記憶的碎片忽然躁動起來,
一段模糊的信息浮現(xiàn)——關于一種失傳已久的易容術,并非改變肌肉走向,
而是用特殊內力暫時扭曲筋膜,配合藥物,極難辨認,
但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對舊傷疤的掩蓋效果最差,容易留下破綻。心念電轉。
我空著的左手五指微張,對著旁邊翻倒的酒桌凌空一抓。
半壺傾灑出來的烈酒被無形氣勁牽引,化作一道酒箭嗖地吸入我掌心,
懸浮成一團不住滾動的液體。同時,體內那霸道的金色真氣微微一轉,
至陽至剛的熱力透掌而出。“嗤——”白汽蒸騰!那團烈酒瞬間被灼熱的內力煮沸、汽化!
濃郁的酒氣混合著灼熱的水蒸氣,劈頭蓋臉地噴在那張慘白的臉上!“??!
”那人被燙得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本能地閉上眼別開頭。但就在這高溫水汽的熏蒸之下,
他臉上,尤其是眉骨疤痕周圍的皮膚,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起伏、蠕動!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皮下游走!幾息之間,那張陌生的臉仿佛融化的蠟像,
五官輪廓發(fā)生了微妙而驚人的變化。瘦削的臉頰變得豐潤了一些,高聳的顴骨略微平復,
薄唇似乎也沒那么刻薄了。最重要的是,眉骨上那道疤,顏色變深,形狀也略有改變,
更像是一道陳年的劍創(chuàng)。雖然變化不算天翻地覆,
但足以讓席間一些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失聲叫出那個名字!“是…是他?!‘無影針’薛神醫(yī)?
!” “薛忘憂?!他不是十年前就金盆洗手,歸隱山林了嗎?
” “怎么會……他怎么會……”“薛忘憂……”我緩緩念出這個名字。想起來了。
江湖傳聞,十年前,以一手金針活人、一手毒針殺人的“無影針”薛忘憂突然銷聲匿跡,
都說他厭倦紛爭,隱居去了。沒想到,竟是換了個身份,戴上了面具。薛忘憂猛地睜開眼,
聽到周圍的驚呼,知道自己最大的偽裝已被破去,眼底頓時涌起徹底的絕望和怨毒。
他死死盯著我,嘶聲道:“小雜種……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墜入落魂淵怎么可能不死?!
還…還得了什么鬼造化!”落魂淵。原來那地方叫這個名字。很貼切?!拔沂钦l不重要。
”我松開按著他碎裂肩膀的手,任由他癱軟在地,“重要的是,你和林秋,
為何要謀奪我的《萬箓訣》?那本書,到底是什么?”我轉向臉色慘白如紙的林秋。
他握著斷劍,一步步后退,眼神躲閃,再無半分之前的擎天劍俠風采?!安徽f?
”我踏前一步。僅僅是這一步,無形的壓力便讓林秋呼吸一窒,幾乎站立不穩(wěn)。
他猛地看向癱在地上的薛忘憂,眼神瘋狂閃爍,似乎想尋求幫助,又像是想撇清關系。
薛忘憂啐出一口血沫,獰笑起來:“嘿嘿……林秋,事到如今,你還想獨善其身?
這小子邪門得緊!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林秋身體一顫,臉上血色盡褪。
他猛地看向我,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聲音尖利地叫道:“沈輕羽!你休要猖狂!
你以為你贏了?那本書……那本書牽扯之大,遠超你的想象!
你根本不知道你惹上了什么樣的存在!”“哦?”我挑眉,“說說看。
”“是…是……”林秋嘴唇哆嗦著,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語無倫次,“是‘他們’!
是薛忘憂背后的‘他們’要那本書!我們只是……只是奉命行事!你斗不過‘他們’的!
你……”噗!一聲極輕微的悶響。林秋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截烏黑的針尖,正從他心口處的衣衫里緩緩透出,
帶出一小溜血珠。針身極細,閃爍著陰冷的幽光。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地上的薛忘憂。
薛忘憂那只完好的手正無力地垂下,指尖有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黑氣緩緩消散。
他臉上帶著一種極度殘忍和快意的冷笑:“廢物……話太多了……”林秋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口大口的鮮血。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體晃了晃,
重重栽倒在地,濺起一片塵埃。全場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薛忘憂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滅口了林秋!薛忘憂喘著粗氣,看向我,
笑容變得詭異而絕望:“小子……你贏了……但也輸了……‘他們’的東西,
不是那么好拿的……我會在下面……等你……”他的嘴角,一縷黑血溢出,
眼睛猛地向外凸出,臉上迅速籠罩上一層死灰色,氣息瞬間斷絕。服毒自盡。我站在原地,
看著頃刻間斃命的兩人,眉頭微皺?!八麄儭保苛智锱R死前極度恐懼喊出的“他們”,
薛忘憂寧死也不愿透露的“他們”?!度f箓訣》……竟然牽扯如此之深?我彎腰,
從林秋懷中摸索了一下,觸到一個硬物。拿出來,
正是那本我無比熟悉、此刻卻顯得格外沉重的《萬箓訣》。書頁依舊殘破,但拿著它,
卻感覺仿佛有千斤之重。我又在薛忘憂身上搜索了一番,
除了一些零碎的毒藥、銀針、金瘡藥,并無特別之物。唯有他那只銀絲手套,材質特殊,
或許有些來歷。滿堂的賓客依舊鴉雀無聲,看著我,如同看著一個從地獄歸來的魔神,
充滿了敬畏和恐懼。沒人敢動,沒人敢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我收起書和手套,
目光掃過這死寂的、一片狼藉的盛宴現(xiàn)場?!敖袢罩?,諸位都是見證。
”我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林秋、薛忘憂,謀奪我功法,害我性命,
如今已伏誅。咎由自取,與人無尤?!薄爸劣谒麄兛谥械摹麄儭蔽翌D了頓,
目光掃過眾人驚疑不定的臉,“若有人知道些什么,或者‘他們’找上你們……”我抬起手,
指尖不知何時拈起了那枚最初落入林秋酒杯、此刻依舊翠綠欲滴的竹葉。輕輕一吹。
竹葉無聲無息地飛出,掠過數(shù)十步的距離,精準地釘入了大廳最粗的那根頂梁柱上,
入木三分,葉片完好無損,只在周圍震落一圈細微的木粉?!啊梢詠碚椅??!闭f完,
我不再理會眾人的反應,轉身,在一片死寂和無數(shù)驚懼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下樓梯,
身影消失在聚賢樓外的夜色之中。夜風清涼,吹散樓內的血腥和酒臭。我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懷中的《萬箓訣》貼著胸口,仿佛帶著一絲微弱的溫熱。江湖快意恩仇?不。這江湖,
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暗?!八麄儭薄磥?,這條路,才剛剛開始。夜風穿過長街,
卷起零星落葉,打著旋兒,撞在緊閉的門板上,發(fā)出窸窣碎響。
聚賢樓的喧囂與死寂被遠遠拋在身后,像一場驟然驚醒的噩夢,
唯有懷中那本《萬箓訣》硬質的觸感和指尖殘留的、操控生死的冰冷力量,
提醒著我一切并非虛幻。我沒有立刻出城。云州城是林秋經營的地盤,他雖死,
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卻不會一夜消散。更何況,薛忘憂臨死前那怨毒的詛咒和“他們”二字,
像兩片沉甸甸的陰云,壓在心口。
我在城中最混亂、消息最靈通的城西陋巷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要了最僻靜的房間。
油燈如豆,光線昏黃,將我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微微晃動。
《萬箓訣》攤在桌上,紙頁焦黃,那些曾讓我癡迷的、羽毛閃電般的古怪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