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伴我總覺得,這房子里不只有我一個人。也許每個獨(dú)居的人都會有這種錯覺吧。
特別是像我家這種老房子,地板會在深夜莫名作響,水管總在墻壁里咕嚕咕嚕地自言自語。
但我一直沒太在意,直到“泰迪”開始變得不對勁。泰迪不是真的熊,
是我的一只等身大的毛絨玩具熊。它是我奶奶留給我的遺物,棉花填充得鼓鼓囊囊,
棕色的絨毛因?yàn)槟隁q太久,有些地方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尤其是耳朵和爪尖。
它有一對黑色的玻璃珠眼睛,總是安詳?shù)赝胺?。從我記事起,它就坐在奶奶床角?/p>
后來就來到了我的床上。對我來說,泰迪不只是個玩偶。它是傾聽者,是抱著哭泣時(shí)的安慰,
是無數(shù)個孤獨(dú)夜晚里唯一踏實(shí)的陪伴。我甚至?xí)χ匝宰哉Z,
把不敢跟別人說的煩惱統(tǒng)統(tǒng)倒給它。它永遠(yuǎn)不會反駁,不會泄密,只是沉默地、忠誠地待著。
它的背后有一條長長的縫線,是小時(shí)候它開線了,奶奶親手縫上去的。針腳細(xì)密又結(jié)實(shí),
像一道愈合后的傷疤。獨(dú)居后,我更是習(xí)慣了抱著它入睡。
它的重量和柔軟的觸感能讓我很快安心下來。但最近,這種安心感開始打折了。
最先出現(xiàn)的是重量問題。那天晚上加班到很晚,累得骨頭都快散架。我像往常一樣撲倒在床,
習(xí)慣性地把泰迪撈過來抱住。“唔……好沉……”一種異樣的感覺讓我嘟囔出聲。
手臂上傳來的壓力格外明顯,幾乎有點(diǎn)喘不過氣,好像泰迪一夜之間被換成了實(shí)心橡膠做的。
我困得眼皮打架,沒多想,只覺得是自己太累了,感官出了錯。翻了個身,把熊推開一點(diǎn),
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晚上,感覺又變了。抱起它時(shí)輕飄飄的,里面的棉花好像少了一大半,
空虛得讓人心慌。我下意識地把它掂了掂,用力摟緊,那種不踏實(shí)的感覺才稍微消退一點(diǎn)。
“真是累出幻覺了?!蔽覍ψ约赫f,把這種怪異歸咎于連續(xù)加班帶來的神經(jīng)衰弱。
接著是觸感。有一次,我做了個噩夢,猛地驚醒。心臟怦怦直跳,
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懷里的泰迪。指尖傳來的觸感讓我瞬間僵住。
那不是柔軟蓬松的絨毛和棉花。是一種……略帶彈性,微涼,甚至有點(diǎn)滑膩的感覺,
像是摸到了舊皮革或者別的什么。我嚇得一下子完全清醒,手指像被燙到一樣縮回來。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我顫抖著手,慢慢又摸向泰迪。軟的。暖的。是熟悉的絨毛質(zhì)感。
“果然是噩夢?!蔽议L長吁了口氣,心臟還在狂跳,嘲笑自己大驚小怪。
肯定是夢里帶來的錯覺,手指頭都沒醒透吧。我把臉埋進(jìn)它柔軟的肚子里,
努力汲取那點(diǎn)虛幻的安全感,卻莫名覺得它身上的味道好像淡了一點(diǎn),
隱隱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陌生的氣息。2 竊竊私語的老房子疑神疑鬼的種子一旦種下,
就開始悄無聲息地發(fā)芽。我開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略的聲音。最深的那次,我半夜被渴醒。
迷迷糊糊下床去客廳倒水。喝完水回臥室時(shí),屋里靜得可怕,
只有我的光腳踩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就在這時(shí),我聽到了。非常非常輕,但絕對存在。
“沙……沙……”像是有人穿著軟底拖鞋,在不遠(yuǎn)處的房間里緩慢地、拖沓地走著。
我的血一下子涼了半截,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耳朵豎起來,
拼命捕捉著空氣中的任何振動。聲音消失了。死一樣的寂靜。
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我耳鳴產(chǎn)生的幻聽。我站了足足一分鐘,一動不敢動。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大概……是樓下的聲音吧?或者窗外風(fēng)吹樹葉?老房子隔音不好,
總是有點(diǎn)怪聲的。我拼命給自己找著合理的解釋,幾乎是踮著腳尖逃回了床上,
一把將泰迪緊緊箍在懷里,好像它能保護(hù)我一樣。那一夜,我亮著臺燈直到天亮。
家里東西的位置也開始變得微妙。我有個習(xí)慣,
梳完頭會把掉在梳子上的長發(fā)繞成一小團(tuán)扔進(jìn)垃圾桶??墒怯泻脦状?,
我明明記得梳子上有頭發(fā),準(zhǔn)備去清理時(shí),卻發(fā)現(xiàn)上面干干凈凈,一根都不剩。
我放內(nèi)衣的抽屜,明明記得關(guān)嚴(yán)實(shí)了,第二天早上卻發(fā)現(xiàn)它露了一條小縫。
這些小事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但它們像一小撮一小撮的沙子,不斷堆積在我心里。
我開始忍不住在出門前反復(fù)檢查門窗是否鎖好,晚上回家開門時(shí),會先深吸一口氣,
側(cè)耳聽聽里面的動靜。“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我跟閨蜜小雅喝咖啡時(shí)忍不住抱怨,
“最近總覺得家里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毙⊙培托σ宦?,
攪動著杯里的拿鐵:“你就是一個人住久了,神經(jīng)敏感。要不養(yǎng)只貓?或者找個男朋友?
省得你整天胡思亂想。”我白了她一眼:“得了吧,貓掉毛,男人麻煩。還是我的泰迪好,
又安靜又聽話。”話說出口,我卻莫名想起它那晚異常沉重的觸感,心里微微一悸。
“你那老古董熊還沒扔?。俊毙⊙趴鋸埖氐纱笱?,“都快成精了吧?”她只是一句玩笑,
我卻突然笑不出來了。3 它在那里嗎?事情在一個周末的午后變得更具象了。
那天陽光很好,我心情也不錯,決定來個大掃除。我把泰迪從床上拿起來,
準(zhǔn)備給它曬曬太陽,拍打拍打灰塵。抱起它的瞬間,我又愣了一下。重量很正常。不輕不重,
就是它該有的分量。但我低頭看著它那對黑色的玻璃眼珠,
突然產(chǎn)生一種極其荒謬的錯覺——它好像在看著我。不是平時(shí)那種呆滯無神的目光,
而是……一種專注的、安靜的凝視。我心里有點(diǎn)發(fā)毛,把它放在窗臺的陽光下,
故意扭過它的頭,讓它面朝窗外?!皶駮裉柊桑匣镉?jì),你都發(fā)霉了?!蔽亦洁熘?/p>
試圖驅(qū)散那點(diǎn)不安。我開始整理床鋪,抖落床單。無意間,
我的目光掃過泰迪剛才躺過的位置——床單中央有一個淺淺的、人形的壓痕。這很正常,
它常年躺在那里。但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摸向了那個壓痕的中心。冰涼。
床單的其他地方都被我的體溫焐得溫?zé)?,唯?dú)那一小塊地方,透著一股異常的涼意,
好像剛剛有一塊冰放在那里。我的手像觸電般彈開。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來。
這太不對勁了。一個毛絨玩偶,怎么會留下一個冰涼的壓痕?那天晚上,
我抱著曬得蓬松溫暖的泰迪,卻第一次覺得有些抗拒。它的絨毛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眼睛黑得深不見底。我把它放在枕邊,而不是像往常一樣摟在懷里。我背對著它,
卻總覺得后腦勺能感受到那雙玻璃眼珠的注視。灼人。半夜,我又醒了。
這一次不是被聲音吵醒,而是被一種強(qiáng)烈的被窺視感驚醒的。我一動不敢動,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狂亂的心跳聲。然后,我聽到了。
極其細(xì)微,極其接近。就在我的腦后,枕頭的另一端。一個呼吸聲。緩慢,綿長,
帶著一種奇怪的、濕重的節(jié)奏。絕對不是我自己的呼吸!我的呼吸因?yàn)榭謶侄贝贉\顯,
而這個呼吸聲,平穩(wěn)、深沉,就像一個沉睡的人發(fā)出的……或者說,一個假裝沉睡的人。
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我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怎么辦?開燈?尖叫?猛地轉(zhuǎn)身?如果轉(zhuǎn)身看到什么……我會不會當(dāng)場嚇?biāo)溃?/p>
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那個呼吸聲持續(xù)著,不緊不慢,
仿佛在嘲笑著我的恐懼。最終,求生的本能戰(zhàn)勝了僵直。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湎虼差^柜,“啪”地一聲按亮了臺燈!
刺眼的燈光瞬間充滿房間。我猛地回頭,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枕頭上,
只有泰迪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保持著被我放置的姿勢。它的絨毛在燈光下看起來柔軟無害。
那個呼吸聲……消失了。房間里除了我粗重的喘息,再無別的聲響。我顫抖著爬過去,
手指哆嗦著觸碰泰迪。是柔軟的棉花。我把它拿起來,瘋狂地檢查它的全身,
甚至把臉湊近它背后那道縫線。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股陽光曬過的好聞味道,
和我洗衣液的清香。我癱坐在床上,抱著頭,陷入巨大的迷茫和恐懼。是夢?又是幻覺?
還是……我真的瘋了?4 看不見的房客從那晚之后,我知道,有些東西徹底變了。
我不再試圖用“幻覺”來安慰自己。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影隨形,尤其是在臥室里,
在泰迪身邊。我甚至開始避免和它對視。我決定做點(diǎn)什么。首先,我在臥室門口,
以及通往客廳和衛(wèi)生間的過道上,偷偷撒上了一層薄薄的爽身粉。近乎白色,細(xì)膩無聲。
如果有什么東西晚上出來走動,一定會留下痕跡。然后,我買了一包一次性攝像頭,很小,
偽裝成空氣清新劑的樣子,插在了臥室和客廳的插座上。手機(jī)APP可以實(shí)時(shí)查看。
做完這一切,我躺在床上,假裝入睡。泰迪就在枕邊,我感覺它的存在感從未如此強(qiáng)烈,
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shí)候睡著的,又是怎么睡著的。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就驚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沖去看地上的粉。心臟驟停。有痕跡!
雖然不是完整的腳印,但那絕對不是什么老鼠或者蟲子能弄出來的!
那是一種……拖沓的、摩擦的痕跡,像是有人用腳跐著地走路,從臥室門口延伸出去,
消失在客廳的方向。痕跡很淡,但清晰可見。我的手腳瞬間冰涼。不是錯覺!
真的有什么東西在我睡著后活動!我顫抖著打開手機(jī),連接上攝像頭APP。
回放昨晚的記錄。臥室的畫面大部分時(shí)間是靜止的,只有我偶爾翻身的動作??爝M(jìn),
再快進(jìn)……到了凌晨兩點(diǎn)左右,畫面里,床上的我似乎睡熟了。一個黑影,極其緩慢地,
從床的另一側(cè)——也就是放著泰迪的那一側(cè)——地板上,爬了起來!因?yàn)楣饩€很暗,
我看不清具體形態(tài),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佝僂著的人形輪廓!它行動非常緩慢,非常小心,
用一種扭曲別扭的姿勢,慢慢地、拖沓地穿過房間,走出了臥室門!
我嚇得差點(diǎn)把手機(jī)扔出去!冷汗浸透了睡衣。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尖叫出來。強(qiáng)忍著恐懼,
切換到客廳的攝像頭回放。幾分鐘后,那個黑影出現(xiàn)在了客廳。它沒有開燈,
但似乎對家里的布局極其熟悉。它沒有走向大門,而是……走向了廚房的窗口?
它在那里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在擺弄什么,然后身影一晃,似乎……從窗口消失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shí),那個黑影又從窗口爬了回來,依舊用那種緩慢扭曲的姿勢,沿著原路,
返回了臥室,消失在我的床側(cè)。視頻結(jié)束了。我坐在沙發(fā)上,全身冰冷,無法思考。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荒謬絕倫的、令人作嘔的猜想。
泰迪……那個黑影是從泰迪的位置出現(xiàn)的……一個我拼命壓抑、不敢深思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