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沈卿塵電話后的幾天,我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低氣壓里。
寫作效率變得極低,對著文檔半天打不出一個字。
食欲又變得糟糕起來,常常對著外賣軟件劃拉半天,最后只沖一杯麥片敷衍了事。
夜里睡眠更淺,一點細微的聲響就能驚醒,然后對著天花板發(fā)呆到天亮。
我知道我狀態(tài)不對。
一部分是因為奶奶離世的悲傷依舊盤桓不去,另一部分……則是因為那通被我倉促掛斷的電話,和那句簡短的“好。照顧好自己。”
我反復(fù)點開沈卿塵的微信對話框,輸入又刪除,最終什么也沒發(fā)出去。
道歉?顯得矯情又奇怪。
解釋?我又能解釋什么?說我因為自卑和害怕而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說不出口。
我只能像個鴕鳥一樣,把自己埋進沙子里,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昆明接連下了兩天雨,天氣驟然轉(zhuǎn)涼。
我寫作時喜歡光腳踩在地板上,大概是著了涼,加上飲食作息不規(guī)律,抵抗力下降,第三天早晨醒來時,只覺得頭重腳輕,喉嚨干痛,渾身骨頭縫里都冒著酸疼。
我掙扎著量了體溫——38度5。
發(fā)燒了。
我翻箱倒柜找出感冒藥,就著冷水吞了下去,然后重新縮回床上。
被子又冷又潮,我蜷縮著,渾身一陣陣發(fā)冷,又時不時冒虛汗。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生病的時候,人總是格外脆弱。
那些被強行壓下去的孤獨和悲傷,像找到了突破口,伴隨著高熱一起洶涌而來。
我想奶奶了。
想她粗糙溫暖的手掌,想她絮絮叨叨的關(guān)心,想她煮的哪怕并不美味卻熱騰騰的飯菜。
如果奶奶在,她一定會摸著我的額頭,著急地給我熬姜湯,守在我床邊……
而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
冰冷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
我把臉埋進枕頭里,無聲地哭著,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
昏昏沉沉中,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
頭疼欲裂,我摸索著抓過手機,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香港號碼。
我愣了一下,心臟莫名一跳。
猶豫著,還是按了接聽,聲音沙啞得厲害:“喂……?”
“羅綰卿小姐?”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那個我此刻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清冷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是沈卿塵。
他用的是另一個號碼。
“沈……醫(yī)生?”我下意識地想坐起來,卻一陣頭暈?zāi)垦?,只好又躺回去,聲音虛弱?/p>
“你的聲音不對?!彼⒖陶f道,語氣是醫(yī)生特有的敏銳和直接,“生病了?”
被他一下子戳穿,我頓時有些狼狽,下意識地想否認:“沒……沒有,就是有點感冒……”
“體溫多少?”他打斷我,根本不容我搪塞。
“……38度5。”在他強勢的追問下,我像個被老師抓住錯處的學(xué)生,老實地交代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我?guī)缀跄苈牭剿p微的呼吸聲。
“吃藥了嗎?”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語速似乎快了一點。
“吃了……感冒藥?!?/p>
“吃的什么藥?名字?!彼穯枴?/p>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藥盒上的名字,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了他。
他又問了幾個癥狀:有沒有咳嗽,喉嚨痛不痛,除了發(fā)冷還有沒有其他不適。
我一一回答,腦子因為發(fā)燒而轉(zhuǎn)得很慢,只是被動地跟著他的問題走。
問完后,他那邊又停頓了幾秒,似乎在判斷情況。
“羅綰卿,”他再次叫了我的全名,語氣嚴肅了幾分,“你吃的藥不對癥,而且副作用可能引起嗜睡。你一個人在家?”
“……嗯?!蔽倚÷晳?yīng)道,鼻子莫名一酸。
這種被人嚴厲關(guān)心著的感覺,讓我更加脆弱。
“聽著,”他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現(xiàn)在需要的是針對病毒性感冒的藥物,并且需要物理降溫。你家里有備用的退燒貼或者酒精嗎?”
“好像……沒有。”我平時很少生病,根本不會準備這些。
電話那頭傳來他極輕的吸氣聲,似乎有些無奈。
“地址發(fā)給我?!彼鋈徽f。
我愣住了:“……什么?”
“你在昆明的具體地址?!彼恼Z氣不容拒絕,“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適合獨自一人,需要有人照看?;蛘?,我?guī)湍懵?lián)系昆明本地的緊急醫(yī)療服務(wù)?”
聯(lián)系緊急醫(yī)療服務(wù)?就因為一個感冒發(fā)燒?太興師動眾了!
“不!不用!”我連忙拒絕,慌亂之下,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我把地址發(fā)給你?!?/p>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要他地址干什么?難道他還能從香港飛過來不成?
但那邊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回應(yīng):“好?,F(xiàn)在發(fā)給我。保持手機暢通?!?/p>
說完,他沒再給我反悔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發(fā)燙的手機,整個人都懵了。
發(fā)燒讓我的思維更加遲鈍,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他要我的地址做什么?
猶豫了幾分鐘,出于一種奇怪的信賴,或者說是因為生病導(dǎo)致的軟弱和依賴,我還是把公寓的詳細地址通過微信發(fā)給了他。
羅綰卿:【[位置共享]】
他幾乎秒回。
沈卿塵:【收到。一小時后會有同城跑腿送藥上門。注意接聽電話。說明書上有詳細服用方法,嚴格按照說明服用?!?/p>
原來是安排跑腿送藥。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涌上一股更復(fù)雜的情緒。
是了,他那樣忙碌的人,怎么可能親自過來。
只是出于醫(yī)生的責(zé)任感和人道主義關(guān)懷,為我這個麻煩的前病人家屬,遠程指揮了一次送藥服務(wù)而已。
剛剛我竟然有一瞬間產(chǎn)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真是病糊涂了。
羅綰卿:【謝謝沈醫(yī)生,又給您添麻煩了。藥費多少,我轉(zhuǎn)給您?!?/p>
我努力讓語氣顯得客氣而疏離,試圖挽回一點自己搖搖欲墜的自尊。
他卻直接忽略了我的話。
沈卿塵:【兩小時后我再打給你?,F(xiàn)在,去喝點溫水,如果可以,煮點粥?!?/p>
命令式的口吻,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無法抗拒的關(guān)切。
我沒再堅持轉(zhuǎn)錢,只是回了一個“好”字。
放下手機,我掙扎著爬起來,按照他說的,燒了熱水,又勉強用剩飯煮了一小鍋白粥。
身體雖然依舊難受,但心里那片冰冷的荒蕪之地,似乎因為這跨越千里的、冷靜而高效的關(guān)懷,滲進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一小時后,跑腿小哥果然準時送來了藥。
袋子里的藥品種類齊全,退燒的、消炎的、感冒的,甚至還有一盒退燒貼和一瓶電解質(zhì)水。
說明書上,服用劑量和時間都被用筆細心地圈了出來,字跡凌厲潦草,一如他本人。
我按照說明吃了藥,貼上退燒貼,又重新躺回床上。
也許是藥物作用,也許是心理作用,我感覺似乎好受了一些。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夕陽的余暉透過云層縫隙,給房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
我盯著天花板,手里緊緊攥著手機,等待著兩小時后,那個注定會再次響起的電話。
心里依舊擰巴,依舊慌亂,依舊覺得虧欠。
但這一次,那堅硬的、自我保護的外殼,似乎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病,和一份遠道而來的藥,而被敲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