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看到蘇曉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書和給母親的轉賬記錄，卻沒忘她提「分手」時的決絕，
以及自己蹲在工地角落啃饅頭的日子。蘇曉哭著抱他：「我只是怕你壓力大，
想先攢夠錢再告訴你，我錯了。」李哲輕輕推開她：「你說分手的時候，
我已經做好了一個人走的準備?！购髞硖K曉把火鍋店開在他工地附近，他也從沒來過。
盛夏的晚宴，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水和香檳的混合氣息。我，
李哲，作為「宏圖建設」最年輕的項目總監(jiān)，正端著酒杯，與合作方談笑風生。
「李總年輕有為啊，這個『云頂天幕』的項目，全靠您坐鎮(zhèn)了?！?/p>
一個腦滿腸肥的甲方代表向我敬酒。我扯出一個標準的商業(yè)微笑，與他碰杯：「王總過獎，
合作共贏?！咕票鲎驳那宕嗦暲?，我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全場，然后，在角落的一個卡座，
凝固了。是蘇曉。她穿著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長發(fā)披肩，安靜地坐在那里，
與周圍的浮華喧囂格格不入。她瘦了些，下巴更尖了，但那雙眼睛，還是像我記憶中一樣，
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時隔四年，她還是那么輕易地，就能在我波瀾不驚的心湖里，
投下一顆巨石。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緊，高腳杯的杯柄被我捏得咯吱作響。
身邊的喧鬧聲仿佛潮水般退去，我的思緒被拉回了四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下午。那時候，
我家公司破產，父親一夜白頭，還欠下了一屁股還不清的債務。我從云端的富二代，
摔進了泥濘的工地。我至今還記得那天，我穿著沾滿泥漿的解放鞋，渾身濕透，
蹲在工地的角落里，啃著一個冰冷干硬的饅頭。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往下淌，和著汗水，
咸澀無比。蘇曉就是在那時出現的。她打著一把漂亮的格子傘，穿著干凈的白球鞋，
站在不遠處的積水前，猶豫著，沒有再往前走一步。她和我，仿佛隔著兩個世界。我站起身，
以為她是來給我送飯的。我甚至在想，等下要不要把工頭剛分我的那半個咸鴨蛋，分她一半。
她卻開口，聲音比雨水還要冰冷?！咐钫?，我們分手吧。」我臉上的傻笑，僵住了。
「我累了，」她看著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決絕和疲憊，
「我不想再過這種一眼望不到頭的日子了。每天都在擔心下一頓飯在哪里，
每天都要被債主追著罵。我受夠了?！刮覐埩藦堊欤胝f點什么。想說我會努力，
想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看著她纖塵不染的裙角，再看看自己滿是泥污的雙手，所有的話，
都堵在了喉嚨里。我還能給她什么承諾？最終，我只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负谩！?/p>
她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轉身就走，沒有一絲留戀。那把格子傘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像一場從未發(fā)生過的夢。我重新蹲下，撿起掉在泥水里的半個饅頭，狠狠地，一口一口地，
連同我的眼淚和尊嚴，一起咽了下去。從那天起，蘇曉這個名字，
就成了我心口一道無法愈合的疤。而現在，她又出現了。「李總？李總？」
王總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我回過神，發(fā)現蘇曉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我壓下心中的波瀾，重新掛上無懈可擊的笑容：「抱歉王總，剛剛想到點項目上的事，
走神了?！箾]人知道，我那副平靜的面具下，是怎樣的一片驚濤駭浪。那晚之后，
我以為與蘇曉的重逢，不過是漫長人生里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
我依舊是那個雷厲風行的李總監(jiān)，每天戴著安全帽穿梭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指揮著上千號工人，建造著這座城市新的地標。我的生活被工作填滿，精確到每一分鐘。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想那些過去的人和事。直到一個月后，我負責的「云頂天幕」
項目對面，一家火鍋店悄然開業(yè)了。店名很特別，叫「等風也等你」。裝修得清新雅致，
和周圍工地的塵土飛揚格格不入。工人們都說，那家店的老板娘，是個神仙一樣好看的姑娘。
火鍋味道更是一絕，價格還公道，每天晚上都座無虛席?！咐羁偅?/p>
今晚收工了一起去對面搓一頓啊！『等風』家的毛肚，絕了！」工頭老張，
一個跟我從最底層一起干上來的老大哥，熱情地邀請我。
我看著對面那個亮著暖黃色燈光的招牌，心里莫名地一刺?！覆蝗ァ！刮业鼐芙^，
「晚上還有個會。」老張碰了一鼻子灰，嘀咕道：「李總你就是太拼了，錢是賺不完的，
也得享受享受生活嘛?！刮覜]理他。我怎么會不知道，那家店的老板娘是誰。那天之后，
蘇曉的身影，就像那家火鍋店一樣，強行地，不講道理地，重新闖入了我的生活。
她會借口給工人們送免費的酸梅湯，出現在工地上。她會穿著圍裙，站在店門口，
目光遠遠地，落在我身上。我們之間，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隔著四年的光陰，
隔著一道我親手筑起的心墻。我把她當成空氣，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
我能感覺到她灼熱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終于有一天，她攔住了我的去路。那天，
我剛和監(jiān)理方因為一個技術問題吵得不可開交，心情煩躁到了極點。
她就站在我回辦公室的必經之路上，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咐钫埽顾粗?，
聲音有些怯怯的，「我給你熬了點湯，你胃不好，別老是……」「蘇小姐，」我打斷她，
語氣疏離得像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我想我們之間，還沒熟到需要你送湯的地步。
你的店開在這里，我們歡迎。但請你不要影響我們工地的正常工作。」我的話，像一把刀子，
讓她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她提著保溫桶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我沒有給她機會，繞過她，徑直走了?；氐睫k公室，
我把自己摔進椅子里，點了根煙。尼古丁的味道，也壓不住心里的那股煩躁。
我以為我早就放下了。我以為我早就對她心如止水了。可為什么，她一出現，
我所有的冷靜和自持，就都土崩瓦解了？李哲，你真是沒出息。我在心里罵自己。
和蘇曉的對峙，并沒有讓她知難而退。她依舊每天都出現在工地對面，用那雙清澈的眼睛，
無聲地注視著我。她的火鍋店，成了我們工地工人的專屬食堂。她給的價格，
低到幾乎不賺錢。工人們都說，蘇老板人美心善，是活菩薩。只有我知道，她這么做，
是為了誰?？晌遥蝗缢囊?。無論工友們怎么勸，我一次都沒有踏進過那家店。
我寧愿每天晚上回辦公室吃泡面，也不愿意去接受她任何形式的「示好」。
我這種近乎偏執(zhí)的固執(zhí)，讓老張都看不下去了?！赴⒄?，你跟蘇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一天晚上，他提著兩瓶啤酒找到我辦公室，「我可聽說了，她是你以前的對象。
人家姑娘現在對你這么好，你一個大男人，怎么還扭扭捏捏的？」我沉默地喝著酒，
沒有回答?！府斈晁惴质?，肯定是有苦衷的?！估蠌堖€在苦口婆心地勸，「你看她現在，
又是開店又是送湯，不就是在跟你道歉嗎？你還想讓她怎么樣？」苦衷？我冷笑一聲。是啊，
嫌我窮，嫌我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這算不算苦衷？「老張，」我放下酒瓶，看著他，
「我的事，你別管了。」我的語氣很冷，老張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但有些傷疤，一旦揭開，就會血流不止。我和蘇曉之間，早就結束了。
在她轉身離開那個雨天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糾纏。
為了徹底斷了她的念想，我開始接受公司里一個女同事的示好。她叫陳瑤，
是公司的建筑設計師，一個很優(yōu)秀，也很理性的女孩。她欣賞我的能力，也明白我的過去。
我們在一起，更像是合作伙伴，彼此都覺得輕松。我開始故意帶著陳瑤，
出現在蘇曉的視線里。我會開車送陳瑤下班，車子就停在火鍋店門口。
我會和陳瑤在工地旁散步，討論著圖紙上的問題。我看到蘇曉站在店里，隔著玻璃窗，
靜靜地看著我們。她的身影，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那么單薄，那么孤單。我的心里，
沒有報復的快感，只有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窒息。終于，在一個周末，
陳瑤提議去「等風也等你」吃火鍋。「我聽公司的同事說，那家味道特別好。而且，」
她看了我一眼，半開玩笑地說，「我也想見識一下，讓你這位李總監(jiān)，都繞道走的老板娘，
到底是什么樣的絕色。」我沉默了。最終，還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蛟S，
我是想用這種方式，給這段該死的糾纏，畫上一個徹底的句號。當我?guī)е惉帲?/p>
第一次踏進那家店時，整個店都安靜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蘇曉正穿著圍裙在給客人加湯，看到我，她手里的湯勺，「哐當」一聲，掉進了滾燙的鍋里。
那是我和蘇曉分手后，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張桌子前。雖然，我們中間，
還隔著一個陳瑤。「蘇老板，你好?！龟惉幝渎浯蠓降厣斐鍪?，「我叫陳瑤，
是李哲的……同事?！固K曉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地和她握了一下。「你好。」她的聲音很輕，
目光卻一直落在我臉上。我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只是低頭研究著菜單?！赶氤渣c什么？
」我問陳瑤，語氣是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溫柔?！改泓c吧，我都可以?！龟惉幮χf。
我點了幾個店里的招牌菜，然后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全程無視了站在一旁的蘇曉。
她就那么安靜地站著，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眼神里充滿了受傷和無措。
鍋底很快就上來了，是她最喜歡的番茄鍋和菌湯鍋的鴛鴦鍋。我心里一哂。
連這種細節(jié)都還記得，是想證明什么？證明她對我余情未?？可笑?！咐钫埽?/p>
陳瑤忽然開口，「你以前，是不是很喜歡吃火鍋？」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點的，都是最經典的菜式，而且，」她頓了頓，「我看蘇老板的眼神，
好像你們認識了很久。」陳瑤是個聰明的女人。我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說：「是認識很久。
久到，我都快忘了。」我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站在旁邊的蘇曉，聽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她的身體，不易察ar?地顫抖了一下。那頓飯，我吃得食不知味。
陳瑤一直在找話題，試圖緩和這尷尬的氣氛。而我，只是沉默地，機械地，往嘴里塞著東西。
最后，還是陳瑤打破了沉默。「蘇老板，你這家店，裝修得真有品味。這個名字，
『等風也等你』，也很有意境。是有什么特別的故事嗎？」蘇曉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頭，
輕聲說：「沒什么特別的故事。只是以前，有個人對我說，他最喜歡等風來的時候，
因為風會帶來希望?！刮业男?，像被重錘狠狠地擊中。那是我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那是在我們還一無所有，只能在天臺上暢想未來的時候，我對她說過的話。我沒想到，
她還記得。我再也坐不住了?！肝页燥柫恕！刮曳畔驴曜?，站起身，「我去結賬。」
我逃一樣地走到前臺，從錢包里抽出一沓現金，拍在桌上。「不用找了?！拐f完，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家讓我窒??的火鍋店。我一口氣跑到馬路對面，點了根煙，
大口大口地吸著。我以為，我已經百煉成鋼，刀槍不入了?？伤?，總是能輕易地，
用一句云淡風輕的話，就將我打回原形。蘇曉，你到底想怎么樣？你以為，用這些回憶，
就能抹掉你當年帶給我的傷害嗎？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那次不歡而散的火鍋之后，
我病了一場。高燒，重感冒，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公寓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期間，
陳瑤來看過我，給我?guī)砹怂幒椭?。她什么都沒問，只是默默地照顧我，然后在我睡著后，
悄悄離開。我知道，她是個好女孩。和她在一起，很輕松，很舒服，沒有任何壓力?；蛟S，
我應該試著，開始一段新的感情。病好后，我回工地銷假。老張看到我，一臉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問。「阿哲，」老張嘆了口氣，「你生病那兩天，
蘇老板天天都來店里問你的情況。昨天晚上，她看你公寓燈黑著，以為你出事了，
差點就報警了?！刮业男?，莫名地一緊?！负髞恚搓惉幑媚飶哪慵页鰜?，才放心。
她就在你家樓下，站了一晚上?！刮页聊?。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赴⒄馨?，」
老張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有坎。但你看看人家姑娘，對你多上心。
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能給個臺階下嗎？」我回到辦公室，坐在窗前，看著對面那家火鍋店。
正是午飯時間，店里人來人往，蘇曉穿著圍裙，在人群中忙碌地穿梭。我忽然覺得很累。
這四年來，我像一根繃緊了的弦，不敢有絲毫的松懈。我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為了有一天，
能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重新出現在她面前?？涩F在，我做到了。
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勝利的喜悅。我只覺得，無盡的疲憊和空虛?；蛟S，老張說得對。
我應該，給彼此一個了結。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動地，走進了那家「等風也等你」。
我到的時候，已經快打烊了，店里沒什么客人。蘇曉正在擦桌子，看到我，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李哲……」「我來吃飯?！?/p>
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語氣平靜。她回過神，有些手足無措地走過來：「你想吃點什么？
我……我讓后廚給你做?！埂鸽S便?！顾H自去后廚，為我下了一碗面。是西紅柿雞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