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沈周金絲雀的時候我狼狽、卑微又無措。我曾試探的問他為什么偏偏選中我。
他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大約是因為……你看起來很干凈?！蔽业男南袷潜淮塘艘幌?，
但我連疼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我只是得他眷顧的金絲雀。1鬧鐘沒響，我先醒了。
身邊是空的，沈周那邊連一點余溫都沒留下，他大概起來很久了。我盯著天花板看了幾秒，
才慢慢坐起身。絲綢被子滑下去，皮膚接觸到清晨微涼的空氣，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房間很大，很漂亮，什么東西都貴得嚇人，但沒一樣真正屬于我。我只是暫時住在這里，
像件家具。我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到衣帽間。里面掛滿了衣服，裙子、套裝，
很多連吊牌都沒拆。沈周讓人準備的，他說穿這些陪他出去不會丟臉。
我撥開那些華麗但陌生的衣服，從最里面拖出我的舊行李箱，打開，
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一件普通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褲。這才是我自己的。洗漱完，
我把被子鋪平整，看不出有人睡過的痕跡。然后我坐到窗邊的沙發(fā)上，
翻開那本厚厚的《宏觀經(jīng)濟學原理》。早晨這點時間最安靜，屬于我自己。剛看了兩頁，
手機就響了。是醫(yī)院護工張阿姨?！靶〗?，奶奶昨晚睡得還行，
就是早上吃得不多……”張阿姨壓低了聲音，“醫(yī)生剛才來查房，又說費用的事了，
催著繳費呢?！蔽业男木玖艘幌?，聲音盡量放平，“嗯，我知道，錢我今天會轉(zhuǎn)過去，
麻煩您跟醫(yī)生說一聲，最晚下午。”“哎，好，好，你也不容易，
天天忙學習還要打工……”張阿姨嘆了口氣。掛了電話，我捏著手機，半天沒動。
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沒什么表情的臉。打工，是啊，一種比較特殊的“打工”。
我把手機扔沙發(fā)上，重新拿起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目光掃過房間，
最后落在床頭柜上。那里放著沈周給我的銀行卡，旁邊還有他昨晚隨手丟下的鉑金打火機，
冰冷的光澤?？粗莻€打火機，我有點出神。好像也是在一個有這種冰冷精致玩意兒的地方，
第一次見到他。2那天的空氣好像都帶著錢的味道，香檳、香水，
還有某種我說不出的、昂貴的氣息。我端著沉甸甸的放滿酒杯的托盤，手指被壓得生疼，
穿梭在一群衣著光鮮的人中間。我在一家頂級俱樂部做臨時侍應(yīng)生，
一晚的報酬抵得上我在餐廳端三天盤子。我告訴自己，只是端茶送水，小心點就行。
然后我就被撞了一下。一個喝得有點高的男人轉(zhuǎn)身太猛，手肘狠狠撞在我的托盤上。
托盤脫手，酒杯砸在地上，碎裂聲又脆又響，像砸在我心上。周圍瞬間安靜了一下，
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猩紅的酒液潑濺開來，弄臟了旁邊一位女士昂貴的裙擺。
那女人尖叫一聲。撞我的男人立刻瞪起眼，指著我的鼻子，“你怎么搞的？！長沒長眼睛！
”領(lǐng)班沖過來，臉色鐵青，不停道歉，“對不起王總！對不起李太太！她是新來的，
笨手笨腳……”“我這裙子是限量款！你看怎么辦！”李太太氣得臉發(fā)白。王總唾沫橫飛，
“賠！必須賠！還有這些酒，你知道這一杯多少錢嗎？你打碎了多少？你賠得起嗎！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耳朵里嗡嗡作響，聽著他們報出的數(shù)字，一個比一個嚇人。
那是個我這輩子都賺不出來的數(shù)字。我張了張嘴，喉嚨發(fā)干，一個字都說不出。完了，
我的學業(yè)，奶奶的醫(yī)藥費，全都完了，絕望像冷水一樣從頭澆下來。領(lǐng)班拽我的胳膊，
低聲罵，“還不快道歉！”我僵硬地彎腰，聲音發(fā)抖，“對不起，
是我沒拿穩(wěn)……”“對不起有用嗎？”王總不依不饒。就在這時，
一個沒什么情緒的聲音插了進來，不高，卻讓場面靜了一下。“王總，一點小事，算了吧。
”我抬頭看去，一個男人站在幾步外，手里拿著杯酒，沒看我們這邊，
好像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他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個子很高，樣子很冷淡，
但周圍的人都隱隱以他為中心。是沈周。但我當時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總的氣焰立刻矮了下去，賠著笑，“沈先生說的是，
主要是這裙子……”沈周這才淡淡地掃了一眼過來，目光掠過那片狼藉，掠過臉色慘白的我，
沒有任何波動。他對王總說：“裙子讓她賠，她也賠不起。讓人送去店里處理，費用我出。
”他又看向那個李太太，語氣沒什么變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李太太覺得呢？
”李太太哪還敢說什么，連忙點頭。沈周最后對領(lǐng)班說：“帶她下去吧，這里收拾一下。
”事情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被解決了。領(lǐng)班千恩萬謝，拉著幾乎虛脫的我趕緊離開后臺。
一到?jīng)]人的地方，領(lǐng)班就甩開我的手，沒好氣地說，“你闖大禍了！幸虧今天沈先生開口，
但你肯定不能在這干了！工錢扣光抵損失都不夠！你自己好自為之！
”我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被罵了一頓后，我拿著自己那點可憐的私人物品，
被從員工通道趕了出來。夜風一吹，我冷得發(fā)抖。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我卻不知道能去哪。
腦子里全是那個天文數(shù)字和奶奶等著繳費的醫(yī)院通知單。世界那么大，卻沒有我的路。
下一秒，一輛黑色的車無聲無息地停在我面前。車窗降下，露出剛才那個男人的側(cè)臉。
他沒看我，看著前面，聲音和剛才一樣平淡，“上車。”我愣住了，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警惕地看著他。他似乎沒什么耐心，轉(zhuǎn)臉看我，眼神像在評估一件物品，“你需要錢，
我剛才聽到了，醫(yī)院，繳費。”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種被看穿一切的難堪。
他繼續(xù)說：“跟我一段時間，你剛才的麻煩，還有醫(yī)院的費用，我解決。”這話太直白，
太侮辱人，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不可能！”他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看著我。
那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在無謂地掙扎?！半S你?！彼f完，升上車窗。
黑色的轎車無聲地開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街邊，像個被丟棄的垃圾。第二天，
醫(yī)院下了最后通牒。奶奶的病突然加重，需要立刻進行一項緊急手術(shù)，押金就要十萬。
我打電話給所有能打的人，親戚、同學、老師，得到的只有敷衍、同情，
和一句句“不好意思”。我蹲在醫(yī)院走廊盡頭，哭都哭不出來。
走投無路之下我想起那個男人冷漠的臉，和他那句“我需要錢”。
屈辱感像火一樣燒著我的五臟六腑，但看著奶奶昏迷的臉，那火又一點點熄滅了，
只剩下冰冷的絕望。我翻遍那晚的工服口袋，找到一張黑色的名片，
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沈周。我用公共電話撥通了那個號碼，響了三聲，對面接起，
沒說話。我吸了口氣，聲音干澀得厲害，“沈先生嗎？我是昨晚……打碎酒杯的那個。
”“嗯?！彼麘?yīng)了一聲，等我往下說?！拔摇彝饽愕奶嶙h。
”每一個字都像刀片刮過喉嚨，“但我有條件，不能影響我的學業(yè)，時間……不能太久。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他說：“下午三點，來沈氏大廈頂樓辦公室?！彪娫拻鞌嗔?。
我去了。電梯直達頂樓，秘書把我領(lǐng)進一間大得離譜的辦公室。一整面落地窗，
外面是半個城市的風景。沈周坐在辦公桌后，正在看文件。他沒抬頭，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我僵硬地坐下。他處理完手里的東西，才看向我，公事公辦的語氣：“條件可以，
時間到我叫停，期間隨叫隨到，安分守己?！彼_抽屜，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推到我面前，“第一期。”我看著那個信封，厚度刺眼，但它能救奶奶的命。我伸出手，
手指抖得厲害，慢慢把信封拿過來，攥在手里，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渾身都疼。
“謝謝?！蔽衣牭阶约赫f，聲音陌生得像別人。他沒再說話，低下頭繼續(xù)看文件，
好像我不存在。我知道，我該走了。我拿著那筆賣了自己的錢，站起身，
一步一步走出那間豪華的辦公室。電梯下行時，失重感讓我胃里翻騰。
3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是密碼鎖開啟的聲音。我猛地從回憶里抽身，心臟怦怦跳，
好像剛才又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那種屈辱和絕望。沈周推門進來，換了鞋，朝客廳走來。
他走進來，帶進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室外空氣的味道。他目光掃過我手里的書，
又落在我臉上?！捌饋砹?？”他問，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嗯。”我放下書，站起身。
他沒再說什么，徑直走向餐廳。餐桌上很安靜，只有他翻動報紙的輕微聲響，
還有餐具偶爾碰觸盤子的聲音。我小口吃著煎蛋，沒什么胃口，但得吃，上午還有課，
需要體力。這種沉默是常態(tài)，我們沒什么話好說。他付錢，我出席他需要的場合，
滿足他的需求，除此之外，交流很少。有時候我會覺得，
我可能和他書房里那個昂貴的裝飾花瓶差不多，只是用途不太一樣。吃到一半，他忽然開口，
眼睛還看著報紙，“晚上有個酒會，下課后司機會去接你，衣服準備好了，在衣帽間。
”“知道了?！蔽覒?yīng)了一聲。不需要問細節(jié)，去了，微笑，站在他身邊就行，
這工作有時候也挺簡單，當個啞巴花瓶。他吃完，擦了擦嘴，站起身，經(jīng)過我身邊時，
他腳步停了一下，視線落在我剛才看的那本經(jīng)濟學原理上?！斑@書舊版了?！彼Z氣平淡，
“新版加了兩章貨幣政策案例分析，更實用。”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注意這個，
更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學校用的還是這個版本?！蔽依蠈嵒卮?。“嗯。”他沒再多說，
穿上外套走了。門關(guān)上，房子里又剩下我一個人。我看著那本書，心里有點奇怪的感覺。
他剛才算是在……關(guān)心我的學習？大概只是順口一提，像評論天氣一樣。
我甩開那點莫名其妙的念頭，趕緊收拾書包。要遲到了。4學校是另一個世界。擠公交，
搶座位，踩著上課鈴沖進教室。和同學擠在嘈雜的食堂吃便宜的套餐，
討論難懂的課題和摳門的教授。只有在學校，我才覺得呼吸順暢點。這里的煩惱很具體，
考不好，沒錢，作業(yè)多，但至少是正常的煩惱。下午是一節(jié)小組討論課，
我和另外幾個同學分到了一組，其中就有葉承澤。他這個人，好像永遠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笑起來牙齒很白，穿簡單的衛(wèi)衣牛仔褲，渾身散發(fā)著“我家境不錯但沒吃過苦”的陽光氣息。
“姜知妍！”他看到我，立刻揮手，擠開別人湊到我旁邊坐下，“太好了，又跟你一組！
這次報告靠你了大學霸！”我往旁邊挪了挪，“大家一起做?！薄皠e啊，你帶飛我們！
”他笑嘻嘻的，一點也不見外，“哎，你上次說的那個模型我看了，還有點沒懂，
下課后你給我講講唄？我請你喝奶茶！”小組里另一個女生笑著起哄，“葉承澤，
你怎么只請知妍不請我們?。俊薄岸颊埗颊?！”他大手一揮，耳朵尖有點紅，
眼神卻亮晶晶地看著我。我低下頭翻書，“先把任務(wù)分配好吧。
”我不太擅長應(yīng)付他這種熱情，太直接，太滾燙，和我習慣的冰冷沉默截然不同。
但他沒有惡意，甚至可以說很單純。和他在一起，我會短暫地忘記晚上還有酒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