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民教授在《大學物理導論》課上那驚鴻一瞥的暗示，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物理學院大一新生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而關于他將親自指導一個“量子測量基礎實驗探索”大創(chuàng)項目的傳聞，更是像一塊磁石，吸引著所有對前沿物理充滿向往或渴望鍍金履歷的學生。
正式的通知終于張貼在物理學院公告欄醒目的位置，同時也在學院官網(wǎng)和新生群里同步發(fā)布。項目名稱冷峻而充滿挑戰(zhàn)性：《基于單光子源的雙縫干涉實驗優(yōu)化及觀測者介入影響探究》。項目簡介寥寥數(shù)語，卻透露出極高的技術門檻和理論深度：要求掌握基礎量子力學概念、光學實驗技能、初步的編程能力（用于數(shù)據(jù)采集和分析）以及扎實的數(shù)學物理基礎。項目周期一年，招募成員3-5名，大一新生亦可報名，但需通過嚴格篩選。
公告一出，物理學院大一新生的幾個小群立刻炸開了鍋。
【物理之光（大一萌新群）】
[張偉]：臥槽！李閻王的項目！這誰敢報?。繂喂庾釉?？雙縫干涉？還觀測者介入？聽著就頭禿！我連高數(shù)都還在掛科邊緣摩擦呢！
[王莉]：@全體成員 姐妹們，機會??！李維民教授的項目！鍍金神器！就算進去打雜，簡歷上也是金光閃閃！拼了！
[某同學A]：拼？拿什么拼？要求里寫的數(shù)學物理基礎，咱才剛學完極限導數(shù)……量子力學導論還沒開呢！
[陳濤]：我覺得……可以試試！要求高才說明含金量高！我查了資料，單光子源和符合計數(shù)技術是量子信息的基礎！就算選不上，準備過程也是學習！@林默，你覺得呢？
[林默]：……（沉默）
[趙天宇]：呵呵，有興趣玩玩。家里正好認識光電實驗室的工程師，設備這塊說不定能幫上點小忙。[酷]
[張偉]：宇哥牛逼?。ㄆ埔簦?大佬帶帶我！
林默默默關掉了群消息的彈窗。他沒有在群里發(fā)言，但心臟卻因為陳濤的@和那份項目公告而劇烈地跳動起來。公告上每一個字，尤其是“觀測者介入影響”這幾個詞，都像帶著電流，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這簡直是專門為他那瘋狂的夢境猜想量身定制的敲門磚！
他點開項目申報的電子鏈接，下載了詳細的申報表和要求。表格內(nèi)容詳盡得令人望而生畏：個人基本信息、已修相關課程及成績（大一新生此項幾乎空白）、物理學相關競賽獲獎經(jīng)歷（空白）、對量子力學基礎概念的理解闡述（要求不低于1000字）、對項目課題的初步設想（不低于800字）……還需要一封自薦信。
看著那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需要長篇大論闡述的部分，林默剛剛?cè)计鸬臒崆橄癖粷娏艘慌枥渌?。他有什么？除了高考物理接近滿分的成績（在江城大學物理系這根本不算突出），他一無所有。沒有競賽，沒有論文，甚至連量子力學導論課都還沒開始上！那1000字的概念闡述和800字的課題設想，對他而言如同天書！
一股熟悉的、深沉的無力感和自我懷疑瞬間攫住了他。他配嗎？一個在現(xiàn)實中連和女生說話都緊張到暈倒的懦夫，一個剛上大一、基礎知識都不牢固的新生，竟然妄想加入長江學者的量子項目？去研究那個連接著他荒誕夢境的課題？這簡直是癡人說夢！趙天宇那種有資源有人脈的，王莉那種敢于鉆營的，甚至陳濤那種基礎扎實肯拼命的，都比他更有資格。
他煩躁地合上筆記本，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宿舍里，張偉正戴著耳機在游戲里大殺四方，嘴里不時爆出激動的粗口；陳濤則伏在書桌前，對著線性代數(shù)課本和一份從網(wǎng)上下載的量子力學科普PDF，眉頭緊鎖，念念有詞，顯然已經(jīng)開始為申報做準備了。兩人的狀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卻都讓林默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窒息。
他拿出手機，無意識地滑動，點開了顧清影那個一片模糊水汽的頭像。她的QQ簽名依舊靜靜地掛著：“The boundary is not the edge of the world, but the beginning of it.” (邊界并非世界的盡頭，而是它的起點。)
邊界……起點……
放棄，是留在原地，安全而卑微地活著。
嘗試，是邁向未知的邊界，那里可能是深淵，也可能是……星辰大海的起點。
夢境中一次次成功的“觀測實驗”，顧清影那句關于“選擇”和“邊界”的飄渺話語，李維民教授課堂上揭示的、打敗常識的量子圖景……這些畫面和聲音交織在一起，在他心中激烈碰撞。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苗，在絕望的灰燼中，頑強地重新燃起。
他猛地坐直身體，重新打開了筆記本，點開了申報表的文檔。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蒼白卻帶著一絲決絕的臉。
沒有基礎？那就學！現(xiàn)在！立刻！馬上！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狠勁。白天上課，他強迫自己集中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像海綿一樣吸收著高數(shù)、線代、基礎物理的知識，尤其是涉及到波動、概率統(tǒng)計的部分。晚上宿舍熄燈后，他躲在被窩里，用手機微弱的屏幕光，瘋狂地搜索、閱讀一切能找到的關于量子力學基礎、雙縫實驗、觀測者效應、量子糾纏的科普文章、學術論文摘要、甚至是維基百科詞條?；逎母拍钊缤鞎?，他一遍看不懂就看兩遍、三遍……直到勉強在腦中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不再僅僅為了考試而學習，而是為了那個瘋狂的目標——理解自己，理解那個夢，理解連接兩個世界的“邊界”！
他開始在圖書館一泡就是幾個小時。不再是漫無目的地閑逛，而是直奔物理類書庫。他找到了格里菲斯的《量子力學概論》影印版，雖然大部分內(nèi)容如同看外星文字，但他強迫自己啃導論章節(jié)和關于雙縫實驗的論述。他借閱了費曼的《物理學講義》相關卷冊，試圖從大師通俗的講解中尋找靈感。他甚至找到了幾本關于量子力學哲學詮釋的書籍，試圖理解“意識”與“觀測”那糾纏不清的關系。
他像一塊干涸了太久的海綿，貪婪而痛苦地吸收著遠超他當前理解能力的知識。黑眼圈越來越重，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張偉調(diào)侃他“走火入魔”了，陳濤則對他的拼勁感到敬佩和隱隱的壓力。
幾天后，林默坐在圖書館一個僻靜的角落，面前攤開著筆記本、幾本厚厚的書籍和打印的資料。他正在絞盡腦汁地撰寫申報表中那要命的1000字“對量子力學基礎概念的理解闡述”。
“量子態(tài)……波函數(shù)……疊加原理……薛定諤方程……測量導致坍縮……”他喃喃自語，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劃拉著，寫下一堆零散的名詞和歪歪扭扭的公式片段。他試圖用自己剛剛囫圇吞棗得來的知識，去闡述那玄妙的核心，卻感覺詞不達意，邏輯混亂。
“不對……不是這樣……”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感到一陣深深的挫敗。紙上談兵和真正理解之間的鴻溝，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就在這時，一陣清冽幽微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飄過。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
顧清影正從不遠處的書架間走過，懷里抱著幾本書。她似乎也看到了林默，目光在他面前攤開的《量子力學概論》和寫滿潦草字跡的草稿紙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她沒有任何停留，徑直走向閱覽區(qū)深處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開始安靜地看書。
那短暫的一瞥，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了林默。她看到了！她看到他在看量子力學！她會怎么想？覺得他不自量力？還是……會有一點點意外？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那縷香氣。他低下頭，看著草稿紙上那些幼稚的、充滿錯誤的闡述，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涌了上來，但緊隨其后的，卻是一種更加偏執(zhí)的決心。
他不能放棄！至少，不能在她可能“看到”的地方放棄！
他用力劃掉剛才寫的一大段，重新開始。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堆砌那些自己都一知半解的高深名詞，而是結(jié)合自己那獨特的、來自夢境的“觀測”體驗，用盡可能樸實的語言，去描述他對“疊加態(tài)”、“坍縮”和“觀測者角色”的困惑與思考：
“……宏觀的我們，習慣于確定性的世界。但量子世界揭示，在微觀層面，‘存在’的本質(zhì)是概率和可能性。粒子可以同時處于多種狀態(tài)（疊加態(tài)），直到被‘觀測’的那一刻，才被迫選擇其一（坍縮）。這暗示著‘觀測’行為本身，并非被動記錄，而是主動參與，甚至……塑造了現(xiàn)實的一部分？這種‘觀測者效應’的邊界在哪里？它是否僅僅局限于微觀的光子或電子？是否存在某種尺度或條件，讓這種效應在更復雜的系統(tǒng)中得以體現(xiàn)？甚至……觸及意識本身？我對此充滿困惑，也充滿探索的渴望……”
寫到這里，林默停下了筆。他看著自己寫下的文字，心臟怦怦直跳。這與其說是闡述概念，不如說是拋出了一個基于自身秘密的瘋狂疑問。這太冒險了！李教授看到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他異想天開、精神不正常？
然而，夢境中顧清影聽到類似話題時專注的眼神，圖書館里她那短暫的一瞥，以及那句“邊界是起點”的簽名……這些畫面在他腦海中交織。他咬了咬牙，沒有刪掉這段話。這或許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與眾不同的“籌碼”——一份源自切身體驗的、近乎偏執(zhí)的原始好奇心。
他繼續(xù)艱難地構(gòu)思那800字的“課題初步設想”。他不敢再天馬行空，而是緊扣項目名稱，圍繞著如何優(yōu)化單光子源穩(wěn)定性、提高雙縫干涉條紋的清晰度、設計更精密的觀測介入方式（如不同類型的探測器、不同時間的介入）等相對“實在”的方向，結(jié)合這幾天惡補的知識，提出了一些非常粗淺、甚至可能漏洞百出的想法。
當他終于將申報表和個人陳述的初稿寫完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圖書館的燈光溫暖而安靜。他抬起頭，下意識地望向顧清影之前坐的位置。那里已經(jīng)空了。
一股深深的疲憊感席卷而來，但疲憊之下，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微光。他完成了。無論結(jié)果如何，他邁出了走向那個“邊界”的第一步。
他收拾好東西，走出圖書館。深秋的夜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些。他抬頭望向深邃的夜空，幾顆寒星在城市的燈火之上頑強地閃爍。
夢境沙盤給了他“無限趨近”的可能，而現(xiàn)實中的這一步，才是真正定義“邊界”的起點。前路荊棘密布，希望渺茫如星，但那枚緊握在口袋里的發(fā)圈，和心底燃燒的、源自夢境與量子的火焰，支撐著他，在現(xiàn)實的暗夜中，執(zhí)著地尋找著那一線微光。他知道，更嚴峻的挑戰(zhàn)——筆試、面試——還在后面。而他和趙天宇、王莉、陳濤，甚至和那個沉默的顧清影，在這個大創(chuàng)項目的舞臺上，將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碰撞與交集。暗流，已在平靜的校園生活下悄然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