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宿醉的頭痛像是有一把鈍銹的鑿子，在太陽穴里攪動。
陳鋒睜開眼，天花板上大片霉斑構(gòu)成的地圖，比他記憶里又擴大了一圈。
空氣里混雜著廉價酒精、餿掉的外賣和絕望的味道。
他撐著床沿坐起，床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三個月了。
從市規(guī)劃單位最年輕有為的科室負責人，到紀委一紙“嚴重違紀”的開除通知，再到這個不足十平米、陽光都吝嗇探訪的出租屋酒鬼。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場荒誕的噩夢。
他記得紀委談話室里那盞刺眼的燈，記得那些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證據(jù)”。
一份他從未見過的銀行流水，一封指向他收受賄賂的匿名舉報信。
他百口莫辯。
陷害他的人，他甚至不用猜。
他的頂頭上司，副局長李偉。那個總是笑瞇瞇拍著他肩膀，說“年輕人好好干，前途無量”的男人。
陳鋒擋了他的路，或者說，擋了他某個親戚的路。
所以，他被“處理”掉了。
女友林婉兒在他被開除的第三天，發(fā)來一條信息：“我們不合適，忘了我吧。”
然后拉黑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所謂的人脈、朋友，一夜之間，全都成了手機通訊錄里冰冷的灰色名字。
他的人生，被一筆勾銷。
陳鋒摸索著抓起桌上的酒瓶，只剩下瓶底一點渾濁的液體。他仰頭灌進嘴里，辛辣的液體灼燒著食道，卻帶不來絲毫麻痹。
他摸遍了全身口袋，只掏出幾個皺巴巴的馬內(nèi)。
連買一瓶新酒的錢都不夠了。
絕望像潮水，淹沒口鼻，讓他無法呼吸。
他癱倒在椅子上，隨手按開了電視。
刺耳的音樂后，是本地新聞。
“……我市深入開展廉政建設(shè)工作，堅持有腐必反、有貪必肅，營造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tài)……”
屏幕上，一個油光滿面、體態(tài)臃腫的男人正在慷慨陳詞。
正是李偉。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打著一絲不茍的領(lǐng)帶，對著鏡頭，義正言辭。
陳鋒的拳頭，無聲地攥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就是這張臉。
這張偽善的、毀了他一切的臉。
仇恨像野草，在他早已荒蕪的心里瘋狂滋長。
他死死地盯著屏幕里的李偉，雙眼因為充血而變得赤紅。
如果眼神能殺人，李偉已經(jīng)死了千百次。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陳鋒的眼球傳來一陣針扎般的刺痛，視野中的一切瞬間模糊，像是老舊電視失去了信號。
他痛哼一聲，下意識閉上眼。
再睜開時，世界變了。
電視屏幕上的李偉還在，但他的身影周圍，卻浮現(xiàn)出了一層淡淡的、只有陳鋒能看到的幽藍色光暈。
光暈之中，一行行細密的金色小字如同瀑布般流淌，構(gòu)成了一個半透明的信息框，懸浮在李偉的頭頂。
【姓名：李偉】
【職務(wù)：市規(guī)劃局副局長】
【貪腐等級：巨貪（紅）】
【違紀資金：9743.6萬】
陳鋒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被他帶倒在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他以為自己喝出了幻覺。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屏幕。
信息框依舊清晰地懸浮在那里，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這還沒完。
信息框下方，幾個動態(tài)的圖標正在緩緩旋轉(zhuǎn)。
第一個圖標，像是一個銀行賬戶。陳鋒的意念剛剛集中過去，圖標便“啪”地一下展開。
【瑞士聯(lián)合銀行（UBS），賬戶名：LI WEI，賬號：7688-XXXX-XXXX-9021，當前余額：721萬 美元】
【國內(nèi)賬戶：其妻弟趙明名下，工商銀行……，余額：1250萬 人民幣】
【……】
一連串的賬戶信息，詳細到了開戶行和具體數(shù)字，清晰得令人發(fā)指。
第二個圖標，是一棟別墅的縮影。
【房產(chǎn)：濱江壹號院A-17棟獨棟別墅（產(chǎn)權(quán)人：其妻侄女王莉），市值約2800萬】
【房產(chǎn)：夏威夷海景公寓……】
第三個圖標，是一堆閃閃發(fā)光的金條。
【實物資產(chǎn)：藏匿于其鄉(xiāng)下老宅地下室，金條80公斤，各類名貴珠寶、古董字畫估值約1500萬】
陳鋒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這……這是什么？
幻覺？
不，太真實了。
就在他震驚到無以復加時，第四個圖標，一個播放鍵的符號，突然亮起。
陳鋒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他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虛擬的屏幕。屏幕里，李偉那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了。
場景是在一個裝修奢華的KTV包廂里，李偉正滿面紅光地將一個厚實的牛皮紙袋推給對面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
【“王老板，你那個項目，手續(xù)上有點小問題。不過嘛，問題不大，我來解決。這點小意思，我就卻之不恭了。”】
李偉的聲音，和他在會上作報告時一模一樣，只是語氣里多了幾分油膩和貪婪。
畫面一轉(zhuǎn)。
昏暗的地下停車場，李偉從一輛黑色奧迪的后備箱里，接過一個沉重的行李箱。
【“放心，這次的舉報信，我已經(jīng)讓下面的人壓下去了。那個叫陳鋒的小子，太礙事，我會讓他‘合理合規(guī)’地消失?！薄?/p>
轟！
陳鋒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這是……這是李偉陷害他的現(xiàn)場！
視頻里的聲音、畫面、每一個細節(jié)，都無比清晰。
他渾身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壓抑了太久的憤怒和……狂喜！
這不是幻覺！
這是上天賜予他的武器！是讓他沉冤得雪，讓仇人萬劫不復的神器！
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電視里正在播報的另一位領(lǐng)導。
【姓名：張建國】
【職務(wù)：市建設(shè)局局長】
【貪腐等級：小貪（黃）】
【違紀資金：327.1萬】
信息再次浮現(xiàn)。
陳鋒又看向另一位陪同視察的干部。
【姓名：王濤】
【職務(wù)：區(qū)政府辦公室主任】
【貪腐等級：清廉（白）】
【違-紀-資-金：0】
真的！全是真的！
他能看到所有領(lǐng)導干部貪贓枉法的證據(jù)！
三個月的頹廢、絕望、自我放逐，在這一刻被一股熾熱的火焰燒得一干二凈。
他不再是那個被體制拋棄的廢物。
他，是懸在所有貪官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陳鋒緩緩地，緩緩地坐回地面，撿起了那把被他帶倒的椅子。
他重新坐下，腰桿挺得筆直，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年紀。
他看著電視里還在侃侃而談的李偉，眼神里不再有痛苦和迷茫，只剩下一種冰冷刺骨的平靜。
那是一種獵人看待獵物的眼神。
他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
“李偉……”
他輕聲低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判。
“你的好日子，到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