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清晨不歡而散后,謝景行就一直跟虞林置氣。
一連好幾日,兩人就算在飯桌上碰見,謝景行也只當(dāng)沒看見他這個人。
余婉夾了菜給他,他便笑嘻嘻地接著,嘴甜地喊著“謝謝娘”。
謝臨洲同他說話,他也老老實實地應(yīng)著。
唯獨對坐在對面的虞林,視若無睹,連個眼角的余光都懶得給。
虞林幾次想開口,都被他那副“你別理我,我煩著呢”的模樣給堵了回去。
他心里覺得好笑,也沒太當(dāng)回事。
畢竟,二哥哥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兩天自己就好了。
更何況,他這幾日,也確實沒空去哄。
他那間廂房,如今快成了木工房。
地上,桌上,鋪滿了畫著各種奇怪線條和符號的圖紙。
木匠老張頭和鐵匠王大麻子,幾乎天天被他請到房里,三個人湊在一起,對著圖紙比比劃劃,一待就是大半天。
“公子,您這個想法……實在是……聞所未聞啊!”老張頭捧著一張圖紙,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震驚和困惑,“用這機(jī)括蓄力,再用這望山瞄準(zhǔn)……這……這還是弓嗎?”
“自然不是?!庇萘钟锰抗P在圖紙上又添了幾筆,將一個精巧的激發(fā)裝置結(jié)構(gòu)畫得更加清晰,“我管它叫,弩?!?/p>
……
這日午后,虞林剛拐過月亮門,就看到謝景行正在院中練鞭。
少年一身火紅的勁裝,手腕翻飛,長鞭空中甩出一連串清脆的破空之聲,將不遠(yuǎn)處石桌上的一片落葉,凌空抽得粉碎。
只是那張俊朗的臉上,滿是郁氣,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似的。
看到虞林進(jìn)來,謝景行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冷哼一聲,猛地轉(zhuǎn)過身去,拿后腦勺對著他,手里的鞭子甩得更起勁了,仿佛那地上的青石板跟他有仇。
虞林看著他這副幼稚的模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他幾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了謝景行。
“二哥哥?!?/p>
“你放手!”
“這都?xì)饬硕嗌偬炝?,還沒消氣呢?”
謝景行猛地轉(zhuǎn)過頭,惡狠狠地瞪著虞林。
這沒良心的家伙,都幾天了,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
“我消不消氣,關(guān)你什么事?”他咬著后槽牙,
“你不是天天跟大哥待在一起嗎?一個屋睡,一個桌吃,連練功都要手把手地教!我瞧著你們倆好得很,哪還用得著我?”
虞林笑了笑,松開他的手,退后一步,對著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躬身作了一揖。
“二哥哥,之前幾日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我在這里,給你賠罪了。”
“二哥哥,在我心里,你跟大哥哥是一樣的?!?/p>
謝景行嘴硬道:“誰……誰跟大哥一樣了!我可比他好多了!”
“是是是,二哥哥最好。”虞林從善如流地哄著。
“哼!”謝景行輕哼一聲,心里的那點別扭和委屈,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
“算你還有點良心?!?/p>
“看在你這么誠心的份上,本公子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了!”
“不過!”謝景行話鋒一轉(zhuǎn),眉毛高高揚(yáng)起,“光嘴上說有什么用?你得拿出點實際行動來!”
“二哥哥想讓我做什么?”
“走!”謝景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往外跑,“光練這些死功夫有什么意思!二哥哥帶你玩點好玩的去!”
兩人一路穿過回廊,直奔府里的馬廄。
馬廄寬敞明亮,打理得干干凈凈。
“嘿!追風(fēng)!”
謝景行一進(jìn)門,就熟稔地吹了聲口哨。
最里頭的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立刻抬起了頭,長嘶一聲,前蹄興奮地刨著地。
那馬身形高大,肌肉線條流暢結(jié)實,一看就是匹烈馬。
謝景行三兩步跑過去,親昵地拍了拍馬的脖子,從一旁的食槽里抓了一把豆子喂給它。
“林林,你來挑一匹。”謝景行回頭,指了指旁邊幾匹相對溫順的馬,“那匹白的好,性子穩(wěn),不顛人。還有那匹棗紅的,跑得不快,適合新手?!?/p>
虞林卻沒有去看他指的那幾匹馬。
他的目光,落在一匹棕色的馬上。
那匹棕馬也歪著頭,用它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打量著虞林,半晌,竟主動伸出頭,在他伸出的手上輕輕蹭了蹭。
“喲?”謝景行看得嘖嘖稱奇,“這‘疾云’平日里除了大哥和馬夫,誰都不讓近身的,今天倒是奇了,居然跟你這么親近。”
“就它吧?!庇萘中α诵Γ崎_了隔間的門。
謝景行早已按捺不住,翻身跨上“追風(fēng)”,雙腿一夾馬腹,大喝一聲:“駕!”
黑色駿馬繞著寬闊的演武場風(fēng)馳電掣地跑了起來。
謝景行在馬背上身姿矯健,意氣風(fēng)發(fā),揮舞著手里的馬鞭,引得“追風(fēng)”發(fā)出一陣陣興奮的長嘶。
他跑了一大圈,勒住韁繩,得意洋洋地回頭。
虞林騎馬的身姿,與謝景行那種在戰(zhàn)場上磨煉出的彪悍截然不同。
他的背挺得筆直,雙肩舒展。
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優(yōu)雅和從容。
疾風(fēng)吹起他的發(fā)帶和衣角,遠(yuǎn)遠(yuǎn)看去,不像是邊關(guān)少年在縱馬,倒像是哪家王孫貴胄,正在自家的園林里閑庭信步。
謝景行愣了愣,催馬上前,“林林……你這馬騎得……怎么那么好看?”
好看?
虞林心底失笑。
當(dāng)然好看。
他那個媽,為了讓他能在京圈的各種二代聚會上出風(fēng)頭,砸重金請了最好的教練,教他最正統(tǒng)的英式馬術(shù)。
那玩意兒,除了燒錢和好看,沒有任何用處。
不能上場殺敵,不能長途奔襲,唯一的用途,就是在特定的場合,展現(xiàn)出一種“我很貴”的優(yōu)雅。
他看著謝景行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驚艷,心情莫名好了幾分。
謝景行回過神,“來!林林,咱們比一比!就繞著這演武場跑一圈,誰先到那邊的旗桿下,誰就贏!”
“好啊?!庇萘中χ鴳?yīng)下。
“預(yù)備——跑!”
謝景行話音剛落,雙腿猛地一夾馬腹,“追風(fēng)”如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
虞林也催動“疾云”跟了上去。
風(fēng)在耳邊呼嘯,這種感覺,和上一世在規(guī)整的馬場里,穿著束身的騎裝,被教練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每一個動作,完全不同。
沒有輸贏的壓力,沒有旁人的眼光,只有風(fēng),只有速度,只有身下傳來的、充滿生命力的奔騰。
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等他駕著“疾云”不緊不慢地跑到旗桿下時,謝景行早已等在那里,臉上掛著勝利者得意洋洋的笑容。
“怎么樣?還是我厲害吧!”謝景行咧著嘴,“你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虞林笑得喘不過氣,他跳下馬,走到謝景行身邊,錘了他一拳。
“是你厲害,行了吧?”
“那當(dāng)然!”謝景行揚(yáng)著下巴,隨即又湊過來,“不過……雖然你跑得慢,但你騎馬的樣子,確實是……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