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林芷的忌日還有數(shù)月。
青言將骨傘帶回土地廟,不再將其視作邪物,而是當(dāng)作一份沉重的承諾。他需要為接下來的招魂做準(zhǔn)備——不僅是心理上的,還有實際的。
他再次去找了那位老制傘翁徐師傅。老人見他竟未被嚇退,還要摻和進去,又是搖頭嘆息,又是嘖嘖稱奇?;蛟S是出于憐憫,或許是敬佩書生的膽色,老人最終沒有再趕他走,反而提供了些許幫助。
他告訴青言一些民間辟邪的小法門:如子夜行走時口中可含一枚銅錢;招魂時可攜帶一些艾草或桃木枝(但需注意不能沖撞了欲招之魂);最重要的是心念要正,不可存畏懼猥瑣之念,否則易被陰邪所乘。老人還送了他一小包特制的香粉,說是在城隍廟四周撒上,能暫時隔絕一些過于貪婪的低等游魂,減少干擾。
青言一一記下,感激不盡。
同時,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關(guān)于前朝那場戰(zhàn)亂的歷史,關(guān)于蕭承燁這個名字,關(guān)于舊城隍廟的方位。這些信息零星破碎,搜集起來頗為不易。
數(shù)月時間在不安與準(zhǔn)備中悄然流逝。
忌日的前一晚,青言幾乎一夜未眠。窗外月黑風(fēng)高,秋蟲哀鳴。他看著立在墻角的骨傘,它能自己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如同嘆息般的嗡鳴。
子時將至,他穿上最整潔的青衫,深吸一口氣,拿起骨傘和那包香粉,毅然步入了深沉的夜色。
舊城隍廟在荒郊野外,殘垣斷壁,荒草沒膝。殘破的神像歪斜在供臺上,面目模糊,蛛網(wǎng)遍布。夜風(fēng)吹過破窗,發(fā)出嗚咽般的怪響。
青言按照徐師傅的指點,先在廟門外四周仔細撒上香粉,一股奇異的香氣彌漫開來,似乎讓周圍窺視的冰冷視線減少了一些。
他走到廟前空地的中央,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幕,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子黯淡無光。
時辰到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腐土氣息的空氣,用力撐開了那把骨傘。
傘面張開的剎那,四周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了好幾度。陰風(fēng)驟起,吹得荒草伏倒,草叢中似乎有無數(shù)黑影蠕動、低語。
青言能感覺到手中的傘在微微震顫,傘骨發(fā)出低不可聞的哀鳴。他穩(wěn)住心神,運足氣力,朝著空曠的荒野,大聲呼喊:
“蕭承燁——可要借傘?”
聲音穿透夜色,傳出去老遠,又被風(fēng)聲吞沒。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更加強烈的陰冷氣息匯聚而來。
“蕭承燁——可要借傘?”第二聲。
喊完,他屏息凝神。隱約間,仿佛聽到極遠處傳來一聲模糊的嘆息,又像是金鐵交擊的殘響。
他心中一動,再次運足氣力,喊出第三聲:“蕭承燁——可要借傘?!”
第三聲落下,手中的骨傘猛地劇烈一震!
青言清晰地感覺到,傘下似乎多了一絲重量,一種無形的、冰冷的氣息籠罩了他,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站在傘下,與他共同握著這把傘!
幾乎同時,他耳邊響起一聲極輕極淡、仿佛來自遙遠地方的男子嘆息,充滿了疲憊和…一絲迷茫。
成功了?!雖然看不見,但他感覺,似乎真的召喚來了什么!
還不等他細究,四周撒了香粉的邊界外,黑影幢幢,似乎有更多被陽氣和新魂吸引而來的東西正在聚集,發(fā)出貪婪的嘶嘶聲。
青言不敢久留,按照事先想好的,低聲道:“傘已借出, follow me。”他保持著撐傘的姿勢,仿佛真的在為某人遮雨般,一步步緩緩后退,離開城隍廟范圍。
那無形的冰冷氣息始終籠罩在傘下,跟隨他移動。
一直走到能看到遠處村落燈火的地方,那股冰冷的氣息才倏然消失,傘的重量也恢復(fù)了正常。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但青言知道,不是幻覺。他確實喚來了某種屬于“蕭承燁”的微弱存在。
第一次招魂,竟意外地順利。但他深知,這僅僅是開始。那回應(yīng)如此微弱,證明蕭承燁的魂魄即便有所殘留,也必定散碎不全,迷失在某處。林芷的夙愿,依舊漫長而艱難。
他回頭望了一眼漆黑荒蕪的城隍廟方向,握緊了手中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