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舟的身體,僵成了一座雕塑。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錯愕,還有一絲被窺破秘密的倉皇。
他活了二十多年,所有人都敬他、畏他、算計他,卻從來沒有人,會蹲在他面前,輕聲問他一句:“你是不是……很疼?”
“疼”這個字,太脆弱,太羞恥,根本不該與他沈聿舟沾上任何關(guān)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猛地別過頭,避開我的視線,聲音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冰冷和堅硬,“出去。”
這是他豎起的保護(hù)殼。
若是以往,我或許會順勢調(diào)侃兩句,然后見好就收。
但今晚,看著他蒼白的側(cè)臉和緊繃的下頜線,我忽然不想走了。
我沒有動,反而盤腿在地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著下巴,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不說話,不靠近,也不離開。
我的目光不帶侵略性,只是純粹的……陪伴。
書房里,只剩下我們兩人清淺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緊繃的肩膀,在我平和的注視下,似乎……有了一絲絲的放松。
良久,我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
“我以前啊,為了贏一個官司,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所有人都說我厲害,說我是拼命三娘,是戰(zhàn)無不勝的鐵娘子?!?/p>
我說的,是上輩子的事。
沈聿舟的眼睫毛,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他沒有看我,卻在聽。
“官司贏了之后,慶功宴上,所有人都來敬我酒,夸我牛逼。可沒人知道,那天晚上回家,我吐得天昏地暗,抱著馬桶,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蔽逸p笑了一聲,帶著幾分自嘲,“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人能給我遞杯溫水,問我一句‘累不累’,我可能當(dāng)場就能哭出來?!?/p>
說完,我沒再繼續(xù),只是安靜地等著。
我在用我自己的故事,給他搭一座橋,看他愿不愿意走過來。
又是漫長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有任何回應(yīng)時,他卻用一種近乎呢喃的、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問了一句。
“那……后來呢?”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攥了一下。
他,上鉤了。
“后來?”我笑了,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發(fā)麻的腿,“后來我就想通了,鐵娘子偶爾也需要充電。所以……我去給自己煮了碗面?!?/p>
我朝他眨了眨眼,“我現(xiàn)在也去給你弄點吃的,作為你聽我講廢話的報酬。不許拒絕哦,沈先生?!?/p>
說完,不等他回答,我便轉(zhuǎn)身走出了書房。
我知道,我今晚的行為,已經(jīng)在他那片結(jié)了冰的湖面上,砸出了一道裂縫。
我沒有去做什么復(fù)雜的菜式,只是煮了一碗最簡單的陽春面,臥上一個漂亮的溏心蛋,撒上幾點蔥花。
我還熱了一杯牛奶,端著托盤,重新回到了書房。
他依舊坐在沙發(fā)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我把面和牛奶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喏,快吃吧,不然要坨了。”
他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面,眼神復(fù)雜,久久沒有動作。
“我……”他似乎想說他不餓。
“我知道你不餓,”我打斷他,“但你胃不好,總不吃飯怎么行?聽話,就當(dāng)是陪我,我剛才也沒吃飽?!?/p>
說著,我真的拿起筷子,從碗里夾了一小口面,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我的動作很自然,就像我們是相處了多年的、再正常不過的夫妻。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
終于,在我快要把一碗面都“陪”吃完的時候,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杯溫牛奶。
他沒有喝,只是用手掌包裹著杯壁,感受著那份溫暖。
然后,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p>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悄然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