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的家兵,如一群沉默的餓狼,悄無聲息地撲進了中軍都督府。
沒有喧嘩。
沒有通報。
冰冷的刀鋒,直接架在了卷宗庫守衛(wèi)那肥碩的脖子上。
張維賢身著一品麒麟補服,踏入這座象征著大明軍權(quán)的最高衙門。
他身后跟著的,卻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親兵。
他環(huán)視著大堂內(nèi)那些聞訊趕來,滿臉錯愕與驚疑的都督、同知、僉事。
這些人,要么是世襲罔替的勛貴,要么是盤根錯節(jié)的老將。
每一個人的背后,都牽扯著一張巨大的利益之網(wǎng)。
他們看著張維賢,就像在看一個不顧一切的瘋子。
“英國公,您……這是何意?”
一名與張家素有往來的侯爵,皺緊了眉頭,沉聲質(zhì)問,語氣中帶著一絲色厲內(nèi)荏。
張維賢沒有理他。
他只是徑直走到主位前,緩緩轉(zhuǎn)身,那雙渾濁的老眼,如鷹隼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諸位,都是我大明的柱石?!?/p>
他的聲音很平淡,卻讓整座大堂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陛下登基,有句話,是問我的。”
“今日,我也想問問諸位?!?/p>
張維賢的腰桿挺得筆直,衰老的身軀里,仿佛藏著一柄塵封已久的絕世寶劍,此刻正緩緩出鞘!
“自太祖、成祖開國,我等祖上,何其榮耀?”
“尸山血海,九死一生,才為我等,為子孫后代,掙下了這份世襲的爵位,這份潑天的富貴!”
“可爾等,再看看今日的京營!”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洪鐘大呂,震得每個人耳膜嗡嗡作響,心頭發(fā)顫!
“喝兵血!”
“吃空餉!”
“賣官鬻爵!”
“私吞軍械!”
“一個號稱二十萬的京營,能拉出來上陣殺敵的戰(zhàn)兵,可有一萬?!”
“你們的刀,還利否?”
“你們的馬,還快否?”
“午夜夢回,跪在祖宗牌位前的時候,你們的膝蓋,難道就不會發(fā)軟嗎?!”
“慚愧嗎?!”
最后三個字,如三道天雷,狠狠劈在所有勛貴的心口上!
大堂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無數(shù)人臉色煞白,或羞愧低頭,或驚懼交加,或暗藏憤恨,卻無一人,敢開口反駁半個字。
因為,張維賢說的,是血淋淋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的現(xiàn)實!
“陛下說了,他要治好這大明!”
“陛下也說了,他要給我們這些世受皇恩的功勛之后,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張維賢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能刺穿每個人的心肺。
“今日,我張維賢,奉陛下口諭,總領(lǐng)京營戎政!”
“凡京營之內(nèi),所有世襲武職,三日之內(nèi),自查名下兵額、錢糧、武備!”
“有虧空的,自己拿銀子出來,給老夫補上!老夫可以既往不咎!”
“三日之后,若再被我查出半點差池……”
他頓了頓,聲音里透出刺骨的寒意。
“莫怪我張維賢的刀,不認當年的袍澤之情!”
“陛下要的,是一支能戰(zhàn)、敢戰(zhàn)、勝戰(zhàn)的京營!”
“而我等,要掙的,是子孫后代,再一百年的富貴榮光!”
“聽懂了,就給老夫滾回自己的營里去,做事!”
一番話,如刀子,又如烈火。
既是刮骨療毒,也點燃了某些人心中早已熄滅的血性!
是啊,再這么爛下去,大明亡了,他們這些勛貴,又豈能獨善其身?
新皇要的不是他們的命。
是要他們重新變成一把,能為國殺敵的刀!
眾人神色變幻,最終,都化作了一聲復(fù)雜的應(yīng)答。
“……是!”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張維賢疲憊地坐倒在椅中,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真正的硬仗,還在后頭。
……
與此同時,金吾衛(wèi)衙門。
校場之上,張之極一身嶄新的鎖子甲,手按刀柄,如一尊雕塑般立于高臺。
臺下,是稀稀拉拉站著的數(shù)百名金吾衛(wèi)。
他們或交頭接耳,或呵欠連天,眼神里充滿了對這個年輕新貴的輕慢與不屑。
天子親軍?
笑話。
不過是給他們這些勛貴子弟、高官后人混個出身的閑散衙門罷了。
張之極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冰冷的目光,像是在審視一群待宰的豬羊。
終于,一名身材魁梧,眼神桀驁的都指揮僉事,再也耐不住性子,懶洋洋地走上前來。
他隨意地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張大人,兄弟們都站了半天了,腿都酸了。您有什么金玉良言,不妨快些講完,弟兄們也好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喝杯茶不是?”
這話引得臺下一片壓抑不住的哄笑。
張之極的目光,終于動了,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職,孫紹祖。”
那僉事昂著頭,語氣中透著一股有恃無恐的傲慢。
他的姑父,是五城兵馬司的一名實權(quán)指揮。
“很好?!?/p>
張之極點點頭。
下一刻,他的身影從高臺上消失!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
“鏘!”
一聲裂帛般的刀鳴,尖銳刺耳!
孫紹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甚至沒看清張之極是如何拔刀的。
一柄冰冷的繡春刀,已經(jīng)如毒蛇的獠牙,死死貼在了他的脖頸動脈上。
刀鋒上傳來的森寒殺意,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我父將兵,我亦將兵?!?/p>
張之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校場,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的軍中,只有三個規(guī)矩?!?/p>
“第一,軍令如山?!?/p>
“第二,無故喧嘩者,斬!”
“第三,不遵號令者,斬!”
他收回刀,目光掃過臺下瞬間鴉雀無聲、面露驚駭?shù)谋娙恕?/p>
“孫紹祖,你三條全犯了?!?/p>
“來人?!?/p>
兩名張維賢派來給他壓陣的張府親兵,如狼似虎地沖上前來,將早已嚇得雙腿發(fā)軟、癱倒如泥的孫紹祖死死按住!
“指揮使大人饒命!饒命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孫紹祖終于反應(yīng)過來,發(fā)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張之極面無表情,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陛下要的,是一支真正的天子親軍。”
“不是一群廢物。”
他緩緩舉起右手。
“斬了?!?/p>
手,揮下。
刀光,亮起!
噗嗤!
一顆滿臉驚恐的人頭,沖天而起,滾燙的鮮血如噴泉般,染紅了高臺。
整個校場,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只剩下那顆人頭滾落在地的“咕嚕”聲,和無頭尸體倒地的悶響。
所有金吾衛(wèi)的臉上,都寫滿了極致的恐懼。
他們終于明白。
這個年輕人,不是來與他們同流合污的。
他是來,殺人的!
張之極一腳踢開那具還在抽搐的無頭尸體,冰冷的目光,如利劍般再次掃過臺下的每一個人。
“從今日起,金吾衛(wèi),每日操練四個時辰。”
“所有人,宿在營中,不得外出?!?/p>
“有不服者,如此人?!?/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
“現(xiàn)在,還有誰要去巡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