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手機的重量手機在桌上震動第三遍的時候，我正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
眼皮沉重得快要黏在一起。凌晨一點的辦公室，只剩下我頭頂這一片慘白的燈光，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和疲憊的味道。來電顯示——“媽”。我的心臟本能地一抽，
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壓迫感瞬間攫住了喉嚨。深吸一口氣，我劃開接聽鍵，
甚至沒來得及把“喂”字說出口，母親尖利的聲音就像淬了毒的釘子，穿透耳膜?！傲洲保?/p>
你死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我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yuǎn)了些，
聲音干澀：“媽，我在加班，很重要的項目，今晚必須……”“加個屁班！
能有你弟弟的事重要？！”母親粗暴地打斷我，語速快得像掃射的子彈，“快！
趕緊給你弟轉(zhuǎn)兩萬塊錢！立刻！馬上！”又是錢。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胃里一陣翻攪。
疲憊像潮水一樣涌上，幾乎要將我淹沒?！皨尅疑现懿艅偨o過他一萬，
說是報什么培訓(xùn)班。我哪還有錢？我這個月的房租還沒交……”我試圖解釋，
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厭惡的哀求?！澳銢]錢？你沒錢不會想辦法嗎？啊？！
”母親的音調(diào)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你弟弟等著錢救命呢！
他談的那個女朋友，小倩！人家過生日，他不得表示表示？看中了個新出的蘋果手機，
就差這兩萬了！你當(dāng)姐姐的不幫誰幫？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弟弟在女朋友面前丟臉嗎？！
”為了一個生日禮物……兩萬塊……我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刺痛感讓我勉強維持著一絲清醒?！皨專鞘莾扇f，不是兩百。我一個月工資才多少？
我還要生活……”我的聲音開始發(fā)抖?！吧?？你一個人要什么生活！你弟好了，
我們?nèi)也拍芎?！你怎么這么自私？！”母親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那是她最擅長的武器，
“我白養(yǎng)你這么大了！供你讀大學(xué)有什么用？就知道自己享受，一點也不顧家里！
你弟弟要是因為這事黃了女朋友，你負(fù)得起這個責(zé)嗎？林家香火斷了，你就是罪人！
”“罪人”……這兩個字像山一樣壓下來。二十多年了，這個罪名我背了二十多年。
記憶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閃過腦海。高中畢業(yè)，我拿著重點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欣喜地遞給他們。母親只是瞥了一眼，隨手扔在桌上：“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什么？浪費錢。
隔壁張姨介紹的廠子不錯，一個月能掙三千多，你去干幾年，攢點錢給你弟將來娶媳婦用。
”那是我第一次劇烈地反抗，哭求了整整一個暑假，甚至以絕食相逼，
最后在班主任的干涉下，他們才勉強同意。代價是我申請了助學(xué)貸款，
并且大學(xué)四年所有課余時間都在兼職，賺的錢一半寄回家“報答養(yǎng)育之恩”。工作后第一年，
我省吃儉用存下八千塊錢，想去報個設(shè)計班提升一下。母親知道后，
第二天就出現(xiàn)在我的出租屋里，痛心疾首：“你弟同學(xué)都用上最新款的筆記本電腦了，
就他沒有，學(xué)習(xí)都跟不上！你這當(dāng)姐姐的有了錢不想著弟弟，只顧自己瀟灑？
那電腦正好八千，快拿來！”那筆錢，最終變成了弟弟游戲機里的皮膚和裝備。這樣的事情，
數(shù)不勝數(shù)。我的工資、我的獎金、我的人生規(guī)劃，永遠(yuǎn)比不上弟弟一時興起的欲望。“媽，
我真的……”我試圖做最后的掙扎?！皠e跟我說真的假的！”母親徹底失去了耐心，
咆哮起來，“林薇我告訴你，半個小時內(nèi)，我要是看不到錢到你弟賬上，
我就……我就沒你這個女兒！你以后也別叫我媽！我就當(dāng)喂了一條白眼狼！”咔噠。
電話被猛地掛斷。忙音像尖銳的耳鳴，持續(xù)不斷地響著。我僵硬地舉著手機，
維持著那個可笑的姿勢，辦公室的冷氣吹在我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屏幕上還停留著與母親的通話記錄，下面是一條剛剛擠進(jìn)來的新微信，
來自弟弟林寶強：「姐，快點啊！等著呢！別磨磨唧唧的！」理所當(dāng)然，理直氣壯。
甚至連一個“請”字都沒有。我看著電腦屏幕上即將完成的工作，那是我熬了無數(shù)個夜，
付出了無數(shù)心血的項目。成功后的獎金，我甚至偷偷規(guī)劃過，
也許可以換一個離公司近一點、不用跟人合租的小房子。但現(xiàn)在看來，又是一個笑話。
巨大的無力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心臟，一點點擠壓，疼得我喘不過氣。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滾落下來，砸在鍵盤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漬。我為什么不拒絕？
為什么每一次，最終妥協(xié)的都是我？就因為那頂“扶弟魔”的帽子？
就因為那句“你是姐姐”？可是，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會累，會痛，
會想要一點點屬于自己的生活和未來。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冷漠的眼睛閉上了。
但我知道，它很快就會再次亮起。下一次，或許就不是兩萬塊能解決的了。這個無底洞，
我到底要填到什么時候？是不是只有我徹底被吸干榨盡，變成一具空殼，他們才會滿意？
第二章：記憶的鎖鏈?zhǔn)謾C的屏幕最終暗了下去，。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電腦主機發(fā)出輕微的嗡鳴。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脫力，眼淚早已干涸，
在臉上留下緊繃的痕跡。兩萬塊……我麻木地拿起手機，點開銀行APP。
余額顯示：7,831.56元。其中五千多是剛發(fā)的工資，剩下的是我省吃儉用存下來，
準(zhǔn)備交下個季度房租的。房租……下個月就要交了?？墒恰赣H的咆哮、弟弟的催促，
像魔音灌耳，在我腦子里反復(fù)回響?！鞍籽劾牵 ?“沒你這個女兒！” “林家香火斷了，
你就是罪人！”這些話語像一條條冰冷的鎖鏈，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謶趾拓?fù)罪感，
是刻在我骨子里的程序，二十多年來，每一次試圖反抗，
都會引發(fā)更劇烈的懲罰和更深的自責(zé)。我顫抖著手指，點開了轉(zhuǎn)賬界面。收款人：林寶強。
金額：20,000.00。系統(tǒng)提示：余額不足。呵。我甚至湊不齊他們索要的數(shù)目。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悲哀涌上來。我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慘白的燈光，
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記憶像破閘的洪水，洶涌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那是六年前的夏天，
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我攥著那張印著XX大學(xué)（一所不錯的重點大學(xué)）的通知書，
手心全是汗，心臟激動得快要跳出來。十幾年寒窗苦讀，
我終于抓住了改變命運的第一塊敲門磚。我?guī)缀跏桥苤丶业?，想象著父母喜悅的表情?/p>
也許，媽媽會做一桌好菜？也許，一直沉默的爸爸會露出難得的笑容？
我把通知書小心翼翼地遞給母親。她正在剝毛豆，沾著泥漬的手指在圍裙上擦了擦，接過去，
瞥了一眼。是的，只是瞥了一眼。沒有任何驚喜，甚至沒有仔細(xì)看專業(yè)是什么。
她隨手把那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紙扔在油膩的飯桌上，繼續(xù)剝她的毛豆?！芭⒆蛹?，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要嫁人，便宜了別人家？”她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隔壁你張姨說了，她外甥女在深圳那個廠子，包吃包住，一個月能拿三千多呢！
你去干幾年，好好攢點錢，到時候給你弟在縣城買套房，付個首付也好。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媽……可是，
我考上了……”我的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翱忌显趺戳耍坎挥缅X?。?/p>
”母親終于抬起頭，眉頭緊鎖，語氣開始不耐煩，“學(xué)費、生活費，哪樣不是錢？
家里哪還有錢供你？你弟弟馬上要上高中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你得為家里想想！
”為家里想想……又是這句話。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夜。父親進(jìn)來過一次，
沉默地放下一杯水，嘆了口氣：“薇薇啊……你媽也是為這個家好……你弟弟，
畢竟是男孩……”最終，我沒有去成深圳的工廠。我高中班主任，一位慈祥的女老師，
親自來了我家，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很久，甚至提出可以幫我申請助學(xué)貸款和貧困生補助。
母親臉色很難看，但或許覺得徹底撕破臉面不好看，終于勉強點了頭。大學(xué)四年，
我同時打著三份工。餐廳服務(wù)員、家教、發(fā)傳單……什么活兒都干。
同學(xué)們在享受美好的大學(xué)時光時，我在奔波；他們在討論新款衣服和化妝品時，
我在計算這個月的生活費還能剩下多少可以寄回家。“媽，我這個月兼職賺了一千二，
給你打八百吧，我留四百吃飯?！?“嗯，省著點花，你弟要買參考書，正用錢呢。
”每一次通話，都伴隨著經(jīng)濟的索取和“要懂事”的叮囑。我的助學(xué)貸款，
直到工作后第二年才用我所有的年終獎還清。記憶跳轉(zhuǎn)到三年前。我剛工作滿一年，
轉(zhuǎn)正后工資漲到了八千。那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是一筆巨款。我興奮又小心地規(guī)劃著。
我渴望提升自己。設(shè)計部的同事都在用一款專業(yè)軟件，效率很高，
但系統(tǒng)學(xué)習(xí)需要報一個培訓(xùn)班，學(xué)費八千。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投資自己。我省吃儉用，
拒絕了所有聚會聚餐，自己帶飯，整整攢了十個月，終于湊夠了那筆錢。
去銀行把錢取出來的那天，我看著那疊厚厚的鈔票，心里充滿了希望。這是我靠自己努力，
為未來鋪下的第一塊磚。我甚至沒敢告訴家里。但母親就像有雷達(dá)一樣。第二天晚上，
她直接出現(xiàn)在了我和人合租的出租屋門口，臉色陰沉。“聽說你攢了不少錢？”她開門見山，
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我狹小簡陋的房間。
我心里一咯噔：“沒……沒有多少……”“還騙我！”母親猛地提高聲音，
“你王阿姨都看見了！說你在銀行取了一大沓錢！你想干什么？翅膀硬了想飛了是不是？
”“媽，我是想報個班學(xué)點東西，提升一下……”“學(xué)什么學(xué)！上班了不就好好干活？
瞎折騰什么！”母親根本不耐煩聽，“你弟馬上大學(xué)了，
他同學(xué)都用上那種薄薄的、銀色的、蘋果牌的筆記本電腦了！就他沒有！
在宿舍里都抬不起頭！學(xué)習(xí)都受影響！你那錢正好，趕緊拿來，給你弟買一個！”如遭雷擊。
“媽！那是我攢來學(xué)習(xí)的！是我自己的錢！”我第一次激動地反駁，眼淚涌了上來。
“你的錢？你的命都是我的！沒有我哪有你？！”母親徹底撕破臉，開始哭鬧撒潑，
“我真是白養(yǎng)你了！心里只有自己！你弟弟的前程你不顧了嗎？他可是我們林家的獨苗??！
他好了我們?nèi)也拍芎?！你怎么這么自私啊！”那場爭奪的結(jié)果毫無懸念。八千塊錢，
變成了一臺最高配的MacBook Pro。弟弟拿到電腦時，
只是撇撇嘴：“怎么不是最新款的？算了，先將就用吧。”后來我才知道，
那臺電腦的主要用途是打游戲和看劇。而我，失去了那次提升的機會，
在接下來的項目競標(biāo)中，因為軟件操作不熟練，敗給了同事。那份挫敗感和委屈，
我無人可訴說?！拔恕笔謾C的震動將我從冰冷的回憶里拽回現(xiàn)實。
是弟弟發(fā)來的微信消息?！附?，媽說讓你轉(zhuǎn)兩萬，你轉(zhuǎn)了沒?。啃≠坏戎?！別耽誤我正事！
」緊接著的是一條語音，點開，是他不耐煩的催促聲：“快點??！磨蹭什么！”冰冷的絕望，
再一次細(xì)細(xì)密密地爬滿了我的心臟。看，他甚至不愿意親自來哀求，只是理所當(dāng)然地催促。
在他眼里，我這個姐姐，大概真的只是一臺人形ATM機。而我那可憐的、僅剩的自尊，
在這理所當(dāng)然的索取面前，被踐踏得粉碎。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試圖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胃里的翻江倒海。然后，我做了一件我過去從未想過的事情。
我點開了和男友陳默的聊天框。我們的對話還停留在他晚上問我加班要不要來接我，
我回復(fù)“不用，早點休息”。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很久，顫抖著，卻遲遲按不下去。
我要怎么開口？說我家里的破事？說我又要填那個無底洞？說我需要錢？
巨大的羞恥感幾乎將我淹沒。最終，我還是退出了聊天框。我不能。至少現(xiàn)在不能。
我點開了支付寶的借唄，查看我的額度。還好，因為信用一直不錯，有幾萬的額度。
利息很高。我知道。但那一刻，我好像沒有別的選擇了。一種自暴自棄的麻木驅(qū)使著我。
我機械地操作著，申請借款，兩萬塊，分期十二個月。審核很快通過。錢到了余額里。然后，
我?guī)缀跏瞧林粑?，將那滾燙的、帶著高昂利息的兩萬塊，轉(zhuǎn)給了弟弟林寶強。
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彈出來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身體里的某一部分，也跟著那串?dāng)?shù)字一起，
死掉了。幾乎是秒收。弟弟回了一個字：「謝了?！惯B一個“姐”字都沒有。我關(guān)掉手機，
把它狠狠扔進(jìn)包里。電腦屏幕還亮著，那份我熬了無數(shù)夜做的方案，
此刻看起來像個巨大的諷刺。我為了未來拼搏，卻不斷被拉回過去那個泥潭。我扶著的，
到底是什么？是弟弟的未來？還是父母那可笑的虛榮心？抑或是……拴在我自己脖子上，
那條名為“家庭”的沉重鎖鏈？胃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我捂住肚子，
趴在冰冷的辦公桌上，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燈火，卻沒有一盞能照亮我此刻內(nèi)心的黑暗。
我知道，有些東西，這一次，真的不一樣了。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
在母親提出要動我買房首付的那一刻，在弟弟理所當(dāng)然收下那兩萬塊的那一刻，
在我不得不借貸填坑的那一刻……它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即將斷裂的脆響。
第三章：裂痕初現(xiàn)我以為匯出那兩萬塊，能換來短暫的安寧，哪怕只是幾天。我太天真了。
僅僅平靜了不到四十八小時。周六上午，我正想用一場昏天暗地的睡眠來彌補連日的疲憊，
以及逃避內(nèi)心那股灼燒般的自我厭惡時，母親的電話又像索命符一樣響了。這一次，
她的聲音不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夾雜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恐慌和哭腔?！稗鞭?！薇薇！完了！
這次真的完了！你要救救你弟弟?。∧悴痪人驼娴臍Я?！”她語無倫次，
背景音里還有父親沉重的嘆息和弟弟不耐煩的嘟囔。我的心臟瞬間沉到谷底，握緊手機，
聲音沙啞：“……又怎么了？”“寶強……寶強他開車把人撞了！”母親哭喊出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撞人了？人怎么樣？嚴(yán)重嗎？！
”“腿……腿撞斷了！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里！人家家屬鬧著呢！說要報警，要讓寶強坐牢！
”母親的聲音尖銳刺耳，“賠錢！必須馬上賠錢！不然你弟弟這輩子就完了！
”“報警……坐牢……”這幾個字像重錘砸在我心上。雖然對弟弟怒其不爭，
但聽到可能坐牢，我還是感到一陣恐慌?！耙r多少？”我問出這句話時，
聲音都在發(fā)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極壞的預(yù)感。
“手術(shù)費、住院費、后續(xù)的營養(yǎng)費、誤工費……人家開口就要三十萬！少一分都不行！
就要告！”母親嚎啕大哭，“三十萬啊！我們家哪來的三十萬??！薇薇，你得想辦法！
你必須想辦法！”三十萬。這個數(shù)字像一座冰山，瞬間將我砸沉，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我剛借了兩萬，存款幾乎為零，下季度房租堪憂。三十萬？對我來說是天方夜譚?！皨?，
我沒有錢，我真的……”我徒勞地解釋，感到一陣陣眩暈?！澳銢]有？你去借啊！
找你同事借！找你老板借！你不是在大公司上班嗎？”母親急切地出著主意，
聲音因為絕望而變得尖利扭曲，“對了！陳默！你那個男朋友！他家不是條件挺好的嗎？
他工作也好！三十萬對他家來說不算什么吧？你去找他借！你們不是要結(jié)婚了嗎？
他的錢不就是你的錢？！”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凍結(jié)了。
她果然……把主意打到了陳默頭上。甚至，打到了我們那虛無縹緲的“結(jié)婚買房首付”上。
“媽！你怎么能這么想！”我?guī)缀跏敲摽诙觯环N被徹底羞辱的感覺涌上來，
“那是人家的錢！我們只是談戀愛，我憑什么去開口借三十萬？
而且那是給我們……”“給你們買房子的錢是不是？”母親猛地打斷我，語氣變得異?？瘫?，
“買房子重要還是你弟弟的命重要？！是房子要緊還是你弟弟的前程要緊？！林薇我告訴你，
要是寶強坐了牢，你就算買了房子住了進(jìn)去，你也一輩子良心不安！
你一輩子都別想抬起頭來做人了！”她的話像毒蛇，精準(zhǔn)地咬噬著我最敏感的神經(jīng)。
情感綁架）她最嫻熟的伎倆?！澳阆茸岅惸彦X墊上！就當(dāng)是提前把彩禮給了！
以后你們結(jié)婚，咱們家少要點彩禮就是了！”她甚至開始“規(guī)劃”起來，
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瘋狂，“快點！醫(yī)院那邊等著交錢呢！你今天必須把錢弄到！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我握著手機，呆呆地坐在床上，渾身冰冷，止不住地發(fā)抖。三十萬。
弟弟的前程。 我的良心。 陳默的錢。 我們的首付。
這些詞在我腦子里瘋狂旋轉(zhuǎn)、碰撞，幾乎要炸開。我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發(fā)疼。我該怎么辦？我去哪里弄三十萬？難道真的要像母親說的，
去找陳默？這個念頭讓我感到無比羞恥和難堪。我和陳默交往兩年，感情一直很穩(wěn)定。
他理性、穩(wěn)重，對我很好。但我一直下意識地回避深入談?wù)撐业募彝ィ?/p>
我只輕描淡寫地提過父母有點重男輕女，弟弟不太懂事。他或許能猜到一些，
但絕想不到是如此糜爛和無底洞般的狀況。我現(xiàn)在要去告訴他，我弟弟撞了人，需要三十萬，
我家沒有，需要你“借”或者“提前付彩禮”？他會怎么看我？怎么看我的家庭？
我們之間那種相對平等、純粹的關(guān)系，會不會瞬間變質(zhì)？恐懼和自尊讓我蜷縮起來，
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可是，如果不這樣，弟弟怎么辦？父母怎么辦？
他們會不會真的鬧到我的公司？
他們會不會……我真的要背負(fù)著“害弟弟坐牢”的罪名過一輩子？我被這兩種念頭撕扯著，
幾乎要分裂。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我嚇了一跳，心臟狂跳。不會是父母直接殺來了吧？
我忐忑地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去——是陳默。他提著一袋水果和早餐，站在門外，
臉上帶著些許擔(dān)憂。他之前發(fā)信息問我加班怎么樣，我沒回，他大概不放心，直接過來了。
我慌亂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睡衣，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打開門。
“你怎么來了？”我的聲音干澀?！敖o你發(fā)信息沒回，打電話也沒接，
擔(dān)心你熬夜暈倒在屋里了。”陳默走進(jìn)來，把東西放在桌上，仔細(xì)看著我的臉，
眉頭漸漸蹙起，“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眼睛也是腫的。項目不順利？
”他的關(guān)心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我勉強維持的平靜。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卻發(fā)現(xiàn)喉嚨被堵得死死的。眼淚毫無征兆地再次決堤，我低下頭，
不想讓他看見我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陳默沉默了一下，沒有急著追問，
只是把我拉到沙發(fā)邊坐下，抽了張紙巾遞給我。“出什么事了？跟我說說。
”他的聲音很溫和，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在他的溫和注視下，我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斷斷續(xù)續(xù)地，泣不成聲地，我把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母親如何逼我拿出兩萬塊給弟弟買手機，
弟弟如何撞了人需要三十萬，母親如何讓我來找他借錢，
甚至打起了買房首付的主意……全都說了出來。我說得語無倫次，羞愧得無地自容，
仿佛將自己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剖開，暴露在陽光下。陳默一直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我，
臉上的表情從擔(dān)憂漸漸變得凝重，眉頭緊鎖。等我終于說完，只剩下壓抑的啜泣時，
他沉默了很久?？蛷d里只剩下我吸鼻子的聲音。我以為他會安慰我，或者會生氣，
甚至可能會露出嫌棄的表情。但他都沒有。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fù)鲁?，聲音異常冷靜，
甚至帶著一種分析問題的理性：“薇薇，首先，撞人事故，責(zé)任認(rèn)定書出來了嗎？保險呢？
你弟弟的車應(yīng)該買了保險吧？交強險、第三者責(zé)任險，這些都可以覆蓋很大一部分賠償。
對方開口三十萬，是基于什么標(biāo)準(zhǔn)？有明細(xì)嗎？不能對方說多少就是多少?！蔽毅蹲×?。
完全沒想過這些。家里一來電話就是哭喊和要錢，我完全被情緒裹挾了。
“我……我不知道……他們沒說……”“其次，”陳默的聲音沉穩(wěn)，
卻像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這三十萬，就算要賠，法律上第一責(zé)任人是林寶強本人，
然后是你的父母作為監(jiān)護人（如果他還沒獨立的話）或者財產(chǎn)共有人。無論如何，
這債務(wù)的第一順序責(zé)任人不是你，更不是我。
”“可是……我爸媽他們沒錢……”我下意識地辯解，聲音微弱。“他們沒錢，
所以就需要你來背負(fù)，甚至需要我這個男朋友來背負(fù)？”陳默的目光銳利起來，“薇薇，
你想過沒有，這次是三十萬，下次呢？下下次呢？你弟弟那種性格，會改嗎？你這個無底洞，
要填到什么時候？”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
精準(zhǔn)地剖開了我一直以來逃避的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我……我不能不管……那是我弟弟……我媽說……”“你媽說？”陳默打斷我，
語氣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情緒，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切的無奈和痛心，“薇薇，
你清醒一點！他們就是在利用你的愧疚感和責(zé)任感！他們用親情綁架你，
把你當(dāng)成提款機和解決麻煩的工具！他們真的有為你考慮過一絲一毫嗎？考慮過你的生活，
你的未來，我們兩個人的未來嗎？”“他們想過，這三十萬如果拿出來，
我們買房的計劃就要徹底擱置，甚至背上沉重的債務(wù)嗎？他們想過你開口向我提出這個要求，
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會變成什么樣嗎？”他的一句句質(zhì)問，像一記記重錘，
砸碎了我一直以來用以自我欺騙的外殼。我渾身冰冷，顫抖得更加厲害。
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每一個字都對。可是……那是我的家人啊……“薇薇，
”陳默的聲音緩和下來，他握住我冰冷的手，眼神里充滿了擔(dān)憂和一絲我不太敢深看的失望，
“我不是不愿意幫你。如果是你生病了，需要三十萬，三百萬，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但是，
為了你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為了填你家那個永遠(yuǎn)填不滿的窟窿，這個錢，我不能給，
也絕不會允許你給?！薄斑@不是冷漠，這是底線。”底線。這兩個字，
像閃電一樣劈開了我混沌的腦海。我一直以來，活得沒有底線。所以才會被一次次踐踏。
陳默看著我，語氣沉重而堅定：“這件事，你應(yīng)該做的不是籌錢，
而是讓你家人去面對他們自己應(yīng)該面對的問題。報警、保險、責(zé)任認(rèn)定、依法賠償。
如果不夠，讓你父母去借，去賣東西，去承擔(dān)他們作為父母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而不是一股腦地推給你?！薄澳阋彩撬麄兊暮⒆樱皇悄愕艿艿母綄倨泛蜖奚?。
”最后一句話，像一根針，狠狠扎進(jìn)了我內(nèi)心最深處、最委屈的地方。
一直強忍著的情緒終于徹底崩潰，我失聲痛哭起來。不是為了弟弟的災(zāi)難，而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那個被忽略了二十多年，被不斷索取和壓榨，卻從未被真正愛過的自己。
陳默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攬住我的肩膀，無聲地給予支持。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但我更知道，按照他說的去做，意味著我將要面對一場前所未有的家庭風(fēng)暴。而我，
準(zhǔn)備好了嗎？裂痕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僅僅是在我和我的原生家庭之間，也在我和陳默之間，
更在我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內(nèi)心世界里。第四章：賬本與耳光陳默離開后，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和他帶來的早餐。食物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我卻毫無胃口。
他的話像一面鏡子，逼我直視自己千瘡百孔的人生和那個搖搖欲墜的家。
“無底洞……” “工具……” “底線……”這些詞反復(fù)回響，刺耳又真實。
我癱在沙發(fā)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手機安靜得出奇，母親沒有立刻再打來，
也許是在等我“籌錢”的消息，也許是在醞釀更大的風(fēng)暴。這種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更讓人心悸。我需要做點什么，否則我會被這種巨大的焦慮和恐慌吞噬。鬼使神差地，
我爬起來，走到書桌旁，打開最底層那個很少觸碰的抽屜。里面放著一些舊筆記本和雜物。
我翻找著，終于，摸到了一個硬殼的、略顯陳舊的筆記本。這是我的記賬本。從大學(xué)開始，
我就有記賬的習(xí)慣。最初是為了嚴(yán)格控制那少得可憐的生活費，后來工作了，
這個習(xí)慣保留了下來，卻漸漸變成了記錄我如何被這個家吸血的“罪證”。我深吸一口氣，
翻開了它。一頁頁，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剖開過往的歲月。
「X月X日，匯給家里800元（弟生活費）」 「X月X日，給寶強**鞋，568元」
「X月X日，媽說要交暖氣費，轉(zhuǎn)2000元」 「X月X日，弟手機摔壞，買新手機，
2999元」 「X月X日，爸生日，轉(zhuǎn)1000元（媽代收）」 「X月X日，
媽說弟談戀愛要經(jīng)費，轉(zhuǎn)1500元」 「X月X日，弟報駕校，4500元」
「X月X日，家里說買新電視，補貼3000元」 「X月X日，
媽生病住院（疑似裝?。?，墊付5000元」 「X月X日，寶強大學(xué)畢業(yè)旅行，
贊助2000元」 「上周，弟要手機，轉(zhuǎn)賬20000元（借唄）」……越往后翻，
我的手越抖，呼吸越困難。我沒有刻意去記總賬，但僅僅是近三年的記錄，粗略相加，
就已經(jīng)是一個令我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超過十五萬。
這還不算早期大學(xué)時兼職寄回去的那些零散收入，
以及無數(shù)無法記錄的被母親以各種名目要走的現(xiàn)金。十五萬。
我可以付一個小房子的首付了（老家縣城）。我可以買一輛代步車了。
我可以去讀一個我夢寐以求的在職研究生了。我可以擁有很多很多，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住在合租屋里，拿著幾千塊的手機，穿著過時的衣服，背著剛剛欠下的兩萬塊網(wǎng)貸！
憤怒和委屈像火山一樣在我胸腔里積聚，幾乎要噴薄而出。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閨蜜小雅。我接起電話，還沒開口，聲音就已經(jīng)哽咽?！稗鞭?？你怎么了？聲音不對??？
是不是家里又……”小雅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她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
對我家的情況知之甚深，勸過我無數(shù)次。我再也忍不住，對著電話嚎啕大哭，
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把弟弟撞人、母親逼我找陳默要三十萬的事情說了出來，
也提到了陳默的反應(yīng)和那個記賬本。小雅在電話那頭安靜地聽著，直到我哭得喘不上氣，
她才深深地、重重地嘆了口氣?！傲洲保 彼穆曇舳溉话胃?，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你醒醒吧！你還要被他們吸血流髓到什么時候？！你那個弟弟就是個廢物！
你爸媽就是幫兇！他們一家子都在趴在你身上吃肉喝血！你圖什么??？！
”“我……我不能不管……他是我弟……”我重復(fù)著那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說辭?！肮菲ǎ?/p>
”小雅爆了粗口，“他是你弟，所以他殺人放火你都得陪著蹲監(jiān)獄是嗎？他是你弟，
所以你就活該被抽干榨盡一輩子毀掉是嗎？林薇你聽著！親情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家人是相互扶持，不是單方面的無限度索取和犧牲！”“你看看你過的什么日子？
再看看你弟？你欠著一屁股債，他拿著最新款的手機！你加班加到暈倒，
他開車出去鬼混撞人！這公平嗎？！你爸媽眼里只有兒子，他們什么時候把你當(dāng)女兒看了？
你只是他們兒子的預(yù)備血庫！”小雅的話比陳默更直接，更尖銳，像一連串耳光，
狠狠扇在我臉上，火辣辣地疼，卻也讓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可是……這次是三十萬……不賠錢弟弟可能會坐牢……”“坐牢怎么了？！”小雅冷笑，
“他活該！成年人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撞了人，該報警報警，該走保險走保險，
該賠錢賠錢！賠不起就去借去掙去賣房！關(guān)你屁事！
憑什么要你用你的幸福和未來去給他兜底？！”“你媽讓你去找陳默？她怎么有臉說出口的？
！她這是要毀了你啊林薇！陳默說得對，這口子絕對不能開！這次是三十萬，
下次就是三百萬！你信不信？！”我信。我怎么能不信?！稗鞭?，”小雅的語氣緩和下來，
帶著心疼和懇切，“算我求你了，為你自己活一次吧。你看看那個賬本！
那都是你的血汗你的命！你誰也不欠！你欠的是你自己！離開他們！徹底斷開！
否則你真的會被他們拖死的！”掛斷和小雅的電話，我久久無法平靜。
我重新拿起那本沉甸甸的賬本，一頁頁地翻看。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仿佛活了過來，
變成了我加班時蒼白的臉，變成了我深夜趕公交時疲憊的身影，
變成了我看到心儀之物卻只能默默走開時的失落……我的青春，我的努力，我的未來，
都被量化成了這一筆筆的支出，源源不斷地輸送給那個永不饜足的黑洞。而我，得到了什么？
只有指責(zé)、索取和永無止境的道德綁架。夠了。真的夠了。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
混雜著憤怒和絕望，在我心底瘋狂滋生。我打開電腦，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Excel表格。
我要把賬本上的記錄，一筆筆，清晰地、電子化地整理出來。
時間、事由、金額、轉(zhuǎn)賬記錄截圖（手機銀行里還能找到大部分）。
我要讓我所有的犧牲和付出，變得無可辯駁。我正在瘋狂地錄入數(shù)據(jù)，手機又響了。
還是母親。我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心臟依舊會條件反射地緊縮，但這一次，
憤怒壓倒了恐懼。我接起電話，按下錄音鍵——這是我剛剛做出的決定，從此以后，
和家里的每一次通話，我都要錄音。“錢呢？！弄到?jīng)]有？！陳默答應(yīng)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