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冰冷，從指尖開始蔓延，順著胳膊，一點點蠶食著所剩無幾的體溫。
耳邊是模糊的、尖銳的鳴響，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鋼絲，在腦海里瘋狂震顫。
視野里只剩下大片晃動的、失去焦距的白，還有不斷滴落、暈染開來的猩紅。
疼……好像也不那么疼了。只是一種巨大的、無法抗拒的疲憊感，拖拽著意識不斷下沉。
沈姝……腦子里最后閃過的，是這個名字。像一點微弱的星火，
在無邊的黑暗即將徹底吞噬一切前，徒勞地亮了一下。
然后……嗡——像是老舊電視機失去信號后的驟響，又像是琴弦崩斷的余韻。一切感知，
戛然而止。……猛地吸進一口氣。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略顯清冷的空氣，嗆得我喉嚨發(fā)癢，
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皮沉重得像粘了膠水，費力地睜開。模糊的白色天花板。
旁邊掛著淡藍色的簾子。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來蘇水味道。這是……醫(yī)院？我沒死？
車禍最后那巨大的撞擊力，玻璃碎裂的尖嘯，溫熱的血……難道是一場噩夢？試圖動一下，
全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酸軟無力，尤其是頭部，悶悶地疼。“醒了？感覺怎么樣？
”一個穿著護士服、戴著口罩的姑娘走過來，聲音隔著口罩有些發(fā)悶，
動作熟練地檢查床頭的儀器?！斑€……還好?！蔽衣曇羯硢〉脜柡?，像砂紙摩擦，
“我……怎么了？”“車禍，腦震蕩，還有些軟組織挫傷，算你命大?！弊o士記錄著數(shù)據(jù)，
語氣平淡，“觀察兩天沒事就能出院了。你家人剛出去買吃的了，一會兒就回來?！奔胰?？
我心頭一緊。是沈姝嗎？她知道了？她是不是嚇壞了？
車禍前的記憶碎片涌上來——我們激烈的爭吵，我摔門而出，
她帶著哭腔的喊聲被隔絕在門內(nèi)……然后就是刺眼的車燈，
劇烈的碰撞……愧疚和后悔瞬間淹沒了我?！拔依掀拧蔽壹鼻械貑?，“她怎么樣？
她是不是……”護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老婆？送你來的是一位女士，說是你朋友。
”朋友？我愣住。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走了進來。高挑，
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風衣，手里拎著一個便利店袋子。栗色的長發(fā)微卷，襯得膚色白皙。
臉上戴著副遮了半張臉的墨鏡，但露出的下頜線條和紅唇，依舊能看出驚人的美貌。
不是沈姝。我完全不認識這個女人。她看到我醒了，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過來，
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和一絲疏離：“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聲音清亮，
帶著一種陌生的磁性。我怔怔地看著她，大腦一片空白，試圖從記憶里搜尋這張臉，
卻一無所獲。“你是……”我遲疑地開口。她摘下墨鏡，
露出一張極其漂亮、卻也極其冷淡的臉。眼睛很大，瞳色偏淺，
看人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傲洲薄！彼t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將便利店袋子放在床頭柜上，“給你買了點粥和小菜。醫(yī)生說你暫時只能吃流食。”林薇？
我還是沒印象?！拔覀儭J識？”我艱難地問，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林薇看著我，
那雙淺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極細微的、類似譏誚的光，快得幾乎抓不住。“看來撞得不輕，
連我都忘了?！彼Z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昨天峰會上，你的發(fā)言很精彩。結(jié)束后，
我們聊過幾句關(guān)于項目合作的事。想起來了嗎？”峰會？項目？我腦子里更亂了。
我只是個普通的工程師，參加什么峰會？“然后呢？”我追問，心里那股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然后你說順路，可以送我回酒店。路上就出了車禍?！彼院喴赓W，重新戴上了墨鏡，
似乎不想再多說，“你沒事就好。醫(yī)藥費我已經(jīng)付了。好好休息，項目的事，以后再說。
”她說完，拿起手包，轉(zhuǎn)身就準備離開。干凈利落得像個處理完公務的陌生人?！暗鹊?！
”我急忙叫住她，也顧不得頭疼了，“今天……今天是幾號？今年是哪年？
”林薇的腳步停住，轉(zhuǎn)過身，墨鏡后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瘋子。她沉默了幾秒，
才報出一個日期。一個……我無比熟悉的日期。卻不是車禍發(fā)生的那一天。而是……十年前。
我二十四歲。剛畢業(yè)兩年。在一家小設(shè)計公司吭哧吭哧畫圖，
和沈姝擠在租來的三十平小房子里，每天算計著柴米油鹽，為將來攢錢。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呼吸驟然困難起來。我猛地看向床頭柜，
手忙腳亂地摸索?！罢疫@個？”林薇從風衣口袋里拿出一個屏幕碎裂的手機，遞給我，
“撞壞了，開不了機。”我一把抓過手機。黑色的舊款智能機，屏幕上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中心，
映出我此刻的臉——年輕，帶著未褪盡的青澀，額頭纏著紗布，臉色蒼白，
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這不是三十四歲、被生活和工作磋磨得眼底常年帶著疲憊的我。這是十年前的我。
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骨急速攀升，炸起了一身的汗毛。
重生……這個詞像驚雷一樣劈進我的腦海?！澳恪绷洲笨粗沂Щ曷淦堑臉幼?，
微微蹙了下精致的眉頭，“真的沒事？需不需要我再叫醫(yī)生來看看？
”她的聲音把我從巨大的震驚和混亂中拉扯出來。我抬起頭，死死盯著她。十年前……林薇？
我努力在混亂的記憶碎片里搜尋。二十四歲那年，我根本不可能參加什么見鬼的峰會！
更不可能認識這樣一個漂亮得扎眼、看起來就非富即貴的女人！她是誰？
為什么和我一起出現(xiàn)在車禍里？為什么對著明顯不對勁的我，反應如此平靜甚至……冷淡？
太多的疑問和恐懼塞滿了胸腔。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
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傲中〗?，”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謝謝你送我來醫(yī)院。
醫(yī)藥費我會還給你。能……留個聯(lián)系方式嗎？”林薇似乎有些意外，打量了我一眼，
隨即從手包里抽出一張名片，放在床頭柜上。紙張質(zhì)感極佳，
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沒有頭銜，沒有公司?！昂煤眯菹??！彼f完，
不再有任何停留，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我靠在床頭，
渾身發(fā)冷，一遍遍看著那張簡約到極致的名片，
看著手機屏幕裂痕里那張年輕卻寫滿驚惶的臉。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著我。
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那沈姝呢？現(xiàn)在的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們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有分手。還擠在那個冬冷夏熱的小房子里，
她是不是正一邊抱怨著房東又漲了房租，一邊給我煲湯？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澀和尖銳的疼同時涌上來。我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血珠瞬間沁了出來。顧不上疼痛，
跌跌撞撞地下床，沖向病房門口。我要去找她！立刻！現(xiàn)在！走廊里消毒水的氣味更濃。
我扶著墻，頭暈目眩，憑著模糊的記憶和本能朝著護士站的方向挪動。就在拐角處，
差點撞上一個人。“對不起……”我下意識地道歉，抬起頭。下一秒，整個人如遭雷擊，
僵在原地。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眼前的人，穿著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色護士服，
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張干凈清秀的臉。她正推著藥品車，
微微蹙著眉，帶著一絲被打擾工作的不耐。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
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那么年輕，那么真實。沈姝。二十四歲的沈姝。
我的……沈姝。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猛地退潮般散去。耳朵里嗡嗡作響，
視野里只剩下她微微睜大的、帶著驚訝和一絲困惑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千般滋味，萬種話語，在胸腔里瘋狂沖撞，
最終只化作一聲顫抖的、幾乎破碎的低喚?！啊㈡俊蹦锹暤蛦?，
耗盡了胸腔里最后一點空氣。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卻沒能激起任何預想中的漣漪。
沈姝看著我的眼神，只有純粹的、屬于陌生人的驚訝和被打擾后的些微不悅。
她 quickly 掃了一眼我病號服上滲出的血點、額頭纏著的紗布，
還有扶墻發(fā)抖的狼狽模樣，護士的職業(yè)本能讓她蹙起的眉頭稍稍放松。
“你……是哪個病房的？怎么自己跑出來了？針頭拔了？”她聲音清脆，
帶著公事公辦的關(guān)切，伸手過來想扶我，“我送你回去?！彼闹讣饧磳⑴龅轿腋觳驳乃查g，
我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涼的墻壁上。疼。
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病號服。但都比不上心口那片驟然塌陷的空洞來得尖銳。她不認識我。
或者說，現(xiàn)在的她，還不認識那個和她糾纏了十年、最終在爭吵和冷戰(zhàn)中耗盡所有的我。
二十四歲的沈姝，眼里沒有三十四歲時的疲憊和失望，
只有面對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行為古怪的病患的警惕和茫然?！拔摇焙韲蹈蓾冒l(fā)疼，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砂礫，“我……沒事……認錯人了……對不起……”語無倫次。狼狽不堪。
我?guī)缀跏翘与x般轉(zhuǎn)過身，扶著墻，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不敢回頭。
害怕看到那雙清澈眼睛里任何的探究或憐憫。身后傳來她帶著遲疑的聲音：“哎，
你的手在流血……”我沒停步，像后面有厲鬼在追。沖回病房，反手關(guān)上門，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氣。手背上的血蹭在了門上，留下模糊的紅痕。
太陽穴突突地跳，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轉(zhuǎn)。不是夢。真的不是夢。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一切都還沒開始，或者說，剛剛開始的時候。
而沈姝……她就在離我?guī)资走h的走廊上。那么近。又那么遠。
冰冷的絕望和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在胸腔里瘋狂撕扯，幾乎要將我撕裂。我滑坐在地上，
把臉埋進膝蓋里，肩膀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不是哭，
只是一種巨大的、無處排放的情緒沖擊著四肢百骸。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輕輕響起。
“先生？你還好嗎？需要幫忙嗎？”是那個之前來過的護士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猛地抬起頭，胡亂抹了把臉，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皼]事?！蔽衣曇羯硢。?/p>
“不小心摔了一下，已經(jīng)處理好了?！遍T外沉默了一下，然后腳步聲遠去了。我撐著站起來，
走到洗手間，用冷水用力撲臉。冰冷的水流刺激著皮膚，稍微壓下了那陣翻涌的情緒。
抬起頭，看著鏡子里那個額角青紫、臉色蒼白、眼神里卻燃燒著某種駭人光亮的年輕男人。
二十四歲。陳默。一切……都還來得及。這個念頭像野火一樣，瞬間燎原。沈姝。這一次，
我絕不會再搞砸。絕不會再讓我們走到那一步。還有……林薇。
那個出現(xiàn)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地點、行為詭異的女人。她到底是誰？那場車禍……我走回病房，
撿起地上那張質(zhì)感高級的名片。指尖摩挲著那個名字：林薇。
腦子里沒有任何關(guān)于這個名字的記憶。至少，在二十四歲這個時間點上，不該有。
她出現(xiàn)的太巧合了。巧合得讓人不安。我把名片攥緊，棱角硌著掌心。不管她是誰，
想干什么。我都必須弄清楚。重活一世，我絕不允許任何意外，再來破壞我和沈姝的可能。
接下來的兩天，我強迫自己冷靜，配合治療，吃飯，休息。像個最聽話的病人。
但每一次病房門被推開，每一次走廊傳來腳步聲，我的心都會猛地揪緊，
期待又恐懼地看著門口。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她來過兩次。一次是跟著護士長來查房，
低著頭記錄數(shù)據(jù)，全程沒有看我一眼。一次是來送藥，放下藥杯，
公式化地交代了一句“按時吃藥”，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多余的話。沒有多余的眼神。
像對待任何一個最普通的病人。而我，只能在她轉(zhuǎn)身后，貪婪地看著她的背影，
看著那截白皙的后頸，看著隨著她走路動作輕輕晃動的發(fā)梢。心臟像是被泡在溫水里，
又酸又軟。出院前一天下午，我終于忍不住，在她來量體溫時，狀似無意地開口，
聲音盡量放得平穩(wěn)：“沈護士，明天我出院，能麻煩你幫我辦理一下手續(xù)嗎？
我不太熟悉流程?！彼矿w溫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依舊清澈，
帶著點公事公辦的審視?！俺鲈菏掷m(xù)在一樓大廳辦理，有指引牌。”她收回體溫計，記錄，
“很簡單?！薄拔摇悬c頭暈，怕搞錯。”我堅持著，找著拙劣的借口，手心微微出汗，
“而且……想謝謝你這兩天照顧?！彼坪跤行┮馔?，又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幾秒，
才點點頭：“好吧。明天我交班前帶你過去?！薄爸x謝！”我?guī)缀跏橇⒖痰乐x，
語氣里的急切讓自己都覺得尷尬。她沒再說什么，推著車離開了。門關(guān)上的瞬間，
我松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后背出了一層薄汗。像個第一次暗戀的毛頭小子?？尚ΑＳ挚杀?/p>
第二天，我早早收拾好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
只有林薇留下的那袋沒動過的便利店食物，和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機。沈姝準時來了。
換下了護士服，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頭發(fā)扎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脖頸。
看起來清爽又稚嫩?！白甙?。”她語氣平淡?！昂谩！蔽夷闷饢|西，跟在她身后。一路無話。
只有鞋子踩在醫(yī)院光潔地板上的聲音。她走得很快，馬尾在腦后一甩一甩。我沉默地跟著，
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背影上，心里堵得厲害。十年后的沈姝，不會走這么快。她總是慢悠悠的，
有時候逛超市能逛一個小時，說我太急躁，不懂得生活。
生活……后來確實把我們磨得只剩下急躁和疲憊。辦理手續(xù)的過程很快。她熟門熟路，
和窗口的工作人員低聲交流著，很快就弄好了。“可以了?！彼岩粡垎巫舆f給我，
全程沒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回去注意休息，定期復查?！薄吧蜃o士，”我接過單子，
叫住準備離開的她，“真的謝謝你。能……請你吃個飯嗎？就當答謝?！彼K于正眼看向我，
眼神里帶著清晰的詫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不用了，這是我的工作。
”她拒絕得很干脆，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拉遠了距離，“祝你早日康復。”說完，
她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匯入醫(yī)院門口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見。我捏著那張出院單，
站在原地，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初秋的陽光曬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還是……不行嗎？哪怕重來一次，她對我，依舊只有陌生和疏離？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攫住了我。不。不能就這樣。我猛地抬頭，看向她消失的方向，
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甚至偏執(zhí)。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抓住她。不管用什么方法。
我拿出那部碎屏手機，嘗試著開機。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黑屏。徹底壞了。
找了個手機維修店，老板檢測了一下，搖搖頭：“主板摔壞了，修不如換新的。
”“里面的資料呢？能導出來嗎？”“夠嗆，試試看吧，不保證?！蔽野咽謾C留在店里，
轉(zhuǎn)身走到附近的公共電話亭，投幣，憑著記憶，撥通了那個刻在骨子里的號碼。
聽筒里傳來漫長的嘟嘟聲。每一聲，都敲在我的心跳上。終于，被接起了。“喂？
”熟悉的聲音，帶著年輕女孩特有的清亮，和不耐煩，“誰??？”我的喉嚨瞬間被堵住，
鼻子發(fā)酸。是她的聲音。二十四歲的，還沒有被生活磨去所有鮮活氣的聲音?！拔梗空f話呀！
打錯了？”她似乎準備掛斷。“阿姝……”我?guī)缀跏菙D出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是我……”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警惕起來：“你誰?。看蝈e了吧？”“沒打錯。
沈姝，我是陳默?！蔽疑钗豢跉猓ψ屄曇袈犉饋碚?，“我……出了個小車禍，
剛出院，手機壞了，暫時用這個號聯(lián)系?！薄败嚨?？”她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但依舊帶著距離感，“哦……那你沒事吧？嚴重嗎？”禮貌，但疏遠。“沒事，小傷。
”我握緊聽筒，指尖發(fā)白，“晚上……有空嗎？想請你吃個飯。
就在我們學校后門那家小火鍋店，記得嗎？”說出“我們”兩個字時，心臟狠狠抽搐了一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更久。久到我以為信號斷了。“沈姝？”“陳默……同學，”她終于開口，
語氣帶著明顯的困惑和為難，“我們……很熟嗎？而且，我晚上約了室友逛街了。
不好意思啊?！蓖瑢W……她說，陳默同學。心口那片荒原，瞬間冰封萬里。電話被掛斷了。
忙音尖銳地響著。我握著聽筒，僵立在電話亭狹小的空間里，窗外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卻只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和她之間那十年的光陰，成了無法逾越的天塹。
她忘得干干凈凈。而我，帶著一身沉重又痛苦的記憶，被困在了原地。該怎么辦？
我慢慢放下聽筒，走出電話亭。陽光刺眼。我瞇起眼，看著這座十年前的城市，
看著街上行色匆匆、面容鮮活的人們。目光最終落在那張被攥得發(fā)皺的名片上。林薇。
或許……突破口，在她那里。公共電話亭的忙音還在耳朵里尖嘯，像嘲諷。
沈姝那句“陳默同學”和干脆的掛斷，像兩把冰錐，扎進心口，寒氣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陽光很好，街上人來人往，喧鬧鮮活。我卻像被孤零零遺棄在另一個時空的孤島，渾身冰冷。
她忘了。忘得干干凈凈。那十年，那些好的，壞的，甜蜜的，痛苦的，爭吵，冷戰(zhàn)，
互相折磨……對她來說，還沒發(fā)生，或者，根本不存在。只有我一個人，
帶著這身沉重的、血淋淋的記憶，被困在原地。怎么辦？能怎么辦？把她綁起來，
告訴她我是她十年后的丈夫，我們曾經(jīng)愛得死去活來最后又恨不得對方去死？
她會把我當瘋子。送進精神病院?；蛘?，像牛皮糖一樣黏上去，苦苦哀求，
重演一遍二十四歲笨拙的追求？然后呢？再眼睜睜看著一切滑向那個已知的、絕望的終點？
不。絕不可能。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那張質(zhì)感高級的名片邊緣硌著掌心，
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林薇。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行為詭異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
那句“看來撞得不輕，連我都忘了”。她過于平靜的反應。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我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沈姝消失的那個街口，大步朝著手機維修店走去。
店老板還在擺弄我那部破手機，看到我進來，搖搖頭：“兄弟，真沒戲了，主板燒了，
資料……”“幫我找個能用的二手手機，最便宜的，能打電話發(fā)短信就行?！蔽掖驍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