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莉莉的飯館里飄著濃重的海鮮腥味。
厲修庭夾起一筷子清蒸螃蟹，蟹黃沾在瓷白的筷尖上，他卻沒什么胃口。
劉佩芳正給可可剝蝦，蝦肉遞到孩子嘴邊時，笑著問葉莉莉：“莉莉啊，你這手藝真是沒的說，修庭哥，你說是不是？”
厲修庭“嗯”了一聲，把螃蟹放回碟子里：“還行?！?/p>
比起桑螢做的差遠(yuǎn)了。
桑螢做海鮮從不用這么多調(diào)料，就靠一把海鹽，蒸出來的蝦蟹帶著清甜味，尤其是她拿手的蔥油花蛤，蒜香混著貝類的鮮，能下三碗飯。
劉佩芳沒聽出他語氣里的敷衍，反而瞪圓了眼睛：“就只是還行？我覺得好吃極了呀，這螃蟹蒸得又嫩又鮮，比碼頭那家國營飯店強(qiáng)多了。”
厲修庭沒接話，拿起茶杯抿了口。
旁邊的樂樂正用勺子挖著海蠣煎，油星濺到了鼻尖上，他吸溜著說：“佩芳姨姨做的最好吃！”
葉莉莉剛端著一盤爆炒魷魚坐下，聽見這話笑出了聲：“還是樂樂嘴甜，快多吃點?！?/p>
可可突然停下筷子，歪著頭看厲修庭：“爸爸，你說什么才是真正好吃的呀？比莉莉阿姨做的還好吃嗎？”
厲修庭的目光往窗外飄了飄，正落在桑螢飯館的木門上。
那扇門半掩著，能看見桑螢在灶臺前忙碌的背影，系著條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圍裙，動作利落得像在家里時那樣。
他喉結(jié)動了動：“等你們吃到就知道了?！?/p>
“是誰做的呀？”可可追問，小手指了指劉佩芳，“是佩芳阿姨嗎？佩芳阿姨上次做的雞蛋羹也很好吃。”
劉佩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臉上泛起紅暈，期待地望著厲修庭，連剝蝦的動作都慢了。
厲修庭卻收回了目光，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指，沒說話。
樂樂嚼著魷魚含糊道：“肯定是佩芳阿姨！我喜歡佩芳阿姨做的飯！”
劉佩芳這才松了口氣，笑著拍了拍樂樂的頭：“快吃你的吧，小機(jī)靈鬼?！?/p>
葉莉莉一直插不上話，心里憋著股氣。
這時突然瞥見窗外，眼睛一亮，故意提高了聲音：“你們看對面，桑螢?zāi)莻€情夫又來找她了，剛才就膩歪在一起，還說自己沒出軌，我看是騙誰呢?！?/p>
話音剛落。
厲修庭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閉嘴?！?/p>
葉莉莉嚇了一跳，委屈巴巴地說：“我難道說錯了嗎？島上誰不知道她……”
“我說閉嘴?！?/p>
厲修庭抬眼掃了她一下，那目光里的寒意讓葉莉莉后頸發(fā)麻，剩下的話全堵在了喉嚨里。
劉佩芳趕緊打圓場，往可可碗里夾了塊魷魚：“說不定是那男人糾纏她呢？我剛才好像看見那男的是個洋人？”
葉莉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話：“是中法混血呢，叫羅杰，聽說在法國有大莊園，可浪漫了，以前追……追桑螢追得可緊了。”
她差點說漏嘴，趕緊改了口。
“哦？浪漫？”劉佩芳好奇地挑了挑眉。
厲修庭突然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你怎么這么清楚？”
葉莉莉的臉?biāo)查g白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聽島上的人說的，大家都在傳……”
厲修庭沒再追問，只是端起茶杯，目光又一次投向?qū)γ妗?/p>
這次他看得很清楚，桑螢正低頭給一個孩子遞什么東西，那孩子揣著東西跑了，她轉(zhuǎn)身回了屋。
門口的羅杰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
桑螢把最后一顆水果糖塞進(jìn)二牛手里時，小孩的口袋已經(jīng)鼓鼓囊囊的。
二牛舔著嘴唇，把糖紙小心翼翼地疊成小方塊，揣進(jìn)褲兜：“姐姐，你做的炒飯比我奶奶做的香十倍！”
“快回家吧，別讓家里人擔(dān)心。”桑螢笑著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發(fā)。
二?！鞍ァ绷艘宦?，像只小泥鰍似的竄出去。
桑螢聽見他咋咋呼呼地喊：“我跟你們說，碼頭那邊新開的飯館，那個姐姐做的炒飯絕了！還有水果糖，比供銷社的甜！”
沒過多久，飯館的門簾被掀開，走進(jìn)來三個穿著?；晟赖哪贻p小伙，看樣子是碼頭扛活的。
為首的那個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俺們聽二牛說，你這兒有吃的？”
桑螢心里一熱，趕緊點頭：“有，剛蒸好的玉米面饅頭，還有海菜湯，要嗎？”
“要要要！”三個小伙趕緊坐下，“再來兩碟咸菜就行，俺們不挑?！?/p>
桑螢手腳麻利地端上吃食，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緊繃了幾天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松。
小館里有了人氣，就像船有了錨，總算踏實了些。
她正收拾著灶臺，眼角的余光瞥見對面飯館的玻璃窗。
厲修庭不知什么時候轉(zhuǎn)了方向，正對著她這邊，目光淡淡的，像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桑螢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擦著鍋沿。
剛才羅杰糾纏她的時候，他是不是都看見了？
他會不會也覺得……覺得她真的像葉莉莉說的那樣？
“老板，再來兩個饅頭！”小伙的喊聲把她拉回神。
“哎，來了！”桑螢應(yīng)著，拿起蒸籠里的饅頭遞過去，指尖卻有些發(fā)燙。
對面的厲修庭收回了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劉佩芳正跟可可說著什么，逗得孩子咯咯直笑，他的嘴角也跟著牽了牽，只是那笑意沒到眼底。
桑螢看著那一幕，心里像塞了團(tuán)濕海草，又沉又悶。
“姐姐，你這湯熬得真鮮！”一個小伙咂著嘴說，“比對面那家強(qiáng)多了，剛才聞著挺香，吃起來一股子醬油味?！?/p>
另一個接話：“就是，聽說對面老板也是部隊家屬院的，咋做起飯來還沒你這手藝好？”
桑螢笑了笑，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