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州這晚并沒有回來找她。
聽說他趕著出差，把林曼也帶上了。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溫杏心里已經(jīng)沒多大起伏。
畢竟她對沈廷州再也沒有期待。
他去哪、和誰一起，她都不關(guān)心。
晨光透過老屋的窗欞，照在案板上新揉好的面團(tuán)上。
溫杏的手指輕巧地將面團(tuán)分成等份，灶火正旺，第一爐核桃酥的香氣已經(jīng)在小廚房里彌漫開來。
“媽媽，今天要做多少？”
沈望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著顧明硯送的識字卡片，一邊認(rèn)字一邊問。
溫杏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比昨天多一倍。李姐說她們醫(yī)院的護(hù)士都想訂，還有郵局的小劉，要帶二十塊回娘家?！?/p>
這半個月來，她的生意越來越好。
從最初一天賣十幾塊糕點，到現(xiàn)在每天能賣出上百塊。
縣一中的學(xué)生們已經(jīng)把她的攤位當(dāng)成了固定去處，甚至有老師專門來買她的棗泥糕當(dāng)早餐。
廚房的小桌上攤著一個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每天的收支。
溫杏抽空翻了翻，看到這個月已經(jīng)攢下了三十多塊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明年望兒就要上學(xué)了，學(xué)費、書本費、新衣服，樣樣都要錢。
現(xiàn)在每多賺一分，心里就多一分踏實。
“大妹子！”
院門被推開，李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jìn)來，手里還提著一個竹籃。
“我來幫你一起做！反正今天輪休，閑著也是閑著?！?/p>
溫杏連忙迎上去：
“李姐，你歇著就好，我一個人能行?！?/p>
“哎呀，都是自家姐妹，客氣什么。”
李姐挽起袖子，熟練地洗了手，
“我跟你說，昨天我們院長都問起你的糕點了，說他女兒特別愛吃。我看啊，你這手藝開個店都綽綽有余！”
溫杏正要說話，顧明硯來了。
他今天穿著深藍(lán)色的毛衣，手里拿著一疊紙：
“溫杏，我?guī)湍闼懔艘幌?，如果要在學(xué)校附近租個小店面，大概需要……”
他把紙攤在桌上，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各項開支：
房租、裝修、設(shè)備、原材料儲備。
每一項都考慮得很周全，連水電費都沒落下。
“明硯，你怎么……”
溫杏有些驚訝。
顧明硯推了推眼鏡，聲音溫和：
“前幾天聽你說想擴(kuò)大經(jīng)營，我就去打聽了一下。學(xué)校東門有個店面下個月到期，位置很好，租金也合理。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幫你去談?！?/p>
李姐在旁邊拍手：
“這主意好！大妹子，你真該考慮考慮。擺攤雖然靈活，但風(fēng)吹日曬的，對身體不好。有個店面，望兒也有個玩耍處?！?/p>
溫杏看著那張詳細(xì)的計劃表，心里涌起復(fù)雜的情緒。
從擺攤到開店，這一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需要的不僅是錢，還有勇氣。
“我……我再想想。”
她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圍裙角。
顧明硯看出了她的猶豫，溫聲道：
“不著急，慢慢考慮。需要資金的話，我這里……”
“不用。”
溫杏抬起頭，眼神堅定起來。
“如果要開店，我會用自己賺的錢。”
她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那個小鐵盒，里面是這些天攢下的錢。
一張張紙幣雖然不多，卻是她一個糕點一個糕點賣出來的，每一分都踏踏實實、干干凈凈。
“還差一些，但我會努力的?！?/p>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李姐和顧明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贊賞。
這個女人剛離婚，已經(jīng)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走出屬于自己的路。
顧明硯回診所去了，李姐留下給溫杏幫忙，時不時逗逗沈望。
門外忽然傳來郵遞員的聲音：
“溫杏！有你的郵件！”
溫杏走出去接信，郵遞員遞過來一個厚厚的信封：
“從南方寄來的，好像挺急的?！?/p>
她一看那熟悉的字跡，就知道是沈廷州的。
“麻煩你了?！?/p>
溫杏客氣地道謝，然后轉(zhuǎn)身進(jìn)屋，隨手把信封放在桌角，繼續(xù)揉面。
李姐好奇地瞄了一眼：
“不看看嗎？”
“不急?！?/p>
溫杏的聲音平淡如水。
“糕點要趁熱做，涼了就不酥了?！?/p>
捏好的糕點進(jìn)了鍋，溫杏坐在桌前翻看賬本，準(zhǔn)備統(tǒng)計這個月的收支。
沈廷州的來信，她一眼也沒看，扔到角落里，和掃帚待在一塊兒。
她的手指在賬本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間游移，忽然停在了某個名字上。
顧明硯。
這個名字在賬本上出現(xiàn)的頻率高得異常。
往前翻了幾頁，發(fā)現(xiàn)從上個月開始，幾乎每天都有他的大額訂單：
二十塊核桃酥，三十塊棗泥糕，有時甚至一次買走五十塊。
溫杏的眉頭慢慢皺起。
她記得顧明硯說過是幫診所的病人代買，可哪家診所需要這么多糕點？
而且每次都是他親自來取，從不讓別人代勞。
她繼續(xù)往前翻，心跳越來越快。
算下來，光是顧明硯一個人的訂單，就占了她總收入的一半還多。
那些她以為是靠手藝賺來的錢，原來大部分都來自他的“照顧”。
李姐看到溫杏盯著賬本發(fā)呆，湊過去瞄了一眼：
“哎呀，顧醫(yī)生可真是你的大主顧??！昨天他又訂了四十塊糕點，說是要送人?！?/p>
“送人？”
溫杏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李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我跟你說啊，前兩天我路過診所后院，看見好多糕點盒子堆在那兒。估計顧醫(yī)生自己吃不完，分給鄰居了吧。這人啊，就是心善?！?/p>
溫杏的手指在賬本頁面上收緊，紙張發(fā)出輕微的褶皺聲。
原來如此。他買那么多糕點，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幫她。
就像當(dāng)初借錢給她，租房子給她，現(xiàn)在又用這種方式……
“對了，”
李姐又說：
“我聽診所的小護(hù)士說，顧醫(yī)生可優(yōu)秀，早就拿到了去省城進(jìn)修的資格。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待在咱們這小鎮(zhèn)上?！?/p>
溫杏慢慢合上賬本，心里涌起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是感激，是愧疚，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不安。
她知道顧明硯對她的心思，也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
可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接受。
“李姐，麻煩你幫我看著點爐火。”
溫杏站起身，脫下圍裙：
“我出去一趟。”
溫杏走到診所門口時，正好看到顧明硯在給一個老人看病。
他溫聲細(xì)語地詢問癥狀，手指輕柔地把脈，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等病人離開后，溫杏走進(jìn)去。
顧明硯看到她，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溫杏？怎么有空過來？”
“明硯，我來還錢?！?/p>
溫杏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里面是厚厚一疊錢。
“這是你這個月買糕點的錢，我不能收?！?/p>
顧明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
他推了推眼鏡，聲音依然溫和：
“這是什么意思？我買糕點付錢，天經(jīng)地義?！?/p>
“一個人需要那么多糕點嗎？況且，我本來就借了你的錢?！?/p>
溫杏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疏離：
“明硯，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助?！?/p>
顧明硯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溫杏，我——”
“我聽李姐說了，你能去省城進(jìn)修?！?/p>
溫杏打斷他，后退一步拉開距離。
“像你這樣優(yōu)秀的人，不能永遠(yuǎn)留在小鎮(zhèn)上的。等你走了，我和望兒還是要靠自己。與其到時候不習(xí)慣，不如現(xiàn)在就保持距離?！?/p>
溫杏的這番話冷硬得刻意，她低垂著眼睛，呼吸局促。
顧明硯看著她，眼神里有受傷，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如果我說我不會走呢？”
溫杏搖搖頭，將錢放在桌上：
“別對我這么好，明硯。多為你自己打算?！?/p>
診所里的藥味像某種告別，苦澀中帶著清涼。
溫杏站在門口，看著顧明硯慢慢將桌上的錢收起來，動作比平時緩慢許多。
他的手指在錢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將它們整齊地放進(jìn)抽屜。
“既然這樣，”
顧明硯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怕驚動什么：
“那我以后不買了?！?/p>
溫杏的手指收緊。
她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不只是不買糕點，而是一種徹底的退讓。
診所的光線從窗戶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兩人之間畫出一道明暗的界限。
“我也準(zhǔn)備不在學(xué)校門口擺攤了?！?/p>
溫杏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每個字都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讓她感到陌生。
“李姐說火車站那邊人流量也很大，我想去試試?！?/p>
顧明硯的手在藥柜上停住了。
那些裝著當(dāng)歸、黃芪的玻璃瓶在陽光下反射著柔和的光，像無數(shù)個沉默的見證者。
他轉(zhuǎn)過身，眼鏡片上有光影閃動。
“火車站離這里很遠(yuǎn)?！?/p>
他說這話時，聲音里有什么東西在輕輕碎裂。
“冬天路滑，你一個人推著攤子，還要帶望兒……”
“我能行的?！?/p>
溫杏打斷他，后退了一步。
這一步的距離不遠(yuǎn)，卻像隔開了一個世界。
診所里安靜下來，只有墻上的掛鐘在走，每一聲都敲在寂靜里。
顧明硯走到窗邊，背對著她。
窗外是熟悉的街道，學(xué)生們?nèi)齼蓛傻刈哌^。
“其實我下個月也要走了?！?/p>
他的聲音從窗邊傳來，帶著一種釋然的平靜。
“省城醫(yī)院催了很多次。而且我父親身體不好，需要我回去。”
溫杏看著他的背影，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
原來他也要走了。
這個小鎮(zhèn)，這個診所，這些安靜的相處時光，都要結(jié)束了。
“那挺好的?！?/p>
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有些不穩(wěn)。
“省城的機(jī)會多，你的醫(yī)術(shù)那么好，一定會有很好的發(fā)展?！?/p>
顧明硯轉(zhuǎn)過身，推了推眼鏡。
鏡片后的眼睛看著她，有太多沒說出口的話在那里打轉(zhuǎn)。
他走到藥柜前，從里面拿出一個小布包。
“這是我配的一些常用藥?！?/p>
他將布包放在桌上，手指在包裝上輕輕摩挲。
“天冷，你和孩子，萬一……萬一用得上?！?/p>
溫杏看著那個布包，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
“還有這個?！?/p>
顧明硯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附近的路線圖。
“我昨天去打聽了一下，適合開店的位置。你拿著，備用?！?/p>
他把紙推到她面前，手指在桌面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收回。
那個動作里有太多的不舍，卻又帶著成全的溫柔。
溫杏接過那張紙，紙張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趕緊低下頭假裝研究路線。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用力眨了眨眼，不讓它們掉下來。
“謝謝?！?/p>
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不用謝?！?/p>
顧明硯的聲音依然溫和，像這些日子以來的每一次對話。
“溫杏，你要記住，你的糕點真的很好吃。不是因為有人幫你買，而是因為你的手藝真的好。那些學(xué)生是真心喜歡的?！?/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個空了的糕點盒上：
“包括我。每天早上配著茶吃一塊核桃酥，是我這段時間最期待的事?！?/p>
溫杏抬起頭，看到他臉上溫和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遺憾，有祝福，還有一種徹底的放手。
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在用他的方式守護(hù)著她的尊嚴(yán)。
“明硯……”
她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保重?！?/p>
顧明硯輕聲說，然后轉(zhuǎn)身走向里屋。
“我再去配幾副舒筋活血的藥，你帶著。整天干活，手容易累?！?/p>
他的身影消失在藥房門后，留下溫杏一個人站在大堂里。
陽光慢慢西斜，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那些熟悉的藥味包圍著她，像一個即將消散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