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他渾身濕透,狼狽地攔住我的車,聲音嘶啞地問我:「聞箏,你還愛我嗎?
哪怕只有一點點?」我搖下車窗,看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平靜地反問:「先生,
我們認識嗎?」他如遭雷擊,愣在原地。是啊,我們認識嗎?這一世,我遞出的那份合約,
被他親手推開。我們之間,本就該是陌生人。1「聞箏學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但我的尊嚴,不是用錢可以收買的。我的路,我會自己走?!贡洹⑹桦x,
甚至帶著一絲刻意壓抑的厭惡。我捏著那份精心準備的「天才扶持計劃」合同,
指尖有些發(fā)涼。眼前的男生叫顧淮,建筑系大三的天才,也是我觀察了很久的獵物。此刻,
他站在藝術學院年度作品展的后臺,身旁是他那個驚艷了全場,
卻因材質(zhì)廉價而落選的建筑模型——《折疊城市》。就在一分鐘前,
他還是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 T 恤,眼神里帶著局促、敏感,
卻又藏不住對未來的渴望和野心的少年。當我遞上合同時,他眼里的光幾乎要溢出來,
是那種被命運眷顧的狂喜??删驮谒讣庥|碰到合同紙張的那一剎那,一切都變了。
他身上的少年氣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無法理解的,
被歲月和金錢浸泡過的疲憊與矜貴。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欣賞他才華的學姐,
而是像在看一個糾纏不休的麻煩,一個……早就該被踢出局的絆腳石。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緊緊抱住了一個站在角落里,滿臉不知所措的清秀女孩。
那個女孩我認識,林曉曉,顧淮的同鄉(xiāng)兼青梅竹馬。顧淮抱著她,
力度大到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聲音里帶著失而復得的顫抖:「曉曉,對不起,
我才明白,我愛的一直是你?!怪車黄瑖W然。我站在原地,
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失戀的痛苦,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謬感。他剛才說的那句臺詞,
太熟練了,熟練得像是對著鏡子演練過一萬遍。他看我的那個眼神,
那種「你這個惡毒女配終于出局了」的輕蔑,讓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我聞箏,
聞氏集團的獨女,從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看上顧淮,不是因為他窮,
而是因為他的才華。那座《折疊城市》里蘊含的想象力,
與我工作室里的雕塑產(chǎn)生了奇妙的共鳴。我準備的合同,與其說是資助,
不如說是一次天使投資。我提供資金,幫他完善模型,送他去參加米蘭的國際新銳設計大賽,
解決他母親高昂的醫(yī)藥費。作為回報,我需要他成為我的「專屬藝術顧問」,
參與我?guī)讉€大型雕塑項目的結(jié)構(gòu)設計。當然,我承認,我對他有超越欣賞的好感。
可我聞箏的驕傲,不允許我死纏爛打。我看著那對緊緊相擁的男女,忽然笑了。
在顧淮和林曉曉錯愕的注視下,我將手里的合同,一撕兩半,再撕,
直到變成一堆紛飛的紙屑,然后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副?,」我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后臺,「剛剛好像拿錯了,這份合同不是給你的?!刮业哪抗猸h(huán)視全場,
最后落在了展廳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擺著一個同樣落選的作品,
是一個雕塑系的貧困生做的,想法很大膽,可惜敗在工藝和材料上。我朝那個男生招了招手。
他愣了一下,然后受寵若驚地跑了過來,緊張地搓著手。我看著他,微笑著問:「同學,
你叫什么名字?我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我這里有一份『天才扶持計劃』,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男生的眼睛瞬間紅了,他激動得語無倫次,
一個勁地鞠躬:「我愿意!學姐,我愿意!我叫周然!」我滿意地點點頭,
拿出手機:「加個微信,明天讓我的助理聯(lián)系你?!棺允贾两K,我沒有再看顧淮一眼。
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投射在我背后的目光,從最初的錯愕,到迷茫,再到最后,
變成了一種被劇本背叛的、淬了毒般的陰冷。2當晚,我約了周然,還有一個人——裴清讓。
裴清讓是國內(nèi)最年輕的畫廊主理人,藝術品投資界的新貴。也是我那個商業(yè)頭腦發(fā)達的父親,
給我物色的聯(lián)姻對象之一。我本想走個過場,敷衍了事。地點選在一家格調(diào)很高的私房菜館,
裴清讓先到的,穿著剪裁得體的灰色西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溫文爾雅。
他沒有像其他追求者一樣,上來就談論我的家世,而是直接切入了我的作品。「聞小姐,
我看過你去年在青年藝術展上的《囚鳥》,用廢舊鋼筋和玻璃塑造的破碎翅膀,非常有力量。
你在試圖探討束縛與自由的邊界,對嗎?」我有些驚訝,那是我的畢業(yè)作品,沒獲什么大獎,
他竟然知道?!概嵯壬行牧??!埂附形仪遄尵秃谩!顾α诵Γf給我一份菜單,
「我更欣賞的,是聞箏小姐本人。你的才華,遠比你的姓氏更吸引我?!挂痪湓挘?/p>
讓我對他好感倍增。周然很快也到了,依舊是那副拘謹?shù)臉幼印?/p>
我把合同的主要條款跟他講了一遍,他聽得眼眶又紅了。我們正聊得投機,
餐廳的門被推開了。我一抬頭,愣住了。是顧淮,他摟著林曉曉,也來了這里。
顧淮顯然也看到了我們,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挺直了脊背,
臉上露出一種刻意裝出來的從容。他熟門熟路地領著林曉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隨手拿起菜單,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對林曉曉說:「曉曉,這里的菜還行,你先將就吃一頓。
等過段時間,我?guī)闳L嘗真正頂級的空運生鮮?!沽謺詴缘难劬镩W著崇拜的光,
像在看一個無所不能的神。我差點笑出聲。這家餐廳人均消費四位數(shù),
顧淮連參賽模型的材料費都湊不齊,他拿什么請客?裴清讓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
低聲問:「朋友?」「不認識?!刮业厥栈啬抗?。鄰桌的對話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林曉曉從包里拿出一個簡陋的禮品盒,獻寶似的推到顧淮面前:「顧淮哥哥,
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诡櫥创蜷_盒子,
里面是一個他親手用廢舊亞克力板和木條搭建的建筑模型擺件,做工粗糙,但看得出很用心。
「這是我暑假攢了很久的材料做的,」林曉曉一臉?gòu)尚撸杆笳髦覀兗儩嵱謭怨痰膼矍椤?/p>
」顧淮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有感動,但更多的,是一種一閃而過的、無法掩飾的失落。或許,
對于十八歲的顧淮來說,這份禮物意義非凡。但對于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
眼神里寫滿故事的「重生者」顧淮來說,這東西,可能廉價得有些可笑。恰在此時,
裴清讓也從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用絲絨包裹的長方形盒子,推到我面前?!赋醮我娒妫?/p>
一份小禮物?!刮掖蜷_,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書頁泛黃的建筑大師手稿集,
扉頁上還有那位早已過世的大師的親筆簽名?!高@是……柯布西耶的孤本手稿?」
我驚得說不出話?!杆徒o未來的雕塑大師,」裴清讓的眼角帶著笑意,
「希望它能給你帶來一些靈感?!刮腋杏X到鄰桌的顧淮,呼吸都停滯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手稿集,眼神里是震驚、貪婪,還有一絲……懷念?
我心里那種荒謬的感覺又來了。就好像,這本手稿集,本該是屬于他的一樣。正在這時,
顧淮的手機響了,是那種廉價山寨機特有的,刺耳的和弦鈴聲。他慌忙接起,
電話那頭的女聲因為收音不好,顯得格外清晰:「是沈序……哦不,是顧淮先生嗎?
您母親在醫(yī)院的醫(yī)藥費,今天再不交,我們就要停藥了?!诡櫥吹哪槪膏А沟匾幌?,
全白了。3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赶壬?,您還沒結(jié)賬。」
服務員禮貌地攔住了他。賬單遞到他面前,一千八百八十八。這個數(shù)字,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
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口袋,摸了個空,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大概是忘了,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可以隨便簽單的「顧總」了。他現(xiàn)在,
只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學生。他咬了咬牙,轉(zhuǎn)頭看向林曉曉,
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曉曉,你……你先幫我墊一下,回頭我有了錢就還你?!?/p>
林曉曉的臉也白了:「顧淮哥哥,我……我一個月生活費才兩千塊,
這頓飯就花了我一個月飯錢,剩下的日子我怎么辦?」「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掙到錢的!」
「你怎么掙錢?。吭僬f,不是你說的你請客嗎?」兩個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
引來了周圍食客的側(cè)目。顧淮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羞恥和憤怒交織,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
他忽然轉(zhuǎn)過頭,死死地瞪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怨毒。仿佛在說:都怪你!要不是你,
我怎么會這么狼狽!你應該像以前一樣,沖上來替我解圍,把你的黑卡塞給我!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裴清讓皺了皺眉,招手叫來服務員,指了指顧淮那桌:「那桌的單,
一起記在我賬上?!狗諉T點頭離去。顧淮愣住了,他大概沒想到,解圍的不是我,
而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男人。他臉上的表情,從難堪變成了更深層次的屈辱。我站起身,
挽住裴清讓的手臂,對他笑了笑:「謝謝你,清讓。我們走吧。」經(jīng)過顧淮身邊時,
我甚至沒有偏頭看他一眼。我聽到身后傳來林曉曉的哭腔:「顧淮,你到底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和一個連自己都看不清的人談未來,太奢侈了。4那晚之后,
顧淮像是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創(chuàng)作和與裴清讓的合作中。
裴清讓是個完美的合作伙伴,也是個無可挑剔的伴侶。他懂我的奇思妙想,
能在我卡殼的時候給我一針見血的建議。我們一起逛遍了城中大大小小的美術館和畫廊,
從古典主義聊到后現(xiàn)代解構(gòu),總有說不完的話。我的新資助對象周然,
也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在充足的資金和材料支持下,他將自己那個大膽的想法付諸實踐,
完成了一件名為《熔斷》的金屬雕塑,并在裴清讓畫廊的推薦下,
成功入圍了一個重要的青年藝術展。我偶爾會從同學的閑聊中,
聽到一些關于顧淮的零星消息。據(jù)說他四處借錢,焦頭爛額。
據(jù)說他和林曉曉的爭吵越來越頻繁,起因無外乎是錢,以及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們知道嗎?顧淮現(xiàn)在跟祥林嫂一樣,天天跟曉曉念叨,說他以前吃的都是空運海鮮,
喝的都是十幾萬一瓶的紅酒,誰見了他不叫一聲『顧總』?!埂杆遣皇歉F瘋了,
開始說胡話了?」「誰知道呢,曉曉都快被他逼瘋了,說他現(xiàn)在兜比臉都干凈,
是在夢里吃的海鮮嗎?」我聽著,只覺得可悲又可笑。沉溺在虛假的幻影里,
拒絕面對現(xiàn)實的狼狽,這樣的人,才華再高,也注定一事無成。直到一個月后,
我再次見到他。那天,裴清讓開著他那輛騷包的阿斯頓·馬丁來學校接我,
商量畫廊下個季度展覽的事。車子剛在建筑系教學樓下停穩(wěn),我就看到了顧淮。
他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眉宇間是化不開的疲憊和焦躁。他身上那件 T 恤,
已經(jīng)洗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他看到我的車,先是愣住,隨即眼睛里迸發(fā)出一陣狂喜的光。
那輛車不是我的,但顧淮顯然誤會了。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
下意識地想去拉副駕駛的車門,
嘴里還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是在乎我的……你怎么把它開來了,
不是說好這輛車給我的嗎?」他的手剛碰到門把手,車窗緩緩降下。裴清讓坐在駕駛座上,
摘下墨鏡,英俊的眉峰微微蹙起,眼神像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高@位同學,有事嗎?」
顧淮的手像觸電般縮了回去,整個人僵在原地。我推開車門,從另一側(cè)下來,
冷冷地看著他:「顧同學,覬覦別人的東西,不是好習慣。」「不……不是的……聞箏……」
他語無倫次,臉色慘白,「這輛車……這輛車明明……」「明明什么?」我打斷他,
「這輛車是裴先生的,跟你有什么關系?還是說,在你那個臆想的世界里,連別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