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鎮(zhèn)上的。車站破舊的候車室里，他蜷縮在角落的塑料椅上，
目光呆滯地望著水泥地上蜿蜒的裂縫。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
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每一次開門聲，每一次腳步響，都讓他驚惶抬頭，
瞳孔收縮如受驚的獸。那雙空洞的眼睛總是在尋找一抹紅色——一抹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紅色。
“先生，您沒事吧？”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問道。霍明猛地抬頭，
看到一個穿著車站制服的年輕女孩正擔憂地看著他。她手里拿著一只紅色圓珠筆，
正在登記表上勾畫著什么。紅色。又是紅色?；裘髅偷卣酒饋?，后退幾步撞在墻上，
“別過來！拿走它！”女孩被他的反應嚇到，手中的登記表掉落在地。“先、先生，
我只是想問您需不需要幫助...”周圍幾個等車的旅客投來好奇的目光。
霍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皩Σ黄穑?/p>
我...我有點不舒服。”他喃喃道，重新坐回位置，雙手緊緊交握以掩飾顫抖。
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撿起登記表快步離開了，不時回頭瞥他一眼。
去往省城的巴士噴著黑煙駛?cè)胲囌??；裘鲙缀跏酋咱勚鴽_上車，選擇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車輛啟動時，他死死盯著窗外，仿佛害怕有什么人會追上來，或者說，
有什么不是人的東西會追上來。巴士在盤山公路上顛簸行駛，
啞巴嶺漸漸縮成遠方山巒間一個模糊的墨點。霍明沒有感到絲毫解脫，
反而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線，從那個村莊延伸出來，系在他的頸項上，
隨著距離拉遠而越繃越緊。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頸，那里似乎還殘留著被冰冷氣息吹拂的感覺。
四小時后，巴士駛?cè)胧〕擒囌尽?/p>
霓虹燈、喧囂人群、汽車鳴笛——曾經(jīng)熟悉的城市景象此刻卻顯得怪異而不真實。
霍明提著簡單的行李被人流推擠著走出車站，站在人行道上茫然四顧。他該去哪里？回家？
回公司？假裝一切正常？一滴冰涼突然落在他的后頸。霍明猛地轉(zhuǎn)身，
手摸向頸后——只是空調(diào)外機滴下的水珠。他靠在墻上，大口喘氣，引來路人怪異的目光。
“沒事，只是水，只是水?！彼磸透嬖V自己，但心臟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回到公寓，
他反鎖了所有門鎖，連著三天沒有出門。外賣放在門口，
他總要通過貓眼觀察很久才敢迅速取入。每個夜晚，
都會讓他驚醒——樓上的滴水聲、隔壁的腳步聲、窗外風吹過的聲音...一切似乎都正常，
太正常了。第四天清晨，霍明終于鼓起勇氣決定洗澡。熱水沖刷在臉上，他閉上眼睛，
試圖洗去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然后他聽到了——清晰無比——一聲女子的輕笑。
霍明猛地關掉水龍頭，渾身滴著水站在浴室中央，心臟狂跳。寂靜?！盎糜X，是幻覺。
”他對著鏡子喃喃自語，鏡中的男人眼窩深陷，面色蒼白如紙。用毛巾擦拭身體時，
他的動作突然停滯。在右側(cè)腰際，一個清晰的青色手印不知何時浮現(xiàn)，
像是有人從后面緊緊抓住過他，指節(jié)分明，大小絕非他自己的手。霍明腿一軟，
跌坐在冰冷的瓷磚上，盯著那個手印，渾身發(fā)抖。這不是幻覺，這不是想象。
有什么東西真的跟著他回來了。那天下午，他強迫自己回到公司。同事小李看到他，
驚訝地挑眉：“明哥！你不是說回老家一周嗎？這才第四天啊。
”霍明勉強笑笑：“事情辦完了。”“怎么樣，老家變化大嗎？誒，你臉色不太好啊。
”“沒事，有點累?！被裘飨肟禳c結(jié)束對話，低頭整理桌面。小李卻湊近了些，
壓低聲音：“說起來，明哥你老家是不是在啞巴嶺那邊？我女朋友最近迷上了靈異傳說，
非說你們那邊有個什么‘紅繡鞋’的傳說，
非要我問問你是不是真的...”霍明手中的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紙張散落一地。
“你怎么知道啞巴嶺？”他的聲音繃緊如弦。
小李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就、就隨口問問啊，你不是以前提過老家名字嗎？
那傳說...”“沒有傳說！”霍明突然提高聲音，周圍同事紛紛抬頭，“都是胡說八道！
沒有什么紅繡鞋！”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小李尷尬地后退兩步，嘟囔著“不說就不說嘛”，
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裘魃钗豢跉?，蹲下收拾散落的文件，手指不住顫抖。
接下來一整天，他無法集中精神。每次路過同事的隔間，
總覺得有人在背后竊竊私語；每次去接水，總覺得有人在他轉(zhuǎn)身時迅速移開目光。
他知道這可能是幻覺，是過度緊張，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如此真實，如芒在背。下班時，
霍明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電梯下到地下車庫，空曠而寂靜，只有他的腳步聲回響。
走到自己的車位前，他愣住了。一只鮮紅的繡花鞋，端端正正地擺在他的車前蓋上。
紅得刺眼，金線繡著的鴛鴦戲水圖案在熒光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裘髅偷睾笸?，
背撞在冰冷的柱子上。他四下張望，車庫空無一人。顫抖著摸出手機，
他撥通了保安室的號碼：“地下車庫B2區(qū)，有人惡作劇，
在我的車上放了、放了東西...”五分鐘后，兩個保安趕到現(xiàn)場。
年長的那個仔細查看那只繡花鞋，又疑惑地看向霍明：“霍先生，您確定這是惡作劇嗎？
車庫入口都有監(jiān)控，今天下午除了業(yè)主沒人進來過?！薄鞍阉米?！扔掉！
”霍明幾乎是在吼叫。年輕保安小心地用戴手套的手拿起繡花鞋，突然皺眉：“奇怪，
這鞋怎么是濕的？還有股泥水味?！被裘鞲械揭魂囇?。那晚，霍明不敢回家，
去了一家鬧市區(qū)的酒店。他選擇了最高層，坐在床上盯著房門，一夜無眠。清晨五點，
電話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驚得他幾乎跳起來。他遲疑地接起：“喂？”“霍先生嗎？
這里是物業(yè)。很抱歉這么早打擾您，但樓下的住戶投訴您衛(wèi)生間漏水，能麻煩您檢查一下嗎？
”霍明愣?。骸拔也辉诩摇?/p>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可是...您樓下的住戶說滴水聲持續(xù)了一整夜，
而且水跡...有點奇怪?！薄笆裁雌婀?？”“像是紅色的水漬，還有點泥腥味。
”霍明猛地掛斷電話，雙手顫抖。這不是幻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八闭娴母鷣砹?，
從啞巴嶺跟到了城市，跟到了他的家，他的生活。接下來的日子里，霍明的變化越發(fā)明顯。
他開始長時間地盯著一個地方發(fā)呆；會在辦公室里突然轉(zhuǎn)頭，
仿佛有人在身后呼喚他；洗手時總要反復檢查流出的水是否清澈。
同事們都注意到了他的異常，漸漸疏遠他。只有小李，或許出于愧疚，偶爾還會關心一下。
“明哥，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休個長假？你最近看起來...很不好?！被裘髦皇菗u頭，
眼睛下有深重的陰影。一個雨夜，霍明加班到很晚。辦公室只剩他一人，燈光昏暗，
窗外的雨聲敲打著玻璃。他正在整理最后一份文件，
突然聽到清晰的腳步聲——噠...噠...噠...——濕漉漉的，不緊不慢，
從走廊盡頭漸漸靠近。霍明僵在原地，呼吸幾乎停止。腳步聲在他的辦公室門外停住。
寂靜持續(xù)了漫長的十秒。然后，門把手開始緩緩轉(zhuǎn)動。霍明發(fā)出一聲近乎嗚咽的喘息，
抓起公文包沖向窗戶——幸運的是，他在一樓。他推開窗戶，翻身而出，
跌跌撞撞地跑進雨幕中，甚至顧不上拿傘。他沒有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走在雨中街道上，
渾身濕透，形同流浪漢。不知走了多久，他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家網(wǎng)吧門前。鬼使神差地，
他走了進去。開了一臺角落的機器，
霍明開始瘋狂搜索一切與“啞巴嶺”、“紅繡鞋”相關的信息。
大多數(shù)結(jié)果都是無用的都市傳說或虛構(gòu)故事，直到他加上“新娘”、“水潭”等關鍵詞。
一則簡短的地方志記載跳了出來：“民國十七年，啞巴嶺地區(qū)曾有一樁轟動一時的悲劇。
當?shù)馗粦絷惣疑贍斢⑼獾嘏?，花轎行至后山險處，轎夫失足，新娘連人帶轎墜入深潭，
無人得救。據(jù)傳新娘當時極力反抗婚姻，疑有隱情...”霍明繼續(xù)搜索，
聽到女子哭聲；有人聲稱見過穿紅嫁衣的身影；以及最關鍵的——那個“不能撿拾后山物品，
尤其是紅色物品”的禁忌。所有線索串聯(lián)起來，
指向一個被遺忘的悲劇和一個延續(xù)近百年的恐懼。突然，一封匿名郵件彈入他的郵箱，
主題只有兩個字：“真相”。霍明遲疑地點開郵件，里面沒有正文，只有一個音頻附件。
他戴上耳機，點擊播放。先是沙沙的雜音，然后是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是陳伯！
“...所以你就把那鞋放在村口了？”另一個聲音問，聽起來較年輕。“不然呢？
這是老規(guī)矩了。”陳伯的聲音帶著無奈，“那東西總得有個去處，總不能一直留在村里害人。
”“可是三叔公不是說，只要把鞋放回去，磕個頭就沒事了嗎？
”陳伯冷笑一聲：“那是騙外人的說法。實際上，一旦撿了鞋，就是被‘她’標記了。
要么留在村里成為‘她’的陪伴，要么把標記傳給下一個不知情的人。
那晚我們逼霍明去水潭，根本不是送走‘她’，而是讓‘她’確認這個新目標。
”“所以...霍明現(xiàn)在...”霍明猛地后退，撞翻椅子，沖出網(wǎng)吧。他在雨中奔跑，
不知方向，不知目的，只有一個念頭在腦中回蕩：沒有出路，除非回去，
除非找到下一個替身。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前方地鐵口，
一個年輕女孩正費力地拖著大行李箱上樓梯。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