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污水浸透了褲腿，冰涼刺骨。林星癱坐在墻角，像被抽走了骨頭，連撿起掉在污水里手機(j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看著巷口透進(jìn)來的光，只覺得那光也是冷的，照不進(jìn)他這灘爛泥里。
“跑什么？”
“回來?！?/p>
手機(jī)屏幕上那兩行字，像兩把燒紅的鐵鉗，夾住了他的心臟，燙得他靈魂都在哆嗦。跑？他還能往哪跑？顧凜的眼睛，連這臭水溝都能看見！
絕望像冰冷的淤泥，一點點漫上來，堵住了他的口鼻。他閉上眼，眼淚混著臉上的臟污往下淌，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完了……真的完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在這臭水溝里爛掉的時候，巷口的光，被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擋住了。
林星渾身一僵，嗚咽聲卡在喉嚨里。他像生銹的機(jī)器，一點一點地、艱難地抬起頭。
逆著光，顧凜站在那里。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襯得他身形越發(fā)冷峻。巷子外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只剩下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帶著寒意的雪松香，沉沉地壓過來。
林星瞳孔驟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他……他怎么來了？！親自來了？！
顧凜的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落在他身上。從他沾滿污泥的臉，到被污水浸透的褲腿，再到地上那部屏幕碎裂、沾著污水的手機(jī)。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斥責(zé)，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審視。
林星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著逃跑！可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只能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味和污水的腥氣，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混著臉上的臟污，狼狽不堪。
顧凜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起的弧度極其細(xì)微，卻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打破了那層冰冷的平靜。他邁開長腿，一步一步走進(jìn)狹窄、骯臟的巷子。锃亮的皮鞋踩在污水橫流的地面，發(fā)出輕微的水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星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
他在林星面前停下。居高臨下。
林星抖得像個篩糠，頭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墻縫里。他等著顧凜的雷霆之怒，等著他像碾死螞蟻一樣處置自己這個不聽話的玩意兒。
預(yù)想中的斥責(zé)或暴力沒有降臨。
顧凜只是沉默地看著他。那沉默比任何責(zé)罵都更可怕。林星能感覺到那目光沉甸甸地壓在自己頭頂，像一座隨時會傾覆的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巷子里只剩下林星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還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突然，顧凜彎下了腰。
林星嚇得猛地一縮！
顧凜沒有碰他，只是伸出了手，用兩根修長、干凈的手指，捏起了地上那部沾滿污水的手機(jī)。動作隨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嫌棄？
他拿出隨身的手帕（林星都不知道這年頭還有人用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機(jī)屏幕上的污漬。屏幕碎裂的紋路下，那個水滴狀的監(jiān)聽圖標(biāo)依舊清晰可見。
顧凜盯著那個圖標(biāo)看了幾秒，眼神深得像寒潭。然后，他指尖在那個圖標(biāo)上輕輕一點。
林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他要干什么？！
手機(jī)屏幕亮起，跳出一個極其簡潔的播放界面。顧凜的手指，懸在播放鍵上。
林星瞬間明白了！他要放錄音！放他在巷子里崩潰哭泣的錄音！他要當(dāng)面羞辱他！把他最后一點尊嚴(yán)踩在腳下！
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讓林星渾身血液倒流！他猛地抬頭，驚恐地看著顧凜，嘴唇哆嗦著，想求饒，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顧凜的手指，終究沒有按下去。
他指尖在那個播放鍵上懸停了幾秒，目光卻落在林星那張糊滿眼淚鼻涕和污泥、寫滿了絕望和恐懼的臉上。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細(xì)微的東西，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絲難以捕捉的……煩躁？或者……是別的什么？
他移開視線，手指離開了屏幕，將手機(jī)隨意地揣進(jìn)了大衣口袋。然后，他重新看向林星。
“哭什么？”顧凜的聲音響起，依舊低沉冰冷，沒什么起伏。但林星卻敏銳地捕捉到，那聲音里似乎少了點之前的絕對冰冷，多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不耐？或者說，是一種被什么東西攪擾了心緒的……煩躁？
林星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他呆呆地看著顧凜，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哭什么？他為什么哭？他不是應(yīng)該生氣嗎？不是應(yīng)該懲罰他嗎？
顧凜似乎也沒指望他回答。他看著他這副狼狽到極點、茫然又驚恐的樣子，眉頭又蹙緊了幾分。那煩躁感似乎更明顯了。
他忽然伸出手。
林星嚇得猛地往后一縮，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顧凜的手頓在半空。他看著林星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那伸出的手，沒有收回，也沒有繼續(xù)向前，只是停在那里。
幾秒鐘的僵持。
巷子外傳來幾聲不耐煩的汽車?yán)嚷暎蚱屏怂兰拧?/p>
顧凜像是被那喇叭聲驚擾，眼底最后那點細(xì)微的情緒波動也消失了，重新覆上一層冰冷的寒霜。他收回手，站直身體，恢復(fù)了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起來?！彼穆曇糁匦伦兊美溆?，不容置疑，“臟死了?！?/p>
林星被他語氣里的冰冷刺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想撐著墻站起來。可腿軟得像面條，試了幾次都滑倒在地，沾了滿手的污泥，更狼狽了。
顧凜看著他笨拙掙扎的樣子，眼底的冰層似乎又裂開了一絲縫隙，那絲煩躁感再次浮現(xiàn)。他忽然上前一步，彎下腰——
在林星驚恐的目光中，顧凜沒有拉他，也沒有扶他，而是直接伸出手臂，穿過他的腋下和膝彎，以一種極其強(qiáng)勢、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將他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林星：“?。?！”
身體驟然騰空！林星嚇得魂飛魄散！他像只被拎住后頸的貓，僵在顧凜懷里，一動不敢動！鼻尖充斥著顧凜身上冷冽的雪松香，和他自己身上的污泥腥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顧凜的胸膛堅硬溫?zé)?，隔著薄薄的衣物傳來，卻讓林星感覺像貼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顧凜抱著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出陰暗的巷子。他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抱著一個成年男人也絲毫不顯吃力。但他的下頜線繃得很緊，側(cè)臉冷硬，似乎對這個“臟東西”抱在懷里這件事，感到非常的不悅和……煩躁？
巷口停著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司機(jī)早已恭敬地拉開車門。
顧凜走到車邊，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懷里僵硬得像塊木頭的林星，塞進(jìn)了后座。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點粗魯，像是在處理一件麻煩的貨物。
他自己也坐了進(jìn)去，“砰”地關(guān)上車門。
車廂里瞬間被冷冽的雪松香氣和他身上帶來的、巷子里的陰冷潮濕氣息填滿。林星縮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進(jìn)座椅里，離顧凜越遠(yuǎn)越好。他低著頭，不敢看旁邊的人，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顧凜沒有看他，只是靠在后座上，閉上了眼睛。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煩躁？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
車子平穩(wěn)啟動，匯入車流。
一路無話。死寂的車廂里，只有林星壓抑到極致的、細(xì)微的抽氣聲，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車子駛?cè)牍⒌叵萝噹臁Ｋ緳C(jī)拉開車門，顧凜率先下車，頭也沒回地走向電梯。
林星手腳發(fā)軟地爬下車，看著顧凜冷漠挺拔的背影，咬了咬牙，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鏡面墻壁映出林星狼狽不堪的身影和顧凜冰冷疏離的側(cè)臉。林星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沾滿污泥的鞋尖。
電梯門開，顧凜走了出去。林星跟在他身后，像個小尾巴。
走到公寓門口，顧凜停下腳步，指紋解鎖。門開了，他卻沒有立刻進(jìn)去。
他側(cè)過身，目光落在林星那張糊滿臟污、眼睛紅腫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很深，帶著審視，還有一絲……林星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
“洗干凈。”顧凜的聲音沒什么溫度，但似乎……少了點之前的戾氣？他頓了頓，又補(bǔ)充了一句，語氣帶著點命令式的……生硬？
“別哭了?！?/p>
說完，他不再看林星，徑直走進(jìn)了公寓，留下林星一個人僵在門口。
林星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顧凜消失在客廳的背影，腦子里一片空白。
洗干凈？
別哭了？
這……算什么？
是命令？是……關(guān)心？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掌控？
他低頭看著自己滿身的污泥，又摸了摸臉上未干的淚痕，只覺得渾身冰冷，心亂如麻。
顧凜……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