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把向日葵插進青瓷瓶時,花盤上的金色花瓣簌簌落了幾片,落在米白色的桌布上,像撒了把碎金。她蹲下身去撿,指尖觸到布料上的褶皺——這桌布還是結(jié)婚時買的,二十年過去,邊角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卻被她洗得干干凈凈,透著股過日子的妥帖。
客廳里傳來張磊打電話的聲音,他對著聽筒笑得格外殷勤:“王總您放心,那事我肯定給您辦得妥妥的……晚上?晚上我沒別的安排,就等著您的指示呢……”
林晚晴捏著花瓣的手指猛地收緊,花莖上的絨毛刺得掌心發(fā)癢。她站起身,看見張磊背對著她站在陽臺,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正對著鏡子捋頭發(fā),嘴角的笑紋里都透著她陌生的討好。
“誰???”她走過去,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
張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zhuǎn)過身,手機差點掉在地上。“沒……沒誰,工作上的事?!彼琶炝穗娫?,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晚晴看著他泛紅的耳根,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上周在他手機里看到的KTV視頻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王總穿著露肩裙坐在他身邊,手指幾乎要碰到他的胳膊,而他笑得一臉受用。
“是王總吧?”她輕聲問,目光落在他攥著手機的手上。
張磊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被戳穿了秘密的孩子,惱羞成怒地提高了音量:“你問這個干什么?查戶口?。课腋阏f,別整天疑神疑鬼的,影響我工作!”
“我只是問問?!绷滞砬绲穆曇粲行┌l(fā)顫,“你昨天說有應(yīng)酬,也是跟她在一起嗎?”
“是又怎么樣?”張磊梗著脖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王總是我的客戶,陪客戶吃飯不是很正常嗎?林晚晴我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再胡攪蠻纏,我可就不客氣了!”
“胡攪蠻纏”四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林晚晴的心里。她看著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男人,忽然覺得無比陌生。那個曾經(jīng)在她生病時徹夜守在床邊,在她受委屈時把她護在身后的張磊,好像被時光偷走了,只剩下一個被欲望和不耐煩填滿的空殼。
“我只是想知道,”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你還記得我們結(jié)婚二十周年的紀念日嗎?”
張磊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她的目光,走到沙發(fā)旁坐下,拿起遙控器胡亂換著臺:“不就是個紀念日嗎?多大點事,我不是說了嗎,等有空了給你買個包補償你?!?/p>
“我不要包?!绷滞砬缱叩剿媲埃紫律?,仰視著他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和浩浩?!?/p>
她的目光太亮,像兩簇跳動的火苗,燒得張磊有些坐立不安。他煩躁地推開她的肩膀:“你煩不煩?整天就知道說這些!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掙錢養(yǎng)家,你在家享清福,還不知足嗎?”
“享清福?”林晚晴笑了,眼淚卻跟著掉了下來,“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做早飯,送浩浩上學(xué),然后買菜、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晚上等你們父子倆睡了,還要收拾廚房,準備第二天的菜……這些在你眼里,都是享清福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像錘子一樣砸在張磊心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別過臉,嘟囔了句:“哪個女人不這樣?就你特殊?!?/p>
這句話徹底澆滅了林晚晴心里最后一點期待。她慢慢站起身,擦掉臉上的眼淚,聲音平靜得可怕:“是啊,我不特殊。所以,我們離婚吧?!?/p>
“你說什么?”張磊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瞪得像銅鈴,“你再說一遍!”
“我說,離婚?!绷滞砬缫蛔忠活D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張磊,我們過不下去了。”
張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在抖:“離婚?林晚晴你沒發(fā)燒吧?你離了我,能活嗎?”
又是這句話。林晚晴想起婆婆說過的“離開我兒子你能活嗎”,想起表姐說的“女人得靠孩子拴住男人”,原來在他們眼里,她從來都不是一個獨立的人,只是依附他生存的附屬品。
“能不能活,試試不就知道了?!彼D(zhuǎn)身走向臥室,背影挺得筆直。
張磊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認識的林晚晴,從來都是溫順的,像只不會反抗的小兔子,哪怕受了委屈,最多也就是掉幾滴眼淚,從來沒說過“離婚”這兩個字。
“你別后悔!”他對著她的背影吼道,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
臥室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兩個世界。林晚晴靠在門板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剛才說出“離婚”兩個字時,她的心跳得像要炸開,可現(xiàn)在,心里卻異常平靜,像暴風(fēng)雨過后的海面。
也許,她早就該說了。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是蘇敏發(fā)來的消息:“姐妹,周末同學(xué)會的酒店我訂好了,就在 downtown 的鉑悅酒店,記得打扮得美美的,驚艷全場!”
林晚晴看著消息,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她點開衣柜,看著那兩條掛在一起的裙子——墨綠色的優(yōu)雅,寶藍色的明媚,像兩個等待綻放的自己。
也許,是時候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晚上做飯時,林晚晴特意做了張磊愛吃的紅燒排骨,還有張浩喜歡的糖醋里脊。擺上桌時,張磊已經(jīng)坐在餐桌旁,臉色依舊難看,卻沒再提剛才的事,像是在刻意回避。
“浩浩呢?”林晚晴解下圍裙,在餐桌旁坐下。
“在房間寫作業(yè)呢?!睆埨谀闷鹂曜?,夾了塊排骨放進嘴里,嚼了兩下又吐了出來,“太咸了?!?/p>
林晚晴沒說話,默默把排骨往自己這邊挪了挪。以前他總說她做的菜咸淡正好,現(xiàn)在連她的手藝都開始嫌棄了。
張浩背著書包從房間出來,看到桌上的菜,眼睛亮了一下:“哇,糖醋里脊!”他走到餐桌旁坐下,剛拿起筷子,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晚晴,又看了看張磊,“你們……吵架了?”
“沒有?!绷滞砬鐡屜乳_口,給兒子夾了塊里脊,“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p>
張磊悶頭扒著飯,沒說話。飯桌上的氣氛壓抑得像要下雨,只有張浩偶爾說兩句學(xué)校的事,試圖打破沉默。
吃完飯,張浩主動收拾碗筷,林晚晴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翻手機,張磊接了個電話,走到陽臺去打,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有幾句飄進了林晚晴耳朵里。
“……知道了,我盡快……別催了……”
“……她沒懷疑……你放心……”
“……周末同學(xué)會?我哪有空……你想逛街?行,我陪你……”
林晚晴握著手機的手指慢慢收緊,屏幕被捏得發(fā)燙。原來他不是沒空,只是沒空陪她。原來他說的“盡快”,是在敷衍她。
張磊掛了電話走進來,看到林晚晴盯著他,眼神躲閃了一下:“公司有點急事,我得出去一趟?!?/p>
“現(xiàn)在?”林晚晴抬起頭,“都快九點了?!?/p>
“急事,沒辦法?!睆埨谀闷鹜馓祝叩介T口換鞋,“今晚可能不回來了,你早點睡。”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林晚晴聽到樓下傳來汽車發(fā)動的聲音,還有隱約的女人笑聲。她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看到張磊的車旁站著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正是王總。她踮起腳尖,在張磊臉上親了一下,然后坐進了副駕駛。
汽車揚長而去,尾燈在夜色中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街角。
林晚晴站在窗前,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忽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心里的累,像被什么東西壓了二十年,終于撐不住了。
“媽?!睆埡普驹谒砗螅曇魩е耷?,“我都看到了?!?/p>
林晚晴轉(zhuǎn)過身,看到兒子手里拿著她的手機,屏幕上是她剛才沒來得及退出的聊天界面——是張磊和王總的微信聊天記錄,她趁張磊洗澡時偷偷翻出來的,里面的內(nèi)容不堪入目。
“對不起,浩浩。”林晚晴把兒子摟進懷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是爸媽沒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不怪你。”張浩抱著她的腰,聲音悶悶的,“是他不好。媽,你跟他離婚吧,我跟你過。”
林晚晴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她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可聽到兒子說出這句話時,還是忍不住難過。
“浩浩,”她捧起兒子的臉,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是爸媽之間的事,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愛你。”
“我知道。”張浩吸了吸鼻子,“媽,你別擔心我,我已經(jīng)長大了。你應(yīng)該為自己活一次,就像你教我的,人要往前看?!?/p>
林晚晴看著兒子清澈的眼睛,忽然覺得所有的委屈和辛苦都有了意義。原來她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她的身后,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用力地支撐著她。
“好?!彼c了點頭,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堅定,“媽聽你的?!?/p>
夜深了,林晚晴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她拿起手機,點開顧深的微信頭像,猶豫了很久,終于打下一行字:“下周六的同學(xué)會,你會去嗎?”
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她的心跳得像要炸開。等了大概十分鐘,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顧深的回復(fù):“會去。到時候見?!?/p>
簡單的五個字,卻像一股暖流,悄悄淌過她冰封已久的心湖。林晚晴看著屏幕,忽然笑了,眼角的淚滴落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也許,生活并不會一下子變好,但只要肯邁出第一步,總會有光透進來的。
就像那束放在窗臺上的向日葵,哪怕在黑夜里,也依然朝著有光的方向,努力生長。
林晚晴閉上眼睛,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離同學(xué)會還有四天,她忽然開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