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掀開我衣服的時候，我正彎腰撿掉在地上的筷子。周圍瞬間安靜?！皨?！你干什么！
”我猛地直起身，扯下衣擺，臉燒得厲害。小飯店里吃飯的人都看了過來?！皣K，
”張翠芬咂了下嘴，渾濁的眼睛在我肚子上溜了一圈，毫不掩飾地失望，“這肚子，
圓滾滾的，一看又是個丫頭片子！”我老公段明磊就坐在旁邊，低頭扒拉碗里的飯粒，
一聲不吭?！袄谧?！你啞巴了？你媳婦這肚子不爭氣，你也不吭聲？
”張翠芬的嗓門又尖又利。段明磊這才抬起眼皮，飛快地掃了我一下，又低下頭，
含糊地嘟囔：“媽，曉芙才懷上幾個月，看形狀哪準啊……”“放屁！
老娘生了你們姐弟四個，還能看走眼？就是丫頭命！”張翠芬筷子一摔，
油點子濺到了我胳膊上，“段曉芙，我可告訴你，要是再生個賠錢貨，趁早滾蛋！
我們段家不能絕后！”我姓段，叫段曉芙。是段明磊的妻子。但我婆婆張翠芬，
永遠只把我當成生孫子的工具。自從三年前生下女兒妞妞，我在她眼里就跟廢物沒兩樣。
一頓飯吃得如同嚼蠟?；氐郊?，一關(guān)上門，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涌了出來。“明磊，
你就看著你媽那樣說我？”我看著他。段明磊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她是我媽！我能怎么辦？
再說……她也沒說錯，我們家確實需要個兒子……”心，涼了半截。
又是這句“需要個兒子”。妞妞在他心里，原來真的比不上一個還沒影子的男孩。
“妞妞不是人嗎？”我聲音發(fā)顫?！芭畠嚎傄蕹鋈サ?！”段明磊像被踩了尾巴，
“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兒子才是根！能養(yǎng)老送終，能傳宗接代！你懂不懂？”我看著他，
第一次覺得這張朝夕相處的臉那么陌生，那么冰冷。原來在這個家里，我和女兒的存在價值，
只在于能不能生出一個帶把的。張翠芬從此變本加厲。她借口照顧我懷孕，直接住了進來。
說是照顧，不如說是監(jiān)視和折磨。每天，我的飲食都被她嚴格把控。寒涼的、滋陰的，
一律不許碰。她不知從哪弄來一堆黑乎乎的中藥，逼我喝下去，說是“轉(zhuǎn)胎秘方”，
喝了保準生兒子。那藥又腥又苦，每次喝完我都惡心得直吐?！巴乱驳煤?！
”張翠芬叉著腰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為了生兒子，這點苦都吃不了？矯情！”妞妞才兩歲多，
正是活潑黏人的時候。可張翠芬嫌她吵，嫌她鬧騰，影響我“養(yǎng)胎”。只要妞妞往我身邊湊，
想讓我抱抱或者講個故事，張翠芬就立刻板著臉呵斥：“去去去！一邊玩去！
別撞著你媽肚子！你媽肚子里懷的可是金孫，碰壞了你賠得起？
”妞妞每次都被嚇得小臉煞白，縮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著我們，大眼睛里全是委屈和不解。
我心疼得要命，想過去抱她。張翠芬立馬攔?。骸岸螘攒?！你長不長心？懷著孕呢，
彎腰抱孩子萬一閃了腰怎么辦？坐下歇著！那丫頭片子自己玩會兒怎么了？餓不死就行！
”我拗不過她。段明磊永遠和稀泥：“媽也是為你好，為肚子里的孩子好。
妞妞嘛……小孩子，自己玩更獨立。”看著女兒孤單的小身影，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
我肚子里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因為“可能”是個男孩，就如此珍貴。
而已經(jīng)活生生在我面前的妞妞，卻因為是個女孩，就如此不值一提，
連基本的母愛都要被剝奪?！皨?，”我試圖反抗，“妞妞也是您的孫女，
您能不能……”“孫女？”張翠芬嗤笑一聲，滿是鄙夷，“十個孫女也頂不上一個孫子！
你別在這兒跟我講道理，你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安安穩(wěn)穩(wěn)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其他的，少操心！
”日子在壓抑和煎熬中一天天過去。終于熬到了生產(chǎn)那天。劇烈的宮縮一陣緊過一陣。
產(chǎn)房里，我疼得渾身是汗，意識都有些模糊。耳邊是助產(chǎn)士鼓勵的聲音，
但我好像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在叫囂：兒子！一定要是兒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身體猛地一松，嬰兒的啼哭聲響起?！吧耍∈莻€……”助產(chǎn)士的聲音帶著喜悅。
我強撐著睜開眼，模糊地看到助產(chǎn)士手里那個小小的、紅彤彤的嬰兒。
護士抱著她湊到我眼前：“恭喜啊，是個漂亮的千金！”千金……又是女兒……那一瞬間，
巨大的疲憊和絕望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淹沒了生產(chǎn)的疼痛。果然，還是女兒。
我甚至沒有力氣去看她一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完了，張翠芬會怎么鬧？
段明磊會是什么臉色？妞妞以后的日子……病房里，氣氛降到了冰點。張翠芬的臉拉得老長，
能掛個油瓶。她看了一眼護士懷里的小嬰兒，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扭頭就走，
連句場面話都懶得說。段明磊臉色也很難看，勉強在床邊站了幾分鐘，
干巴巴地說：“辛苦了?！比缓缶徒杩诔闊?，溜出了病房。沒有預想中的安慰，
沒有對新生命的欣喜。只有冰冷的失望，像無形的墻，隔在我和這個新生兒之間。
我看著旁邊嬰兒床里安靜睡著的小家伙，小小的臉，皺巴巴的，那么無辜。
眼淚無聲地滾下來。孩子啊，媽媽對不起你，你一出生，就不被期待。月子，
本該是女人最需要休養(yǎng)和關(guān)愛的時期。在我這里，卻成了地獄。
張翠芬以照顧我和“小孫女”為由，更加名正言順地賴在了我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折磨。
她幾乎不做家務。段明磊上班后，她就坐在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震天響。妞妞想睡覺，
被吵得哇哇哭。我想休息，被噪音攪得心煩意亂?！皨?，電視聲音能小點嗎？孩子要睡覺。
”我虛弱地請求?！皢?，生個丫頭片子還金貴上了？”張翠芬眼睛盯著電視屏幕，頭都不回，
“小孩子哭哭正常，哭累了就睡了。我當年生完磊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
哪像你這么嬌氣！”飯菜更是敷衍。要么是油膩膩的大魚大肉，美其名曰下奶，
實際吃得我反胃。要么就是中午的剩飯剩菜熱一熱。我想吃點清淡的粥和小菜，
她撇撇嘴：“吃那些沒營養(yǎng)！奶水不好，餓著我……小孫女嗎？”她連小寶的名字都懶得叫，
直接用“小孫女”代替。奶水確實不好，小寶餓得直哭。我心疼，想抱起來哄哄。
張翠芬聽見哭聲沖進來，劈頭蓋臉就罵：“哭哭哭！就知道哭！生個丫頭片子還有理了？
連個奶都沒有，廢物！當初就該聽我的，去做個B超看看，是丫頭就打掉！
白白浪費我兒子的錢！”惡毒的話語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我看著懷里因饑餓而啼哭的小寶，再看看門口叉著腰一臉刻薄的張翠芬，一股血氣直沖頭頂。
“張翠芬！”我猛地抬頭，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她，“你給我出去！這是我的家！我的孩子！
輪不到你在這里指手畫腳！”張翠芬大概沒料到我敢反抗，愣了一下，
隨即暴跳如雷：“反了你了！敢叫我名字？我是你婆婆！這個家姓段！是我兒子的家！
你生不出兒子還有理了？我告訴你段曉芙，這個家里我說了算！你不想住就滾！
帶著你的兩個賠錢貨一起滾！”爭吵聲把剛睡著的妞妞也嚇醒了，兩個孩子一起哭起來。
小小的房間里，孩子的哭聲，張翠芬的罵聲，混成一團。段明磊下班回來，
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地雞毛。他沒有問緣由，沒有安慰我和孩子，
反而皺著眉頭對我說：“曉芙，你就不能讓著點媽？她年紀大了，又是長輩。你跟她吵什么？
她來幫我們帶孩子也不容易?！薄皫Ш⒆?？”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指著客廳里嗑瓜子看電視的張翠芬，“她帶什么孩子了？妞妞她嫌吵不讓碰我，
小寶她嫌哭鬧，家務不做，飯也不好好做！她這是來折磨我的！”“你胡說什么！
”段明磊不耐煩地打斷我，“媽不是給你做飯了嗎？不是看著孩子了嗎？你還要怎么樣？
不就是生了個女兒嗎？至于鬧得家宅不寧？”又是這句話！又是女兒！“段明磊！
你眼里只有你媽！只有兒子！妞妞和小寶也是你的女兒！你看看她們！
妞妞現(xiàn)在都不敢親近我！小寶餓得直哭！你這個當爸的管過嗎？你除了和稀泥還會什么？
”我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和憤怒徹底爆發(fā)?！拔也还?？我不管誰養(yǎng)這個家？”段明磊也火了，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掙錢，回家還要聽你吵！生不出兒子是你肚子不爭氣！你沖我發(fā)什么火？
”心，徹底死了。我看著眼前這個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只覺得無比陌生和寒冷。
原來在他心里，錯的永遠是我。因為我生不出兒子，所以我所有的委屈、孩子所受的委屈，
都是活該。爭吵以我的沉默結(jié)束。我抱著哭累的小寶，摟著驚恐的妞妞，縮在臥室的床上。
門外，是張翠芬拉著段明磊告狀的聲音，還有段明磊低聲的附和。這個家，
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我知道，指望段明磊保護我和女兒，是癡心妄想。
日子在壓抑和隱忍中繼續(xù)。我盡量避開張翠芬的鋒芒，努力照顧兩個孩子。
妞妞變得異常安靜膽小，只有在我單獨陪她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小心翼翼的笑容。
小寶因為奶水不足，長得也慢，瘦瘦小小的。張翠芬對我的態(tài)度更加惡劣，動輒冷嘲熱諷。
段明磊則像個縮頭烏龜，在家時間越來越少，美其名曰工作忙。那天下午，
小寶好不容易睡著了。我剛把妞妞哄著躺下，自己也累得眼皮打架?？蛷d里，
張翠芬在打麻將，牌友的聲音和麻將碰撞聲吵得人心煩。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聲凄厲的尖叫和緊接著的震天哭聲把我猛地驚醒！是妞妞！我心臟狂跳，
連鞋都顧不上穿，赤腳沖出臥室?？蛷d里一片狼藉。暖水瓶倒在地上，滾燙的開水流了一地，
冒著白氣。妞妞坐在地上，小手通紅一片，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媽媽！疼！媽媽！
”張翠芬和她的三個牌友站在旁邊，一臉驚慌失措?！版ゆ?！”我魂飛魄散，
撲過去抱起女兒。她的手背瞬間紅腫起來，起了好幾個大水泡！“怎么回事？！??？！
”我沖著張翠芬吼，聲音都變了調(diào)。張翠芬臉色發(fā)白，強自鎮(zhèn)定：“我……我怎么知道！
她自己亂跑，撞到暖水瓶了！小丫頭片子就是皮！
說了讓她別在客廳亂竄……”“她在客廳亂竄？你在打麻將！你看都不看一眼嗎？！
”我看著她面前麻將桌上散亂的牌和瓜子殼，怒火燒紅了眼睛。妞妞才多大！
她一個人怎么撞得倒那么大的暖水瓶？分明是她們打牌入迷，沒注意到孩子！
“你沖我吼什么吼！”張翠芬回過神來，又開始推卸責任，“我打牌怎么了？
誰讓你不看好她？自己的丫頭片子自己不看緊！出了事怪誰？
”妞妞在我懷里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小手燙傷的地方觸目驚心。
我再也顧不上跟這個惡毒的老太婆理論，抱著妞妞，抓起錢包和手機就往外沖?！澳闵夏娜ィ?/p>
”張翠芬在身后喊。“醫(yī)院！”我頭也不回。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最近的醫(yī)院急診。掛號，
排隊，處理傷口。醫(yī)生清洗創(chuàng)面時，妞妞疼得渾身發(fā)抖，哭得嗓子都啞了。
我的心跟著她的哭聲碎成了渣?！昂⒆訝C傷面積不算太大，但挺深的，需要好好護理，
可能會留疤。怎么這么不小心？大人怎么看孩子的？”醫(yī)生皺著眉頭說。
留疤……我的妞妞才三歲不到，手背上就可能留下丑陋的疤痕……我死死咬著嘴唇，
嘗到了血腥味。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她！處理好傷口，拿了藥，
抱著疲憊不堪、還在抽噎的妞妞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蛷d里亮著燈。張翠芬坐在沙發(fā)上，
段明磊也回來了，坐在她旁邊。暖水瓶的殘骸和水漬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霸趺礃恿?？
”段明磊站起身問，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我把妞妞輕輕放在臥室床上，
蓋好被子。小家伙哭累了，很快睡著了，但睡夢中還時不時抽噎一下，燙傷的小手露在外面，
纏著刺眼的紗布。我輕輕關(guān)上臥室門，走到客廳。張翠芬立刻開口，
聲音尖利：“花了不少錢吧？燙一下而已，至于跑醫(yī)院嗎？小孩子皮實，過幾天就好了！
瞎糟蹋錢！”我看著她那張毫無悔意、只有算計的臉，再看看段明磊那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連日來的隱忍、委屈、憤怒，還有妞妞受傷帶來的巨大心痛和自責，
終于沖垮了最后一道堤壩?！板X？”我冷笑一聲，聲音平靜得可怕，盯著張翠芬，
“妞妞的手可能會留疤！她才三歲！你打麻將入迷，害孩子燙成這樣，一句道歉沒有，
只心疼錢？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少血口噴人！”張翠芬跳起來，“是她自己撞的！
關(guān)我什么事？誰讓你生的是個沒用的丫頭片子！要是孫子，我能不看緊點嗎？”又是這句話！
又是孫子！“夠了！”段明磊低吼一聲，試圖制止，“媽，曉芙，都少說兩句！
妞妞不是沒事了嗎？燙傷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都別吵了！”“沒事？”我猛地轉(zhuǎn)向段明磊，
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下來，“段明磊！你看看女兒的手！那叫沒事嗎？
你媽害你女兒燙成這樣，你除了說‘養(yǎng)養(yǎng)就好’，還會說什么？！在你眼里，
只有你媽和沒影子的兒子重要是不是？妞妞和小寶就不是你的孩子嗎？她們活該受罪嗎？！
”“段曉芙！你發(fā)什么瘋！”段明磊被我戳中了痛處，惱羞成怒，“我媽是長輩！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妞妞受傷誰都不想的！你沖我吼什么吼！”“我不想聽！”我指著大門，
聲音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段明磊，張翠芬！你們給我聽清楚！這是我的家！現(xiàn)在，
請你們倆！立刻！馬上！給我滾出去！”空氣瞬間凝固了。張翠芬和段明磊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