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大學？你瘋啦！”王秀蘭聲音陡然拔高，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都多少年沒這事了！那是老黃歷了！這種沒影兒的胡話你也信？”
“媽，爸，這不是胡話！”
沈瑤迎上父母驚疑不定的目光，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在廠圖書館幫忙時，親耳聽見幾個干部模樣的人在悄悄議論，說得有鼻子有眼！他們說上頭很快就要有正式文件下來，恢復高考，就在今年！靠真本事考試選拔大學生！”
“今年？！”沈建國猛地坐直了身體，眉頭緊鎖。
他確實也聽過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言，說教育口要變天，但“今年恢復高考”？
這也太...太快，太不可思議了！
他本能地懷疑，“瑤瑤，這種話可不能亂傳！萬一...”
“爸，媽，你們想想！”
沈瑤知道這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必須拋出足夠重的砝碼，“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是真的呢？”
她刻意停頓，讓“萬一”兩個字重重砸在父母心上，“考上大學，那就是鯉魚跳龍門！是國家承認的天之驕子，是鐵飯碗里的金飯碗！戶口、工作、地位，什么都有了！這比在城里當個臨時工，或者去鄉(xiāng)下熬日子，不強出百倍千倍？”
沈建國和王秀蘭被這巨大的可能性沖擊得一時失語。
金光大道...鐵飯碗...城市戶口...干部身份...這些詞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極具誘惑力的未來圖景。
王秀蘭下意識喃喃：“可...可那得多難考啊...你以前那成績...”
“我知道難！難于上青天！”
沈瑤立刻接話，眼中迸發(fā)出強烈的渴望，“但我愿意拼！我愿意沒日沒夜地學！只要你們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點時間！不用多，就這幾個月！ 我...我最近在圖書館也偷偷找了些以前的舊課本看，我感覺我能行！”
她沒提系統(tǒng)，但暗示自己已經(jīng)在準備，且有信心。
她賭的就是父母對“階級躍升”無法抗拒的渴望。
沈建國看著女兒眼中那簇從未有過的、名為“野心”和“希望”的火焰，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萬一呢？萬一這傳言是真的呢？萬一瑤瑤真考上了呢？
那沈家...可就真的翻身了！這個誘惑太大，大到他無法立刻否決。
而此刻，躲在門縫外偷聽的沈梅，臉色煞白，渾身冰涼，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
她怎么會知道？！
離報紙正式公布還有一兩個月??！
這個消息現(xiàn)在應該還鎖在最高層的會議室里，最多只有極少數(shù)風聲透出來！
沈瑤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報紙都不愛看的人，怎么可能這么早就知道得這么確切？還知道“就在今年”？！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已經(jīng)在看舊課本了？！
她哪來的課本？自己重生回來這幾個月，費盡心機才偷偷摸摸弄到兩本殘破不全的舊書！
難道...難道沈瑤也...？不！不可能！
一股巨大的恐懼攥緊了沈梅的心臟。
她感覺自己面對的不再是那個愚蠢懶惰、任由她揉捏的姐姐，而是一個隱藏在迷霧中、手握著她最大秘密的、可怕至極的對手。
她之前的得意瞬間化為烏有，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
“不能讓她留下！絕對不能給她任何復習的時間和機會！否則...一切都完了！”
……
“爸！媽！”
沈梅猛地推開門，帶著一臉的驚慌和焦急沖了進來。
她眼圈通紅，像是被嚇壞了，聲音都帶著哭腔。
“姐，你怎么能說這種話！這種話是能隨便亂說的嗎？”
她一把抓住王秀蘭的胳膊，身體都在發(fā)抖。
“爸，媽，你們千萬不能信姐姐的話??！這太危險了！”
王秀蘭和沈建國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剛剛被點燃的希望火焰，瞬間被一盆冷水澆得搖搖欲墜。
“梅梅，你這是干什么？”王秀蘭扶住她，急忙問道。
“什么危險不危險的？”
“爸！”沈梅轉(zhuǎn)向沈建國，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您是廠里的技術(shù)員，是吃國家飯的人，您難道忘了嗎？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這種沒有文件根據(jù)的‘小道消息’，就是政治謠言?。 ?/p>
“政治謠言”四個字，像晴天霹靂一樣，讓沈建國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剛剛被沖昏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是啊，他怎么忘了這個！
這些年，因為亂說話、亂傳話而被批斗，甚至丟了工作、毀了一輩子的人，還少嗎？
“姐，我知道你不想下鄉(xiāng)，你想留在城里?！鄙蛎房拗D(zhuǎn)向沈瑤，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可你也不能為了自己，就把我們?nèi)叶纪七M火坑里??！”
“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消息是假的，是壞分子故意放出來擾亂人心的，我們家聽了信了，到處去說，那是什么后果？爸的工作怎么辦？我們?nèi)以趺崔k？”
“到時候，別說考大學了，我們?nèi)叶嫉酶阋黄鸬姑?！?/p>
沈梅的這番話，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她沒有去爭辯考大學有多難，而是直接釜底抽薪，將這件事上升到了政治風險的高度。
這精準地擊中了沈建國和王秀蘭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
王秀蘭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她抓住沈瑤的手，聲音發(fā)顫：“瑤瑤，梅梅說的……是真的嗎？這……這真的會連累你爸？”
沈建國一言不發(fā)，只是死死地盯著沈瑤，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他剛剛有多動心，現(xiàn)在就有多后怕。
沈瑤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冷笑。
沈梅果然是沈梅，重生回來，這手段確實比上輩子高明多了。
知道辯不過“前途”，就用“恐懼”來壓人。
可惜，她面對的，不再是那個一嚇就哭的原主了。
“爸，媽，梅梅的擔心有道理?！鄙颥幊鋈艘饬系貨]有反駁，反而先肯定了沈梅的話。
這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正因為有風險，所以這件事才不能往外說?！鄙颥幍哪抗馄届o地掃過父母和妹妹。
“我從來沒想過要把這事到處宣揚。我只是想，咱們關(guān)起門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p>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懇切。
“爸，您想想，我只是在家里看看書，復習復習功課。這有什么問題嗎？誰家孩子還不看書了？這總不會是政治錯誤吧？”
“如果消息是真的，我準備了，我就比別人多了幾個月的機會。如果消息是假的，我看了幾個月的書，也沒什么損失，到時候是下鄉(xiāng)還是怎么樣，我都認了?！?/p>
“這叫什么？這叫有備無患！”
沈瑤的話，像是一縷陽光，驅(qū)散了沈建國心頭的部分陰霾。
是啊，關(guān)起門來自己學習，不聲張，不外傳，能有什么風險？
“可……可是……”沈梅急了，她沒想到沈瑤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她制造的恐慌。
“可是什么？”沈瑤直視著她，眼神清澈，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壓力。
“梅梅，你口口聲聲說為了這個家好，為了爸媽好。那現(xiàn)在就有一個可能讓我們?nèi)叶歼^上好日子的機會，一個只需要我付出幾個月努力就能去抓住的機會，你為什么非要攔著呢？”
“難道在你心里，我下鄉(xiāng)吃苦，就比全家一起過上好日子更重要嗎？”
這話太重了。
重得像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沈梅的臉上。
她瞬間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怎么回答？
說是，就等于承認了自己自私惡毒。
說不是，那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沈瑤學習？
王秀蘭和沈建國看沈梅的眼神也變了。
是啊，大女兒說得對。
這只是一個可能，一個需要瑤瑤自己去拼的可能。
贏了，全家受益。
輸了，也只是回到原點。
梅梅為什么反應這么激烈？難道她真的……見不得姐姐好？
沈梅感受著父母懷疑的目光，心里又慌又亂。
她知道自己失策了。
她太急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沈建國沉默了很久，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整個屋子都彌漫著嗆人的煙味。
他在權(quán)衡，在掙扎。
一邊是沈梅強調(diào)的、現(xiàn)實存在的政治風險。
一邊是沈瑤描繪的、極具誘惑的錦繡前程。
良久，他終于將煙頭狠狠地摁滅在煙灰缸里，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兩個女兒，最后定格在沈瑤的臉上。
“瑤瑤，你說你能行，說你在看書。”
他的聲音沙啞而凝重。
“空口無憑?！?/p>
“這樣吧?！鄙蚪▏蛔忠活D地說道。
“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p>
“一個星期之后，我去找廠里子弟學校退下來的張老師，讓他給你出幾道題考考你。他以前是教高中的，最有水平?！?/p>
“你要是真能讓他點頭，證明你不是在說胡話，不是一時頭腦發(fā)熱，那我就同意你留下來復習。”
“要是你考得一塌糊涂，證明你就是三分鐘熱度，那你就什么都別說了，老老實實收拾東西，下鄉(xiāng)去！”
“這個決定，誰也不許再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