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愈發(fā)刺骨，呵氣成霜。
姜流醒來時，感覺頭腦比前兩日更加清明。昨日心神力的消耗似乎帶來某種奇特的益處，仿佛肌肉經(jīng)過鍛煉后會變得更強韌一般，他對自身精神力量的感知和控制也精細了一絲。
然而，這種細微的提升很快被現(xiàn)實的緊迫感所取代。趙虎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雖然昨日他用“頭暈”勉強搪塞過去，但那種不自然的“巧合”顯然無法完全消除管事的疑心。而且，他隱約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仿佛有看不見的眼睛在暗中觀察，這讓他如芒在背。
必須加快進度。
雜役的工作依舊繁重，今日的任務(wù)是清洗藥堂晾曬過的草藥簸箕。上百個巨大的竹編簸箕，堆疊如山，需要先用清水沖刷，再用軟布擦干，不能留有殘渣，否則會影響下一批草藥的藥性。
這工作枯燥且耗時長，通常是雜役們最不愿意干的活之一。
姜流卻心中一動。竹編簸箕，同樣是具象的物質(zhì)，而且與之前的掃帚有相似之處?；蛟S可以借此機會，更系統(tǒng)地練習(xí)和驗證他的“解構(gòu)”能力。
他主動接下了清洗的活，選擇了一個相對偏僻的水槽。小豆子見狀，也立刻湊過來幫忙。阿九則默默地跟在后面，拿起一個簸箕，低著頭開始擦洗，依舊一言不發(fā)。
姜流將心神沉入對竹編材料的解構(gòu)中。竹片的韌性、編織的結(jié)構(gòu)、孔隙的大小、與水流的相互作用……
那種微弱的信息流再次出現(xiàn)，比昨日清晰了不少。他一邊清洗，一邊不斷調(diào)整著“理解”的深度和角度，細心體會著心神力的消耗與補充（緩慢的自然恢復(fù)）。
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的理解越是貼近事物的物理本質(zhì)，消耗就越小，獲得的“信息反饋”也越穩(wěn)定。而當(dāng)他試圖強行去理解一些超出當(dāng)前認知范圍的東西（比如竹子里是否蘊含了“生命之言”），則會立刻感到阻滯和數(shù)倍的心神力消耗。
“果然，必須循序漸進，不能好高騖遠?！苯靼底愿嬲]自己。
“姜流哥，”小豆子一邊刷著簸箕，一邊好奇地問，“你昨天好厲害啊，是怎么讓那水……嗯……收回去的？你是不是偷偷練成了什么厲害的本事？”
姜流早就想好了說辭，低聲道：“哪有什么本事。可能就是情急之下，憋著一口氣，巧合了吧。你看我今天還能那樣嗎？”他故意表現(xiàn)得有些沮喪。
小豆子將信將疑：“哦……可是感覺好神奇?！彼D了頓，又天真地問，“姜流哥，你說為什么我們感覺不到‘言’呢？是不是我們太笨了？”
這個問題，恰恰是姜流正在思考的核心。
他沉吟片刻，反問道：“小豆子，你覺得‘言’是什么？”
“嗯……”小豆子努力地思考著，“師兄們說，‘言’就是天地萬物本來就在說的話，只是我們聽不懂。要很專心很專心去‘聽’，才能聽到一點點?！?/p>
“聽不懂的話……”姜流若有所思，“如果有一種聲音，你從來沒見過發(fā)出這種聲音的東西，也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讓你只是拼命去‘聽’，是不是很難？”
小豆子懵懂地點點頭：“好像是的。”
“但如果，有人先告訴你這個聲音代表什么，是從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再去聽，是不是就容易多了？”姜流引導(dǎo)著問。
“對??！”小豆子眼睛一亮，“就像學(xué)鳥叫一樣！先知道是哪種鳥，才知道它叫的意思！”
姜流笑了笑：“或許，我們也可以用別的辦法，先去‘認識’那些發(fā)出‘言’的東西本身。認識得越清楚，‘聽’懂它們的話可能就越容易?！?/p>
這是他對自己“解構(gòu)”之路的初步總結(jié)，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說者有意，聽者亦有心。
一直在旁邊沉默擦洗簸箕的阿九，動作忽然慢了下來。他抬起頭，第一次主動看向姜流，那雙總是帶著怯懦和茫然的眼睛里，閃過一抹極細微的亮光。
他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低下頭去，只是擦拭的動作變得更加認真了。
姜流并沒有注意到阿九的細微變化，他正嘗試著對“清洗”這個行為本身進行解構(gòu)。
水流的沖擊力、溶解性、竹編表面對污垢的吸附力、摩擦去除污垢的原理……
當(dāng)他將“去污”這個概念加入解構(gòu)過程時，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他手下正在擦拭的簸箕，仿佛變得“容易清洗”起來。那些頑固的草藥殘渣，似乎更輕易地脫離了竹篾的表面，在水流下被沖走。
他的清洗效率明顯提高了，而且簸箕變得異常干凈。
“哇！姜流哥，你這個簸箕洗得好干凈?。 毙《棺芋@訝地拿起姜流洗好的一個簸箕，對著光看，竹篾都泛著潔凈的光澤。
姜流心中欣喜，表面卻不動聲色：“可能是我比較用力吧?！?/p>
他暗自記下：《解構(gòu)筆記·其二》：解構(gòu)可作用于“過程”及“效果”，如“清洗”、“劈砍”，而非僅限物體本身。效能提升顯著。
就在這時，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
“姜流。”
姜流心中一凜，轉(zhuǎn)過身，看到趙虎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臉色陰沉地看著他，以及他身邊那幾個光潔如新的簸箕。
“管事?！苯鞯拖骂^。
趙虎沒有理會小豆子和阿九畏懼的問好，徑直走到水槽邊，拿起一個姜流洗好的簸箕，仔細看了看，又用手指抹了一下，確實一絲污垢都沒有。
他瞇起眼睛，盯著姜流：“你這手藝見長??？以前可沒見你洗得這么干凈?！?/p>
姜流暗道不好，連忙解釋：“可能是今天用的力氣大了點……”
“力氣大？”趙虎冷笑一聲，“洗個簸箕能用多大力氣？我看你是用了什么不該用的法子吧？”
他逼近一步，壓低聲音，帶著威脅的意味：“小子，我不管你到底走了什么狗屎運，還是偷偷摸摸練了什么歪門邪道。給我安分點！別給我惹麻煩，聽見沒有？否則，雜役房不缺你一個吃閑飯的！”
姜流心中一沉，知道趙虎的疑心越來越重了。他只能唯唯諾諾地應(yīng)道：“是，是，管事，我不敢?！?/p>
趙虎又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這才背著手走了。
氣氛一下子變得壓抑起來。
小豆子嚇得不敢說話。阿九也縮了縮脖子。
姜流面色平靜，但內(nèi)心卻波瀾驟起。趙虎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繼續(xù)留在這里，束手束腳，一旦被發(fā)現(xiàn)更多異常，后果不堪設(shè)想。
離開的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
可是，離開宗門，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廢柴”雜役，又能去哪里？這個世界顯然危機四伏。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掌握解構(gòu)之力，更需要一個離開的契機和初步的計劃。
接下來的半天，姜流變得更加沉默和謹慎。他刻意放慢了清洗速度，讓簸箕看起來只是比普通人干凈一點，而非異常。
放工后，他沒有立刻回雜役房，而是借口肚子不舒服，繞到了后山那片他曾經(jīng)砍柴的區(qū)域。他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嘗試解構(gòu)一些更基礎(chǔ)、更普遍的東西，比如——巖石。
后山僻靜處，他找到一塊半人高的青灰色巖石。他將手掌貼上去，觸感冰涼堅硬。
他閉上眼睛，開始集中精神。
解構(gòu)目標(biāo)：巖石。
主要成分：二氧化硅、硅酸鹽等礦物質(zhì)。
晶體結(jié)構(gòu)：致密，硬度高。
形成過程：地質(zhì)作用，高溫高壓。
物理特性：抗壓性強，抗拉性弱，脆性……
他調(diào)動起所有關(guān)于巖石的地質(zhì)學(xué)和材料學(xué)知識，心神力緩緩注入。
這一次，反饋而來的信息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緩慢、沉重。巖石的“言”，似乎更加古老、晦澀、難以解讀。
他仿佛“聽”到了關(guān)于“沉重”、“穩(wěn)固”、“歲月”的模糊低語。心神力消耗的速度很快，額頭漸漸滲出汗水。
但他沒有放棄，持續(xù)地輸出心神力，并用科學(xué)模型不斷解析著那沉重晦澀的信息。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感到心神力即將枯竭，頭腦開始脹痛之時——
“咔?！?/p>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
姜流猛地睜開眼睛，震驚地看到自己手掌按著的巖石表面，竟然蔓延開了幾道細如發(fā)絲的裂紋！
雖然只是最表層的一點點破損，但這無疑意味著，他對“巖石”的解構(gòu)，初步成功了！他理解了它的“脆弱”！
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涌上心頭，甚至沖淡了精神的疲憊。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細弱卻清晰的聲音從他身后的樹叢里傳來：
“……不是那樣聽的?！?/p>
姜流渾身一僵，猛地回頭，低喝道：“誰？！”
樹叢窸窣響動，一個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是阿九。
他手里拿著兩個冰冷的雜糧餅，臉上帶著害怕和一種下定決心的表情。
“我……我看你沒吃晚飯，猜你在這里……”阿九小聲說，遞過來一個餅子，“……你，你剛才那樣，不對?！?/p>
姜流沒有接餅子，只是緊緊盯著他，心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念頭。他被跟蹤了？阿九看到了多少？他說的“不對”是什么意思？
“你跟著我？你說什么不對？”姜流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冷厲。
阿九似乎被他的語氣嚇到了，后退了半步，但還是鼓起勇氣，指著那塊石頭說：“‘石之言’……很沉，很慢。你……你太急了。像……像用針去戳厚厚的牛皮，要……要慢慢用力，順著它的紋路……”
姜流愣住了。
阿九的比喻雖然稚嫩，卻一下子點醒了他！
他剛才的做法，更像是強行用科學(xué)模型去“破解”一個加密系統(tǒng)，雖然有效，但粗暴且消耗巨大。而阿九所說的，則是一種“順應(yīng)”和“引導(dǎo)”，更像是一種……溝通？
這個無法感知“言”的少年，怎么會懂這些？
“你怎么知道這些？”姜流的目光銳利起來。
阿九低下頭，玩弄著衣角，聲音更小了：“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有時候摸著東西，好像能感覺到一點點……它們喜歡怎么被‘聽’……但我聽不懂它們說什么……”
心語派！姜流瞬間想起了角色表中的信息！阿九是心語派最后血脈，這個流派或許天生就對萬物之“言”有獨特的、本能的親和力，即使無法理解，也能模糊感知到某種“頻率”或“方式”！
巨大的驚喜沖散了警惕。這簡直是……天生的助手！他的解構(gòu)，需要的是對事物本質(zhì)的科學(xué)理解；而阿九那懵懂的感知，或許能為他提供最佳的“接入方式”和“解碼頻率”，極大提高效率，降低消耗！
“阿九，”姜流的語氣緩和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激動，“你……你能再感覺一下這塊石頭嗎？告訴我，該怎么‘聽’它？”
阿九抬起頭，看到姜流眼中沒有惡意，反而是鼓勵和期待，膽子稍稍大了一些。他慢慢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巖石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不太確定地說：“它……它不喜歡被用力按著……要……要輕輕貼著，感覺它里面慢慢的、一下一下的跳動……像……像很慢很慢的心跳……”
巖石的心跳？難道是地質(zhì)活動的脈搏？或者是某種能量場的周期性波動？
姜流立刻按照阿九的提示，再次將手貼上去，不再強行用思維去沖擊，而是放柔了力道，用心神去細細感知那所謂的“慢心跳”。
果然！心神力的消耗驟然降低！而那關(guān)于“沉重”、“穩(wěn)固”的信息流，雖然依舊緩慢，卻變得清晰和順暢了許多！
效率提升了何止一倍！
姜流收回手，看著眼前這個怯生生的少年，心中感慨萬千。這真是意外的寶藏！
“阿九，謝謝你！你幫了我大忙！”姜流真誠地說。
阿九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似乎很不習(xí)慣被感謝，只是又把那個餅子往前遞了遞：“餅……快冷了?！?/p>
姜流接過餅子，咬了一口，冰冷的餅子此刻卻讓他覺得無比踏實。
他看著阿九，心中那個離開的計劃逐漸清晰。他或許不是一個人離開。
但就在他思考如何與阿九溝通時，遠處天玄門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騷動，還夾雜著幾聲威嚴的喝問。
姜流臉色微變。他認出其中似乎有趙虎諂媚迎合的聲音，還有一個更加冷峻、陌生的聲音。
那個陌生的聲音問道：“……近期可有什么異常？特別是……與‘言’之波動有關(guān)的？”
姜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守言庭的人，這么快就來了？！
他一把拉住阿九，低聲道：“快走！躲起來，別讓人看見我們在一起！”
說完，他迅速將巖石上的裂紋用泥土掩蓋，然后拉著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阿九，飛快地潛入更深的山林陰影之中。
危機，比預(yù)想中來得更快！他必須立刻做出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