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的香燭氣味黏膩又窒息，混雜著香水與虛偽的哀戚，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腔。
黑白遺像里，顧明淵笑得溫文爾雅，一如他慣會偽裝的模樣。
水晶棺槨奢華，襯得他遺容竟有幾分安詳。
可我忘不了。
忘不了海水灌入口鼻的咸腥冰冷，忘不了被水草纏繞腳踝拼命掙扎的絕望，更忘不了推我墜海的那只手上，戴著顧明淵生前最愛的那串紫檀佛珠——戴在我那好婆婆腕上！
“……嫂子？嫂子你也別太傷心了，大哥走了，我們都在呢?！毙∈遄宇櫭骱频穆曇魧⑽覐哪鐢赖幕貞浝锩偷刈С?。
他攙著我的胳膊，語氣關(guān)切，手指卻不安分地在我臂彎內(nèi)側(cè)曖昧地摩挲。
我胃里一陣翻騰。
前世，就是這副看似體貼的嘴臉，在我失去依靠最脆弱時噓寒問暖，騙走我手中僅剩的顧明淵私人印章，轉(zhuǎn)頭卻聯(lián)合婆婆將我掃地出門，最終在我試圖追回股份時，把我騙上游艇，推進了深夜冰冷的海里。
婆婆周曼一身重孝，用帕子按著毫無淚痕的眼角，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前排幾個顧家長輩聽清：“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要不是她命硬克夫，八字帶煞，我們明淵好端端的怎么會遇上空難？真是個災(zāi)星！”
克夫。
災(zāi)星。
前世這兩個詞像枷鎖，釘死了我，讓我在顧家抬不起頭，連反抗都自覺理虧。
可現(xiàn)在聽來，只覺荒謬可笑。
我慢慢抬起頭，看向周曼。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平靜，甚至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她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冒犯般，怒火更盛：“你看什么看？難道我說錯了？自打你進了門，我們顧家出了多少事！現(xiàn)在明淵都沒了，你……”
“媽?！蔽逸p輕打斷她，聲音不大，卻讓靈堂陡然一靜。
所有人都意外地看我。
前世此時，我早已哭得暈厥過去幾次，懦弱得任人拿捏。
我抽回被顧明浩攥著的胳膊，一步步走到靈堂正前方，拿起那份擱在香案旁的牛皮紙文件袋。
“你干什么？！”周曼警覺地厲聲問。
顧明浩也快步上前：“嫂子，這是大哥的遺囑，律師還沒來，不能動……”
我不理他們，慢條斯理地撕開封口，抽出了里面那份文件。
紙張嶄新，散發(fā)著油墨味。
前世，就是這份遺囑，聲稱顧明淵所有個人名下股份（占比雖不多，卻關(guān)鍵）及不動產(chǎn)，全部贈予其弟顧明浩，而我，只得到一套郊區(qū)的公寓和區(qū)區(qū)百萬“撫恤金”。
多可笑，他顧明淵發(fā)家，靠的是我娘家當初的鼎力相助和資源入股！
“蘇晚！把遺囑放下！”周曼尖叫著撲過來。
顧明浩也變了臉色，伸手就來奪：“嫂子，你冷靜點！我知道你難過，但這是大哥的意思！”
我側(cè)身避開，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在他們驚駭?shù)哪抗庾⒁曄?，雙手捏住遺囑兩邊。
“嘶啦——”
清脆的撕裂聲，在寂靜的靈堂里如同驚雷炸響！
紙張從中間豁開，變成兩半，再被我一疊，撕成四半，八半……碎紙片如同雪片，紛紛揚揚自我指間飄落，撒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也撒在了顧明淵的遺像前。
“?。?！”周曼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瘋了！你瘋了！你這個毒婦！你竟敢撕了明淵的遺囑！”
顧明浩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得快滴出水，他死死盯著我：“蘇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法律效力？”我笑了，撣了撣手上不存在的灰塵，“一份瞞著合法妻子，處分割裂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虛假遺囑，有什么效力？顧明浩，你和你媽，還有棺材里躺著的這位，”我指了指水晶棺，“你們聯(lián)手做局，想把我榨干最后一點價值然后踢出門的時候，想過法律嗎？”
滿堂嘩然。
賓客們竊竊私語，鏡頭閃爍得更瘋狂了。
“胡說八道！血口噴人！”周曼跳腳，指著我的鼻子罵，“你自己克死丈夫，現(xiàn)在還想來搶顧家的家產(chǎn)？沒門！明浩，報警！把這個瘋女人抓起來！”
“搶？”我重復(fù)著這個字眼，笑意更深了，從隨身的手拿包里，不疾不徐地掏出一份折疊整齊的文件。
“別急著報警啊，婆婆?！蔽夜室馔祥L了語調(diào)，將文件展開，“不如，我們先來看看這個？”
顧明浩離得近，一眼瞥見了文件標題，臉色驟變，失聲道：“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將文件亮向眾人，清晰露出末尾顧明淵的親筆簽名和私人印章，“日期是三個月前，公證處蓋的章，需要我請王律師過來當場驗證嗎？”
協(xié)議條款明確，顧明淵將其名下持有的所有顧氏集團股份（包括他代持的部分隱秘干股），無條件轉(zhuǎn)讓至妻子蘇晚名下。
這份協(xié)議，是我重生回來的這三天里，除了壓抑滔天恨意裝作悲痛外，唯一在做的事——我太清楚顧明淵的把戲和藏東西的習慣，找出他書房暗格里這份他簽了名卻遲遲未拿去公證、本想用來拿捏我的協(xié)議，再動用父親留下的最后一點人脈關(guān)系，加急辦理了公證。
它，才是真正具備法律效力的終極武器。
那份遺囑，不過是個屁。
“假的！一定是假的！”周曼沖過來想搶，被我輕易躲開。
她面目扭曲，再無半點貴婦儀態(tài)：“明淵怎么可能把股份都給你！你算個什么東西！這肯定是你偽造的！”
“婆婆，白紙黑字，公證編號可查?！蔽艺Z氣輕飄飄的，卻字字如刀，“說起來，還得謝謝明淵，他總說愛我，說什么都是我的，原來是真的啊?，F(xiàn)在，我，蘇晚，才是顧氏集團最大的個人股東。”
我微笑著，看向面如死灰的顧明浩：“所以，小叔子，現(xiàn)在好像是你，該考慮一下凈身出戶的問題了？”
“你……”顧明浩嘴唇哆嗦，眼神里的惡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周曼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開始哭嚎：“沒天理啊！狐貍精謀奪家產(chǎn)了啊！明淵你睜開眼看看啊……”
靈堂徹底亂套。
賓客震驚，記者瘋狂按快門，顧家親友面面相覷，無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