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沒有醫(yī)藥，姜縛蒼背上的傷口潰爛連成一片，沒捱上兩日，便死在了柴房中。
沈棲梧得知消息時，正坐在老國公床前喂藥，連喂藥的手都未曾停頓，仿佛姜縛蒼的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縛蒼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置?！?老國公頭發(fā)已盡數(shù)變白，聲音虛弱。
沈棲梧抿唇：“我已經(jīng)替照雪寫了休書，休了他，對外便說他畏罪自縊。至于尸首，隨便卷了扔到亂葬崗，太師府那邊已經(jīng)將姜縛蒼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父親不必憂心?！?/p>
老國公疲累地閉了閉眼：“是爹的錯，當初爹就該攔住照雪，如今弄成這模樣，都是爹的錯......”
話音剛落，門外侍從來報：“四公主殿下請大小姐過府，說有要事相商?！?/p>
沈棲梧心頭一跳，不知四公主此時傳召所為何事，她匆匆起身，往四公主府而去。
剛進正廳，一本冊子就迎面飛來，砸在沈棲梧臉上。
“你做的好事！” 四公主憤懣的聲音響起。
沈棲梧撿起冊子，粗粗掃了一眼，渾身血液仿佛凝固 —— 當年她接手沈家時，沈家有一大筆欠款未償清，為掩蓋虧空，她第一次濫用私權(quán)，挪用朝廷賑災(zāi)銀錢；天子昏庸，在四公主授意下，她一次次從中貪墨，直到傅微羽翼豐滿，才就此收手。
“若不是你為了一個姜縛蒼鬧得燕承霄離家出走，他也不會搭上傅微這條線、拉你下水，這件事根本不會被傅微察覺！” 四公主氣得胸口起伏，這件事瞞得一絲風(fēng)聲不露，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敗露，擺明了是沖著他來的。
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燕承霄 —— 他知道燕承霄曾是沈棲梧的心愛之人，即便燕承霄撞見他們的談話，也不怕他泄密，可他還是低估了一個被欺騙的人的恨意。
“這件事，傅微一定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到那時，你我都要被送上斷頭臺?！?四公主攥緊手掌，“她對燕承霄情愫不一般，引而不發(fā)，不過是想替喜歡的男人出氣。你現(xiàn)在就去長公主府向燕承霄請罪，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挽回他的心，否則，以死謝罪。”
長公主府。
燕承霄正與傅微下棋：“沈家貪墨一事一旦敗露，沈府上下受牽連，四公主想必不會坐以待斃，殿下不怕他破釜沉舟、對天子動手嗎？”
傅微抬眼，見燕承霄剛梳洗過，墨黑長發(fā)披在身后，鬢邊發(fā)絲隨風(fēng)而動，寥落滿袖桂花，一時有些失神。
“殿下？” 燕承霄喚道。
傅微回神，不自然地別開視線：“他不敢，也不會有這個機會。”
“啟稟殿下，沈尚書來了。” 侍從通報。
傅微毫不意外：“讓她進來?！?/p>
沈棲梧走進院中，看見一襲素衣的燕承霄，安靜恬淡，毫不設(shè)防。
“我有話對燕君說，還請殿下走遠些?！?沈棲梧壓下心頭酸楚。
傅微沒說話，起身走到檐廊下。
傅微的淡定讓沈棲梧愈發(fā)無地自容。
“沈大人此來，想必有要事，直說便是?！?燕承霄將棋子放回棋笥。
沈棲梧低頭，徑直跪在燕承霄腳邊，語氣極盡卑微：“承霄...... 我知道錯了，姜縛蒼已經(jīng)被我處死，再也不會有人挑撥離間！你所受之苦，我已讓他一一飽嘗，承霄，別離開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話到此處，燕承霄也不想再演，冷笑一聲：“家？沈棲梧，從你決定和姜縛蒼在一起的時候，沈府就不再是我的家了?！?/p>
沈棲梧望著他，他眼中的寒意比寒風(fēng)更冷：“從前是我識人不清，不知道照雪是被姜縛蒼害死的，所以我才會......”
“才會什么？” 燕承霄嗤笑，“才會放任自己的丈夫不管，和大姨夫濃情蜜意？才會明知我無罪卻信口雌黃，親手把我推入萬丈深淵，讓我受無妄之災(zāi)、被萬人唾罵？還是才會明知伎倆拙劣，卻依舊為了讓姜縛蒼安心，讓我受盡折磨？”
“沈棲梧，是你對姜縛蒼早有此意，還是你所謂的愧疚，你自己心中有數(shù)?！?/p>
面對燕承霄字字泣血的詰問，沈棲梧喉頭像噎了一塊頑石，說不出話來。
她顫巍巍掏出一對玉佩 —— 正是當時被燕承霄擲碎的雙魚玉佩，她撿了回來，請能工巧匠修復(fù)，只是再怎么修復(fù)，也回不到原本的模樣。
“佩此玉者，相呴以濕，相濡以沫，如魚似水，萬福金安?！?沈棲梧將玉佩捧到燕承霄膝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什么都愿意做......”
燕承霄扯了扯唇角，將玉佩扔出去：“你覺得，你配嗎？”
無形的手掌攥住沈棲梧的心臟，讓她喘不過氣：“承霄，你當真不愛我了嗎？”
曾經(jīng)，他捧著一顆真心，全心全意奉獻給沈棲梧，可沈棲梧不要，將他傷得體無完膚?，F(xiàn)在，她卻來跟他說愛，何其可笑。
燕承霄猛地攥緊沈棲梧的衣襟：“我當然不再愛你了！現(xiàn)在的我，對你只有恨，我恨不得你立即去死！”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來，沈棲梧落淚，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 —— 如果這次放手，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沈棲梧忽地起身，將燕承霄抱進懷中，一把刀抵在他脖頸間。
冰涼的溫度滲進肌膚，饒是燕承霄早已對她失望透頂，此刻也感到惡心 —— 這就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在絕對利益面前，他依舊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承霄別怕，我只要傅微的命！你在沈府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想看見老國公死在牢獄里吧？四公主已經(jīng)進宮了，很快他就會坐上皇位，到時候沈家就是功臣，我再請他為我們賜婚，我們還是和和美美的神仙眷侶......”
男人濕熱的呼吸撒在頸側(cè)，像毒蛇吐信。
就在燕承霄準備撞上刀刃時，一柄飛箭射穿了沈棲梧的手臂。
沈棲梧吃痛的瞬間，燕承霄看見傅微朝自己奔來，長臂一攬，將他從沈棲梧懷中救了出來。
沈棲梧妒火中燒，舉刀朝傅微刺來。
傅微躲閃不及，生生抗住匕首，溫?zé)岬难簽R到燕承霄臉上。
他瞳孔驟縮 —— 傅微明明可以避開的！
“傅微！你沒事吧？” 燕承霄匆忙查看她的傷勢。
而沈棲梧早已被暗衛(wèi)射成了篩子，她瞪大雙眼看著滿臉焦急的燕承霄，這樣的神情，她并不陌生 —— 從前她為燕承霄摘花劃傷手掌時，燕承霄都會捧著她的手看好久。
可現(xiàn)在，他的溫柔與關(guān)心，再也不屬于她了。
嫉妒、后悔、不甘、愧疚，無數(shù)情緒翻涌，攢聚成一團氣堵在喉頭，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沈棲梧死了，死不瞑目，卻無人在意。
傅微垂眸：“別怕?！?/p>
有她的關(guān)心，再重的傷也不疼。他想替燕承霄擦去臉頰的血跡，一滴溫?zé)岬臏I水卻落在他指尖。
傅微慌了神：“別哭，我不疼的?！?/p>
他慌忙替燕承霄擦眼淚，可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珍珠，怎么也擦不干凈。
“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救的......” 燕承霄哽咽，即便沒有他提供的情報，傅微也未必抓不住沈家與四公主的錯處，可她還是幫了他 —— 幫他離開沈家，為他討來身份瞞天過海，一飲一食、一針一線都悉心照料。
他仗著她的勢，算計姜縛蒼與沈棲梧，傅微卻絲毫不介意，甚至為了他將沈家貪墨的事引而不發(fā)。
他大仇得報，即便死了也無憾，可傅微卻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認識的燕承霄，從不說氣餒的話?！?傅微輕聲道，“我?guī)湍悖且驗槟惚旧砭椭档?，你又何必用他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他們死，是死有余辜?！?/p>
“而你，應(yīng)該好好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