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舟那場遲了七年的、破碎而真摯的告白，像一場劇烈的余震，徹底撼動了林婕早已千瘡百孔的世界。
她沒有立刻給他回應(yīng)。
那晚，她只是流著淚，推開車門，踉蹌地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逃離了他那雙盛滿絕望和祈求的眼睛。
她需要空間，需要時間，需要冷靜地、獨自地去消化這一切，去審視自己混亂不堪的內(nèi)心。
接下來的幾天，項目上的接觸變得不可避免，但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微妙而緊繃的沉默。
陸沉舟遵守了他的承諾，沒有逼迫，沒有糾纏。他只是沉默地履行著甲方的職責(zé)，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那里面帶著小心翼翼的觀察和深藏的痛楚。
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冷硬，但那種冷硬之下，是一種近乎卑微的克制。他依舊會在細節(jié)處留意她的需求，卻做得更加隱秘，生怕引起她的反感。
這種沉默的守候和克制，比任何熱烈的追求都更讓林婕心亂。
而另一邊，顧宇辰的陪伴依舊溫和如水。
他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卻沒有追問，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他會帶來她喜歡的無糖拿鐵，會在她蹙眉盯著圖紙時，用輕松的話題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會在加班后的深夜，堅持送她回酒店。
他的好，是皎潔的月光，安穩(wěn)，舒適，不帶來任何壓力。
他代表著一個清晰可見的未來：安穩(wěn)的事業(yè)，相濡以沫的陪伴，沒有驚濤駭浪，只有細水長流的溫情。
那正是她過去七年里，一度渴望擁有的平靜。
可是……
她的心，卻總是無法控制地飄向另一個方向。
看到陸沉舟因為連續(xù)加班而泛紅的眼睛，她會下意識地皺眉。
聽到他沙啞著喉嚨還在堅持會議，她會忍不住讓助理給他送去潤喉糖。
甚至只是遠遠看到他疲憊卻依舊挺拔的背影，她的心臟都會莫名地漏跳一拍。
那種感覺，不同于面對顧宇辰時的安心與感激。
那是一種更強烈的、更復(fù)雜的、帶著刺痛和灼熱的牽引力。像燎原的烈火，明知危險，卻依舊無法控制地被那熾熱的光芒所吸引。
七年刻骨的愛與恨，早已將那個男人的名字深深刻進了她的骨血里。那不是輕易能夠剝離的。
她試圖理智地分析。
選擇顧宇辰，無疑是更「正確」的決定。他成熟，可靠，溫柔，理解她，尊重她，能給她最安穩(wěn)的現(xiàn)世安穩(wěn)。和他在一起，她可以徹底告別過去的傷痛，開始一段健康、平靜的新生活。
而陸沉舟……他帶來的永遠是強烈的沖擊、不安定的因素和無法預(yù)知的未來。即便真相大白，那七年的傷害也是真實存在的陰影。和他在一起，意味著要時刻面對過去的幽靈，意味著要承擔(dān)再次受傷的風(fēng)險。
理智的天平，完全傾向顧宇辰。
可是，心……卻不聽使喚。
她想起危機時刻他毫不猶豫的維護，想起他笨拙又強勢的關(guān)心，想起他在海邊哭得像個孩子般的懺悔，想起他此刻沉默而卑微的守候……
那個男人，用最慘烈的方式傷害過她，卻也用最真實的方式在悔改和成長。
她無法欺騙自己。
周五晚上，項目階段性總結(jié)會后，顧宇辰約她去了那家熟悉的咖啡館。
氛圍依舊安靜美好。顧宇辰為她點了一杯熱牛奶，自己面前是一杯黑咖啡。
「最近好像瘦了些，」他看著她，目光溫和帶著關(guān)切，「事情都過去了，別太逼自己?！?/p>
林婕捧著溫?zé)岬谋?，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宇辰，」她抬起頭，決定不再逃避，「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顧宇辰看著她鄭重的神色，溫和的笑容微微收斂，他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陰影，但依舊保持著風(fēng)度：「嗯，你說。」
「謝謝你，」林婕看著他，眼神真誠而充滿愧疚，「謝謝你這些年一直在我身邊，謝謝你的包容和理解，謝謝你的……喜歡。」
她的開場白，已經(jīng)預(yù)示了結(jié)局。
顧宇辰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怎么突然這么客氣？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
「需要?！沽宙紙猿值溃曇粲行┌l(fā)澀，「正是因為珍惜我們之間的情誼，所以我更不能……含糊其辭，更不能利用你的好，耽誤你。」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說出了那個殘忍的決定：「宇辰，你很好，真的很好。你值得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女孩。而我……對不起，我的心里……暫時……還無法完全清空，去裝下另一個人。」
咖啡館里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卻無法緩解此刻凝滯的氣氛。
顧宇辰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婕以為他會生氣，會質(zhì)問。
但他最終只是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杯子，唇角扯出一個有些苦澀卻依舊溫柔的弧度：「是他嗎？」
林婕沒有否認，只是愧疚地垂下了眼睫。
「我猜到了?！诡櫽畛捷p輕嘆了口氣，語氣里沒有憤怒，只有淡淡的遺憾和釋然，「從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哪怕那是恨，也比看我的時候，要濃烈得多?！?/p>
他頓了頓，看著窗外流轉(zhuǎn)的燈火，聲音溫和：「小婕，愛和不愛，都沒有錯。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能和你相遇，成為朋友，我已經(jīng)很幸運了?！?/p>
他的寬容和理解，讓林婕的愧疚感幾乎達到頂點。
「宇辰，我……」
「不用說抱歉?！诡櫽畛酱驍嗨?，轉(zhuǎn)回頭，目光清澈而坦蕩地看著她，「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你選擇誰，是你的權(quán)利。我們依然是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變?！?/p>
他舉起咖啡杯，像是敬酒一般，對她笑了笑：「祝你幸福。如果他再敢讓你哭，告訴我，我?guī)湍阕崴?。?/p>
一句玩笑，沖淡了離別的傷感。
林婕的眼眶紅了，她舉起牛奶杯，和他輕輕碰了一下。
「謝謝你，宇辰。你一定會遇到那個真正屬于你的、最好的女孩?！?/p>
顧宇辰笑了笑，將杯中的黑咖啡一飲而盡，如同飲盡這份無疾而終的深情。
「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p>
他站起身，依舊是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紳士。
只是轉(zhuǎn)身的剎那，眼底深處那抹未能藏住的落寞，還是被林婕捕捉到了。
她的心像是被細針扎了一下，微微的疼。
但她知道，這是唯一正確的、不負責(zé)任的抉擇。
拖泥帶水，才是對顧宇辰最大的傷害。
皎皎明月很好，但她的心，早已被那場燎原之火灼燒過，再也無法適應(yīng)月光的清輝。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
到了酒店樓下，顧宇辰為她拉開車門。
「就送到這里吧?！顾驹谲囘?，燈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暖光，他看著她，眼神溫和而堅定，「小婕，勇敢地去追求你想要的。無論結(jié)果如何，別忘了，你身后還有朋友?！?/p>
林婕重重地點了點頭，喉嚨哽咽，說不出話。
她看著他上車，離開，車尾燈匯入車流，逐漸消失不見。
心里空了一塊，卻又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dān)。
她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走進酒店。
卻在不經(jīng)意抬眼間，看到了馬路對面，那輛靜靜?？吭陉幱袄锏暮谏~巴赫。
車窗降下一半，陸沉舟坐在駕駛座上，正望著她這個方向。
他顯然看到了剛才顧宇辰送她回來的一幕，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指間夾著的煙，亮著一點猩紅的光點，在夜風(fēng)中明滅。
林婕的腳步頓住了。
隔著一條川流不息的馬路，兩人無聲對望。
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了嗎？看到了她和顧宇辰的告別嗎？他會怎么想？
林婕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看到陸沉舟推開車門，走了下來。他掐滅了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然后邁開腳步，朝著她這邊走來。
他的步伐很穩(wěn)，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和決絕。
夜風(fēng)吹起他的衣角，路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林婕站在原地，沒有動?？粗┻^馬路，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距離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冷冽的氣息。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深邃的眼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緊張，有不安，有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害怕。
「他……」陸沉舟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只吐出一個字，就頓住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問下去。
林婕抬起頭，迎上他緊張的目光。
街燈的暖光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神清晰而平靜，帶著一種做出決定后的釋然和堅定。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
然后，輕輕地、清晰地說道：
「陸沉舟，我們重新開始吧?！?/p>
「……不是回到過去?！?/p>
「而是，重新認識一次。」
「從現(xiàn)在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