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進度會的氣氛比預想的還要僵冷。
長條會議桌仿佛劃開了一道無形的楚河漢界。林婕帶著她的團隊坐在一側，語氣平穩(wěn)、條理清晰地匯報著方案修改的進展。陸沉舟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沉悶的輕響。
他的目光大多數(shù)時候落在面前的報告上，但偶爾抬起，掃過林婕時，總是帶著一種復雜的審視，像是要將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拆解分析。
顧宇辰作為設計方代表也在場，他偶爾補充幾句技術細節(jié)，言辭專業(yè)，態(tài)度溫和，卻總能恰到好處地支持林婕的觀點。
每當這時，陸沉舟敲擊桌面的手指就會微微停頓，周遭的空氣溫度似乎也隨之下降幾度。
會議進行到中途，休息間隙。
秘書端來咖啡和茶點。其中有一碟造型別致的馬卡龍，色彩繽紛，看著就甜膩誘人。
陸沉舟的目光在那碟馬卡龍上停留片刻，忽然抬手，示意秘書將碟子放到林婕面前。
「林經(jīng)理試試這個，」他開口，語氣試圖平淡，卻仍泄露出一絲不自然的刻意，「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甜的?！?/p>
剎那間，所有細微的交談聲都停了下來。項目組幾個年輕成員好奇地偷偷打量。
林婕看著眼前那碟過于精致的甜點，又抬眸看向陸沉舟。
他記得？記得她多年前嗜甜如命？
可他記得的，也只是那個過去的、已經(jīng)被他親手埋葬的林婕。
她微微一笑，沒有動那碟子，只客氣而疏離地回答：「謝謝陸總，不過我最近在控糖?！?/p>
輕描淡寫，再次將他的「好意」推開。
陸沉舟的唇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坐在林婕旁邊的顧宇辰，極其自然地伸手，將那碟馬卡龍挪到了自己面前，笑著打圓場：「那陸總的好意不能浪費，我倒是挺喜歡甜食的，不介意我享用吧？」他說著，拿起一個，自然地咬了一口，對陸沉舟笑了笑，「味道不錯。」
陸沉舟的眼神驟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刮過顧宇辰帶笑的臉。
會議室里的空氣幾乎凝固。
林婕垂下眼，端起自己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掩去眼底一絲幾不可查的譏誚。
他試圖用過去記憶里的碎片來拼湊靠近她的橋梁，卻連她早已變了口味都不知道。這種基于自我感動的試探，笨拙又可笑。
而顧宇辰，總是能用最自然的方式，化解她的尷尬，同時無聲地回擊。
高下立判。
休息時間結束，會議繼續(xù)。
陸沉舟明顯變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幾次在項目經(jīng)理匯報時走神，需要助理小聲提醒。
他的視線時不時飄向林婕，又飛快移開，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壓抑的煩躁。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位年輕總裁不同尋常的低氣壓，匯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幾分。
林婕卻仿佛毫無察覺，依舊專注高效地推進著議程，將他的異常徹底無視。
會議終于在一種微妙的緊繃感中結束。
林婕率先起身，帶著團隊離開。顧宇辰與她并肩而行，低聲交談著什么，兩人姿態(tài)熟稔。
陸沉舟坐在主位上，沒有動，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直到會議室的門徹底關上。
「砰！」
一聲悶響，他手中的金屬外殼鋼筆被狠狠摜在桌面上，彈跳了一下，滾落到地毯上。
助理和幾位還沒離開的高管嚇得大氣不敢出。
「出去?！顾曇舻蛦。瑤е斎说睦湟?。
眾人如蒙大赦，立刻安靜迅速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一個人對著空蕩冰冷的會議室。
……
幾天后，沉舟科技舉辦了一場大型商業(yè)酒會，一方面是慶祝公司近期的一個技術突破，另一方面也是為「星耀天地」項目預熱造勢。
作為核心合作方的代表，林婕和顧宇辰自然在受邀之列。
酒會設在頂層的星空宴會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一派浮華景象。
林婕選了一條剪裁利落的黑色緞面長裙，襯得肌膚勝雪，身姿玲瓏。她沒有過多裝飾，只戴了一對簡單的鉆石耳釘，卻足以吸引無數(shù)目光。她端著香檳，與幾位業(yè)內(nèi)大佬從容交談，舉止得體，談笑風生。
顧宇辰作為知名建筑師，亦是人群焦點，他溫和地周旋在眾人之間，目光卻時不時關切地追隨著林婕的身影。
陸沉舟作為主人，自然是全場的中心。他穿梭在人群里，應酬著各方來客，一如既往的冷峻矜貴，舉手投足間帶著掌控全局的氣場。
只是他的視線，總是不受控制地越過人群，落在那抹黑色的、清冷又耀眼的身影上。
他看到她和別人談笑，看到她與顧宇辰默契的眼神交流，看到她對別人展露那種他求而不得的、哪怕只是客套的微笑。
胸口那股熟悉的、酸澀窒悶的感覺再次翻涌上來，幾乎要沖破他冰冷的自制。
他喝了不少酒。
酒精并沒有讓他放松，反而像燃料，點燃了他心底那頭名為嫉妒和恐慌的野獸。
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鉆入他的耳中。
不遠處，一個顯然是喝多了的中年男人，正拉著同伴，目光猥瑣地打量著林婕的方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附近幾個人聽到：
「……嘖，看見沒？就那個，搞品牌策劃的那個林婕，長得是真不錯，盤靚條順……聽說這次項目，沉舟的陸總力排眾議用了她們這個小團隊，你們說，這里頭能沒點別的事？嘿嘿，這年頭啊，女人嘛，尤其是漂亮女人，能力都在其次，有些本事啊，可比專業(yè)能力厲害多了……」
污言穢語，夾雜著下流的暗示和齷齪的竊笑。
周圍聽到的人，有的面露尷尬，有的則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婕背對著那邊，似乎并未察覺。
但站在她旁邊的顧宇辰聽到了，溫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正要上前。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冰冷的身影帶著駭人的低氣壓，如同失控的列車般猛地撞開人群，徑直沖到那個口出惡言的男人面前。
是陸沉舟。
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眼底翻滾著駭人的暴戾，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啪！」
一聲清脆至極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那個男人的臉上！
力道之大，讓那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慘叫一聲，踉蹌著倒退好幾步，撞翻了侍者手中的托盤，酒水點心嘩啦啦灑了一地。
整個宴會廳的音樂仿佛都卡帶了。
所有交談聲、笑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駭人的一幕，看著那個一貫高冷自持、甚至有些疏離的陸沉舟，此刻竟像一頭被觸逆鱗的暴怒雄獅。
那個被打的男人捂著臉，又驚又怒：「陸、陸總？你……你憑什么打人？！」
陸沉舟一步一步逼近他，周身散發(fā)的冷厲殺氣讓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他一把揪住那男人的領帶，幾乎將他提離地面，聲音不高，卻字字冰冷，砸落在死寂的空氣里，帶著令人膽寒的戾氣：
「憑你這張臭嘴，臟了我的人?！?/p>
「……」
全場鴉雀無聲。
「你的人？」那男人嚇得臉色慘白，仍強自爭辯，「我、我說錯什么了？她不就是個……」
「閉嘴！」陸沉舟猛地將他摜在地上，像丟開一件垃圾，眼神厭惡至極，「從現(xiàn)在起，你，還有你的公司，被沉舟科技列入永久黑名單。所有與沉舟合作的企業(yè)，若敢與你有任何業(yè)務往來，便是與我陸沉舟為敵?！?/p>
他環(huán)視四周，目光如冰刃般掃過每一個人的臉，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警告。
「還有，誰再敢嚼她一句舌根，這就是下場?！?/p>
地上那個男人面如死灰，徹底癱軟。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陸沉舟毫不掩飾的維護與狠厲震懾住了，無人敢出聲。
林婕站在原地，手里還握著那杯香檳。
她看著陸沉舟失控的背影，看著他為她當眾動怒、甚至不惜自毀形象與人動手的模樣，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復雜難言。
她應該覺得解氣，覺得爽快。
但為什么……心口會有一絲莫名的滯澀？
顧宇辰站在她身邊，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臂，眼神擔憂。
陸沉舟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亂的西裝外套，轉過身，目光穿過人群，直直地看向林婕。
那眼神里，褪去了方才的暴戾，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深不見底的濃沉情緒。
四目相對。
林婕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香檳金色的液面漾開細微的漣漪。
陸沉舟推開還在試圖安撫場面、收拾殘局的助理，一步步朝她走來。
周圍的賓客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一條路。
他停在她面前，呼吸似乎還帶著一絲未平息的急促，酒氣混合著他身上冷冽的木質香，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氣息。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固執(zhí)，低聲問：
「林婕，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