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冷氣開得足，林婕纖細的指尖卻微微發(fā)熱。
她最后一次核對平板上的方案摘要，耳畔是項目組同事壓低聲音的交談。星耀天地，國內(nèi)近年來最受矚目的商業(yè)綜合體項目，誰能拿下它的整體品牌策劃，誰就能在這行里站穩(wěn)金字塔尖。
「聽說今天沉舟科技的 CEO 會親自來?！股砼詣?cè)肼毑痪玫闹硇÷曕止?，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陸沉舟哎，雜志上說他是國內(nèi)科技新貴里最年輕也是最難搞的一個?！?/p>
林婕滑動屏幕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只有半秒，快得無人察覺。
七年了。這個名字像一枚早已埋入骨髓的細針，不去碰，便仿佛不存在。稍一觸動，就是錐心的疼。
她端起面前的冰美式，抿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讓她徹底冷靜下來。
「做好自己的事，甲方的身份背景不是我們需要關(guān)注的重點?！顾穆曇羝椒€(wěn)，聽不出一絲波瀾，目光甚至沒有從平板屏幕上移開。
助理訕訕地閉了嘴。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甲方的人魚貫而入。寒暄，落座，投影儀亮起。對方項目負責人說了些什么，林婕沒太聽進去，只維持著職業(yè)性的微笑，目光落在對面空著的主位上。
那是留給今天最終決策人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匯報已過半程。林婕正闡述到方案核心的創(chuàng)意部分，會議室的實木大門再次被推開。
「抱歉，臨時有個會?！?/p>
一個低沉熟悉的嗓音響起，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林婕刻意封鎖了七年的記憶閘門。
她抬眸。
光影交錯處，男人在一眾高管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包裹著挺拔的身形，眉眼依舊深邃，只是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張揚，多了幾分沉斂的銳利和久居上位的壓迫感。時間將他打磨得更加昂貴，也更加冰冷。
陸沉舟。
她的初戀，她曾經(jīng)毫無保留愛過，也最終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推入深淵的人。
空氣似乎凝滯了片刻。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主位旁正在發(fā)言的她身上。
那一瞬間，林婕清晰地看到陸沉舟眼底閃過無法掩飾的震驚，甚至有一絲猝不及防的恍惚。他腳步滯住，牢牢盯著她，仿佛想從她臉上確認什么。
助理緊張地偷瞄林婕。
然而，林婕只是停頓了半秒，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她迎著那道復雜莫測的目光，唇角勾起一個完美無缺的職業(yè)微笑，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陸總。」聲音清冷平靜，聽不出任何異樣。
仿佛他只是個遲到的普通甲方，而不是曾在她生命里掀起驚濤駭浪的前任。
她甚至沒有給他回應的時間，便無比自然地接上了剛才被打斷的思路，繼續(xù)流暢地闡述方案，語調(diào)清晰，邏輯縝密，每一個字都落在專業(yè)點上。
陸沉舟被她的反應釘在原地一秒，才在秘書的小聲提醒下回過神，沉默地走到主位坐下。但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林婕。
林婕能感覺到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灼在她側(cè)臉。她視若無睹，全身心投入到講解中。她準備了太久，蟄伏了太久，為的就是這一刻的綻放。
「……因此，我們認為，『融合與碰撞』不僅是星耀天地的建筑理念，更應成為其整體的品牌內(nèi)核。」她切換 PPT，屏幕上映出極具沖擊力的視覺方案，「傳統(tǒng)的商業(yè)綜合體追求的是統(tǒng)一，而我們主張，在這里，高端與煙火氣、科技與人文、快節(jié)奏與慢生活，應該形成一種戲劇性的張力……」
她侃侃而談，神采飛揚，整個人像是在發(fā)光。
陸沉舟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目光從最初的震驚，逐漸變得深沉，專注地聽著她的每一個字。
直到林婕的話鋒一轉(zhuǎn)。
「基于這個理念，我們在審閱貴司前期提供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后，認為原定的推廣思路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p>
會議室的氣氛陡然一變。沉舟科技的幾個項目經(jīng)理面色略顯尷尬。
林婕仿若未見，直接投屏出一份數(shù)據(jù)對比圖。
「原方案過于強調(diào)科技感的呈現(xiàn)，忽略了『人』的情感連接。星耀天地的目標客群并非單純的科技愛好者，而是追求品質(zhì)生活的全年齡段家庭及年輕群體。冷冰冰的技術(shù)堆砌，無法引發(fā)他們的情感共鳴……」
她言辭犀利，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對方原有方案的幾處硬傷，數(shù)據(jù)支撐充分，邏輯無懈可擊。
臺下有甲方的成員開始低頭竊竊私語，不時點頭。
陸沉舟的臉色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看著她，眸色深得像是化不開的濃墨。
「所以，」林婕做最后總結(jié)，目光坦然地對上陸沉舟，「我們的方案是推翻重來。不是修補，而是重塑。我們需要一個更有溫度、更能講好故事的品牌敘事?！?/p>
匯報結(jié)束，會議室里安靜了幾秒。
然后，是沉舟科技那邊幾位高管自發(fā)響起的掌聲。連最初面露不忿的項目經(jīng)理，也忍不住跟著拍了幾下手。
林婕微微鞠躬，帶著團隊落座。
接下來是甲方的提問環(huán)節(jié)。幾個問題都由林婕團隊的其他成員解答了。
最后，陸沉舟終于開口。這是他進來后說的第二句話，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一些：「林經(jīng)理認為，怎樣的敘事，才算有溫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婕身上。
她緩緩起身，再次看向他，笑容得體，眼神卻帶著專業(yè)領域的絕對自信。
「比如，科技不是高高在上的展示，而是無聲地融入生活細節(jié)，潤物細無聲。就像此刻，」她目光掃過會議室，「這間會議室的智能溫控系統(tǒng)，根據(jù)人體舒適度自動調(diào)節(jié)，我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卻享受其中。星耀天地要做的，不是讓消費者驚嘆『技術(shù)好厲害』，而是讓他們自然地覺得『這里真好，真舒服，我還想再來』?！?/p>
「我們認為，最高的科技，是讓人感覺不到科技的存在，而是感受到關(guān)懷與體驗。這才是星耀天地應該講述的故事?！?/p>
陸沉舟看著她，沒有說話。那雙總是淡漠疏離的眼眸里，翻涌著無人能懂的情緒。
半晌，他薄唇微啟，只吐出兩個字：「散會?！?/p>
林婕頷首，利落地收拾好物品，帶著團隊率先離開會議室，背影挺拔優(yōu)雅，沒有絲毫遲疑或留戀。
門輕輕合上。
巨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陸沉舟和他的核心團隊。
下屬們屏息凝神，不敢打擾顯然處于異常狀態(tài)的老總。
陸沉舟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目光定定地落在林婕剛才站過的位置。
突然，「咔嚓」一聲脆響。
他手中那支價值不菲的定制鋼筆，竟被硬生生捏斷了，尖銳的碎片刺入掌心，滲出殷紅的血珠。
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腦海里，只有她剛才冷靜疏離的眼神，和七年前那個雨夜里，她絕望通紅、淚水混著雨水流淌的臉，交織重疊。
助理驚呼一聲，慌忙上前。
陸沉舟抬手制止，目光從未有過的混亂，低聲自語，輕得幾乎聽不見：
「……竟然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