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案閣”被查封的第三日午后，李郅果然再次登門。
這次他未穿官服，一襲墨色常服，更襯得身姿挺拔，氣質(zhì)清冷。他只帶了王捕頭一人，但那股無形壓迫感卻比上次更甚。
小蝶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兩人引至后院臨時收拾的小花廳。我正坐在石桌前，面前攤著劇本草稿和幾張寫滿字的紙，一副苦思冥想模樣。
“李大人?！蔽移鹕硪蓝Y福了一福，臉上帶著疲憊與憂慮，“可是案件有進展了？”
李郅目光掃過石桌上紙張，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蘇小姐這幾日，倒是未曾閑坐?！?/p>
“民女身家性命皆系于此，豈敢懈怠?！蔽铱嘈Γ爸皇强嗨稼は?，仍覺迷霧重重。大人今日前來，可是有何發(fā)現(xiàn)，還是仍有疑問需民女解答？”我故意將姿態(tài)放低。
李郅落座，王捕頭立在他身后，目光如鷹隼般盯著我。
“確有幾個疑點，需向蘇小姐求證?！崩钲ら_口，語氣平穩(wěn)卻帶著審訊節(jié)奏，“據(jù)查，張承死亡時間在申時正至申時三刻之間。而昨日末場《書院謎案》，是未時正開始，持續(xù)近一個時辰?！?/p>
我點頭：“是?！?/p>
“也就是說，最后一批客人離開時，距案發(fā)最多不過半個多時辰。”李郅目光銳利起來，“時間上，足夠有人從你這里趕去永興坊布置現(xiàn)場?！?/p>
我心中一凜，他果然在懷疑玩家，甚至懷疑我與之串通。但我面上露出驚愕：“大人是懷疑——兇手就在昨日的客人之中？”
“并非沒有可能?！蓖醪额^忍不住插嘴，語氣硬邦邦，“熟悉手法，知曉細節(jié)，作案時間充裕！”
我沒有看王捕頭，依舊望著李郅，眉頭微蹙，仿佛在努力回憶：“昨日末場共有六位客人。趙公子、孫公子、周小姐以及他們的三位朋友，還有一位…”我適時停頓，露出遲疑，“一位獨自前來、戴著寬檐帽的客人，民女未曾看清面貌，也未登記姓名。”
李郅眼神微動：“獨自前來？未登記？”王捕頭立刻看向他，顯然這條信息登記冊上沒有。
“是?！蔽翌h首，“當時忙碌，有所疏漏。此人選擇的是‘雜役’角色，沉默寡言，結(jié)束后迅速離開?！蔽覍⒖梢煽腿说奶卣髑逦枋龀鰜?。
李郅與王捕頭交換眼神。王捕頭低聲道：“大人，我這就去查?！?/p>
李郅卻微微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回我身上：“蘇小姐對此人印象頗深？”
“并非印象深，而是其行為與大多數(shù)為尋樂而來的客人不同，故而有些奇怪。”我坦然道，“如今想來，或許確有可疑。若大人能尋得此人，或能有所突破?！蔽覍⒕€索拋了出去，方式像是偶然想起。
李郅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卻突然轉(zhuǎn)變話題：“蘇小姐認為，兇手為何要模仿游戲手法？”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我沉吟片刻，決定部分坦誠我的分析，以展現(xiàn)價值。
“依民女淺見，無非幾種可能。其一，嫁禍。將視線引向‘謎案閣’或游戲本身，掩蓋真實動機。其二，炫耀。兇手或許沉迷于此種布局，享受將虛構(gòu)變?yōu)楝F(xiàn)實的掌控感。其三…”我頓了頓，看向李郅，“混淆。用過于戲劇化的手法，掩蓋真正直接致命的、或許很簡單的手段。就像戲法，眼花繚亂的動作，都是為了隱藏最關鍵的那個小動作?！?/p>
李郅眼中極快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哦？依你之見，此案中，那個‘最關鍵的小動作’可能是什么？”
“民女不敢妄斷?！蔽掖瓜卵劢蓿暗稌褐i案》中的毒藥，需特定條件觸發(fā)。現(xiàn)實中若要模仿，兇手必然要與張承有所接觸，才能布下殺局?；蛟S…大人可細查張承當日飲食、所用之物，以及最后接觸之人？”我沒有直接說出“茶”和“爭執(zhí)”。
李郅沉默地看著我，手指無意識地在石桌上輕輕敲擊?；◤d里只剩下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蘇小姐的心思之縝密，不亞于大理寺的查案老手?！?/p>
這話像是稱贊，又像是更深的懷疑。
我心中一緊，知道這是關鍵時刻。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帶著自嘲和無奈：“大人謬贊。民女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盡快找到真兇，還自己一個清白，讓這小店能重新開門罷了。這些胡思亂想，若能對大人有一星半點的啟發(fā)，便是民女的造化了?！?/p>
我將他定位為主導者，而我只是一個急于自救的、有點小聰明的普通女子。
李郅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從中分辨出更多東西。最終，他站起身：“蘇小姐的‘胡思亂想’，頗有意思。名單上之人，大理寺自會排查。至于那位獨行客…本官會留意?！?/p>
他告辭離去，依舊冷峻，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那套“戲法論”和提供的可疑客人線索，聽進去了。
送走他們，小蝶長舒一口氣：“小姐，您剛才可真鎮(zhèn)定！李少卿那眼神，嚇死人了?！?/p>
我卻沒有放松。李郅最后那句話，意味深長。他顯然沒有完全相信我，但至少，他開始將我從“主要嫌疑人”的名單上往下移，或許移到了“有利用價值的知情人”那一欄。
這就夠了。只要他愿意查下去，我就能有機會。
現(xiàn)在，我需要雙管齊下。李郅查他的明線，我則要利用我的優(yōu)勢，查我的暗線。
我的優(yōu)勢是什么？是我對劇本的極致了解，以及…玩家們在我這里放松狀態(tài)下可能流露出的、未被官府記錄的蛛絲馬跡。
“小蝶，”我輕聲吩咐，“想辦法，遞個話給周蕓娘小姐的丫鬟，就說…我想當面謝謝她昨日幫我們說話，順便，聊聊《書院謎案》里幾個有趣的彩蛋?！?/p>
周蕓娘既然主動遞了消息，或許，她能告訴我更多關于趙銘、關于張承，甚至關于那個神秘獨行客的事情。
而我自己，則要再好好“復盤”一下趙銘這個人。他那日的譏諷，是單純的傲慢，還是別有深意？
棋盤已經(jīng)鋪開，棋子正在落下。我這位被迫入局的棋手，必須比任何人看得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