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硯。三十歲。在設(shè)計院畫圖,養(yǎng)活自己。沈恬是我女友,五年。春天,我準(zhǔn)備求婚。
戒指藏在抽屜第三格。她卻說:“周臨回來了。”那天,我在咖啡館看著周臨單膝跪地。
沈恬笑著接過戒指。我轉(zhuǎn)身就走。雨下得很大。手機震動,是沈昭發(fā)的消息:“別淋著,
來我店里喝杯茶。”我沒忍住,回了句:“你妹妹不要的,你要嗎?”她秒回:“我要。
”1我坐在咖啡館角落,手插在褲袋里,掌心貼著戒指盒,體溫一點點把它焐熱。
還有四十分鐘。設(shè)計院那邊催得緊,今天必須交《老城更新方案》的終稿。
我本來打算三點半前結(jié)束,趕在下班前把圖紙送過去??缮蛱裾f“老地方見”,我沒多問,
來了。她喜歡這家店靠窗的位置,陽光斜照進來,能把她的發(fā)梢染成淺金色。
可今天那位置被一對情侶占了,我只能坐進來最里面,中間隔著一盆高大的龜背竹,
視線全被擋住。我點了杯桂花拿鐵,是她最愛的。服務(wù)生端上來時說是燕麥拿鐵,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她。她正低頭攪著咖啡,眉頭輕輕皺起,沒說話,也沒換。
我忽然覺得這杯咖啡像某種預(yù)兆。我趁她不注意,悄悄把戒指盒從口袋里摸出來,壓在掌心。
金屬邊角硌著皮膚,有點涼。我反復(fù)張嘴,練習(xí)那句話:“沈恬,我們五年了,嫁給我好嗎?
”可話還沒出口,玻璃門“?!钡匾宦暠煌崎_。風(fēng)卷著雨星撲進來,一個男人收起黑傘,
風(fēng)衣肩頭濕了一片。他抬眼看過來,目光越過綠植,落在我對面的位置上。沈恬猛地站起來。
她眼睛紅了,嘴唇動了動,然后繞過桌子,朝門口跑去。我坐在原地,
看見她撲進那個男人懷里,頭埋在他胸口,肩膀輕輕抖。“你終于回來了?!彼f。我低頭,
發(fā)現(xiàn)戒指盒不知什么時候滑出了手心,掉在桌底。我彎腰去撿,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屬,
像摸到一塊沉入河底的石頭。我沒問是誰,也沒站起來。結(jié)賬時我多付了二十元,
說“不用找了”。聲音很穩(wěn),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人崩潰的時候,外表可以這么安靜。
推開門,雨已經(jīng)下成一片白幕。我沒有傘,也沒想走。就站在檐下,
任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襯衫領(lǐng)口,冰得人發(fā)僵。手機震了一下。
是沈昭發(fā)來的消息:“雨快到了,來書店躲一躲?”我沒回,盯著屏幕看了很久。
雨點砸在手機屏上,模糊了字跡。我又看了一遍,忽然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松了。我打字,
一個字一個字敲:“嫁給我吧?!卑l(fā)出去的瞬間就后悔了??扇牒?,她回了:“好。
”我站在雨里,手指停在發(fā)送鍵上,像被雷劈中。我沒再打字,轉(zhuǎn)身往昭和書屋走。路不長,
穿過兩條巷子就到。青磚墻邊爬著老藤,木門上的銅鈴被風(fēng)吹得輕響。我推門進去,
水珠順著外套滴下來,在門口的舊地毯上洇出一圈深色。沈昭站在柜臺后,
正往茶壺里投茶葉。她穿著米色棉麻長裙,發(fā)尾微卷,沾著幾顆細小的雨星。聽見動靜,
她抬頭看我,沒說話,只是把毛巾遞過來。我接過,擦了擦臉和頭發(fā),
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濕透了。她轉(zhuǎn)身倒了杯熱普洱,放在我面前。茶香慢慢升起來,
混著書頁的舊味,像一場深秋的午后?!澳阋路N著背了?!彼f,“去后面換件我的吧,
有件陳舊的男式毛衣,你落在這兒沒拿走的?!蔽覔u頭,“不用了?!彼膊幻銖姡?/p>
只輕輕吹了口茶,說:“外面雨大?!蔽叶⒅谏v的熱氣,喉嚨突然發(fā)緊。
“我不是開玩笑?!蔽艺f。她抬眼,“你說誰?”“你說你知道的?!蔽衣曇魡×耍吧蛘?,
嫁給我。”她沒笑,也沒問為什么是現(xiàn)在、為什么是她。她只是靜靜看著我,
像在等一個遲了太久的答案。然后她低頭,指尖輕輕撫過茶杯邊緣,像在確認某種溫度。
“好。”她又說了一遍,聲音很輕,卻穩(wěn)得像屋檐下滴了三十年的水,“我等這一天,
好像已經(jīng)等了很久?!蔽液鋈幌肫鹑ツ甓?。她書店門楣上“昭和書屋”四個字,
有個“和”字掉了漆,她一直沒修。那天下著小雪,我路過時看見了,回去畫了張節(jié)氣海報,
用宣紙手寫,連夜貼上去。她第二天見到我,說:“你總把別人看不見的角落,
修得特別認真。”那時我沒說話,只笑了笑?,F(xiàn)在我想說點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雨還在下,敲在屋后的瓦片上,噼啪作響。書架之間的過道很窄,我們并肩站著,
中間隔著一杯茶的距離。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像舊書頁被陽光曬過。
“你不怕我是一時沖動?”我終于開口。她抬眼,目光清亮,“你從來不是沖動的人。
你會在圖紙上改十七遍光影角度,會為一棵老槐樹調(diào)整整個景觀布局。你做每件事,
都有理由?!彼D了頓,“所以我知道,這不是沖動?!蔽彝l(fā)梢上那顆未化的雨星,
忽然覺得這五年,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看懂我的沉默。而她早就懂了。
她沒問我咖啡館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提沈恬。她只是輕輕說:“先喝完這杯茶吧,雨還沒停。
”我點點頭,捧起茶杯,熱意從掌心漫上來。這一刻,我沒有失去什么。
我只是終于走到了該去的地方。2凌晨兩點,門鈴響了。我靠著書架睡著,
外套還搭在椅背上,袖口那處脫線已經(jīng)不見了。聽見鈴聲,我睜開眼,沈昭已經(jīng)站在門口,
手里攥著那條我常用的素色圍巾。她沒開門,只隔著玻璃望了一眼。外面站著沈恬,
頭發(fā)濕著,像是剛從雨里走回來,臉貼在玻璃上,眼睛紅得厲害?!敖悖汩_門。
”她的聲音啞了,“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他會來?是不是你故意讓他來的?
”沈昭沒動?!拔迥辍麖膩矶紱]提過結(jié)婚,可你一開口,他就來了?
你趁我最亂的時候搶走他,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天?”沈昭把圍巾輕輕放在柜臺上,
轉(zhuǎn)身倒了杯溫水,遞到我手里。她的手很穩(wěn),水沒晃一下?!澳阆然厝??!彼K于開口,
聲音不高,但穿透了門板,“他不是東西,不需要誰來搶。他求的是我,不是為了氣你。
”門外靜了幾秒?!澳阏f什么?”沈恬的聲音抖了,“他昨天還在咖啡館等你妹妹拿戒指,
今天就跪在你面前?你覺得這正常嗎?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愛過我?
”沈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還沾著一點茶漬。她沒擦?!澳阌袥]有想過,
他等的從來就不是你點頭,而是你放手。”門外交代不清的呼吸聲頓住了。
“你留不住一個心不在的人。他每年冬天都會幫我修店門口的燈,去年雪天摔了一跤,
手擦破了也不說。你不知道這些,因為你從沒注意過他做什么。他不是突然變的,
是你一直沒看見?!鄙蛱駴]再說話。過了會兒,腳步聲退了,像被雨吞進去一樣。沈昭回身,
看見我坐在那兒,手里還捧著那杯水。她走過來,把空杯子拿走,換了個熱的。
“你不該聽這些。”她說。我沒動?!拔也皇峭德牎iT沒關(guān)嚴,聲音傳進來?!彼c頭,
坐到我對面,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像是在數(shù)節(jié)奏?!八龝闷饋淼摹!蔽艺f?!皶?。
”她應(yīng)得干脆,“但不是靠回到過去?!蔽业皖^看自己的手。指甲縫里還有鉛筆灰,
袖口補好的線跡很細,幾乎看不出來。她連這個都記得。天快亮?xí)r,雨小了。
我起身去整理外套,發(fā)現(xiàn)內(nèi)袋里多了張紙條,是她昨晚寫的:烘干了,線頭補了,
別忘了帶走。我沒說話,把紙條折好放回口袋。上午十點,門又被推開。周臨站在門口,
風(fēng)衣筆挺,皮鞋一塵不染。他掃了眼店內(nèi),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扯了一下。
“聽說你住這兒了?”他語氣像在確認一件失物,“沈恬昨晚哭了一夜。你倒是挺快,
轉(zhuǎn)頭就進了別人家門?!蔽艺驹跁芘?,手里拿著本《江南園林志》,沒合上也沒放下。
“她需要時間。”我說?!皶r間?”他冷笑,“你這種人,也配談?wù)嫘??五年感情說扔就扔,
現(xiàn)在又來演深情?”沈昭從里間出來,手里端著托盤,上面放著兩杯茶。
她把一杯放在我手邊,另一杯推到周臨面前。“你記不記得,
大學(xué)時我書包上掛的那只小銅鈴?”她問。周臨一愣,“什么?”“你說喜歡聽它響,
說像京都清晨的寺鈴。可那鈴鐺是沈恬送的,你一直記錯?!彼D了頓,聲音沒變,
卻像刀鋒擦過紙面?!澳阏f愛過我,可我最愛看的那本《雪國》,你借走再沒還。
你連我讀什么書都記不住。你愛的,是你以為我該是的樣子。”周臨站著沒動,臉色變了。
“你回國不是為了她。”沈昭繼續(xù)說,“也不是為了我。你是聽說陳硯要結(jié)婚,才回來的吧?
你怕故事里沒有你,怕沒人再把你當(dāng)主角?!彼麖埩藦堊?,沒出聲?!澳憧梢宰??!彼f,
“但別再用別人的痛苦,裝飾你的人生?!敝芘R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下,拿起茶杯,
一口沒喝,轉(zhuǎn)身走了。門鈴響得有點急,像被風(fēng)推著。店里安靜下來。我放下那本書,
走到水池邊洗手。水流沖過指縫,我把袖口捋下來,看見補過的線頭在光下微微反著絲。
她走過來,遞來一塊干布?!澳悴挥锰嫖覔酢!蔽艺f?!拔也皇翘婺銚??!彼舆^布,
掛在架子上,“我是說清楚。有些話,拖久了,反而傷人?!蔽尹c頭,沒再說話。
回到書架旁,我抽出一本舊畫冊,是前年畫的節(jié)氣系列草圖。翻到冬至那頁,邊緣有處折痕,
已經(jīng)被壓平,還貼了半透明的修復(fù)紙。我忽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去拿包。設(shè)計本還在。
我翻開扉頁,筆尖頓了兩秒,寫下一行字:“昭和書屋,冬至修字,春分定心?!睕]署名,
也沒多寫。我把本子輕輕放在柜臺上,靠近她常放茶杯的位置。她正在整理新到的書,
背對著我。聽見動靜,她停下,目光落在那頁紙上。幾秒后,她伸手,
把我的茶杯往本子方向挪了半寸。熱氣升起來,剛好拂過紙頁邊緣,
讓那行字的墨跡微微發(fā)亮。3手機在柜臺震動時,天剛亮。我伸手把它翻過來,
朋友圈彈出沈恬的動態(tài):“有些人,用五年等一句承諾,卻輸給別人一時沖動。
”配圖是咖啡館窗邊的空杯,雨水順著玻璃往下淌,像沒擦干的眼淚。
我盯著那句話看了兩秒,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沒點贊,也沒評論。然后把手機反扣下去,
發(fā)出一聲輕響。外頭雨還在下,不大,打在屋檐上一滴一滴。我從包里抽出幾張草圖紙,
鋪在柜臺上。墨線還沒干透,谷雨的主題我改了三次,
最后定在“破繭”——兩片葉子從裂開的繭殼里探出來,脈絡(luò)清晰。“今年想用這個。
”我把圖紙往沈昭那邊推了推。她正低頭擦茶盤,聽見聲音抬了抬頭,目光落在線稿上,
停了兩秒,輕輕嗯了一聲。沒多問,也沒笑,但手指在紙角頓了一下,像是記住了。
上午十點,門鈴響了。阿婆撐著傘進來,發(fā)梢沾著水珠,手里拎著一袋梅干菜。
“上次說要的《茶經(jīng)》,到了?”她一邊脫鞋一邊問,聲音不大,卻把后半句帶了出來,
“聽說沈老師這幾天都沒去上班,說是病了……你們姐妹倆,唉。”空氣一下子沉了半拍。
沈昭沒接話,彎腰從貨架底層取出書,遞過去。我接過話頭:“您要的版本剛好補到了,
我放這邊顯眼位置了,下次來直接拿就行?!卑⑵沤舆^書,嘀咕了句“也是個癡人”,
便轉(zhuǎn)身走了。門合上時,風(fēng)把檐下的水珠掃進來幾滴,落在地板上,很快洇開。
中午雨小了些,陽光沒出來,但云層薄了。沈昭在后院煮茶,鐵壺嘴冒著白氣。
我坐在小桌對面,手里捏著鉛筆,在本子上改線條。她沒說話,我也安靜,
只有紙頁翻動的聲音。直到傍晚閉店,燈一盞盞熄了,我們才在后院坐下。她倒了茶,
遞給我一杯,自己捧著另一杯,手指繞著杯沿慢慢轉(zhuǎn)?!八钦骐y過,不會發(fā)朋友圈。
”她說。我點頭。“她不是要我道歉。”“她是想讓你回頭?!薄盎仡^的人,走不遠。
”她聲音很輕,像在說一句早就想明白的事。我看著杯里浮沉的茶葉,
忽然覺得胸口松了一塊?!拔也磺匪蔽艺f,“也不欠自己?!彼а劭戳宋乙幌?,
嘴角動了動,沒說話,但那眼神像是落了點光進來。夜里十一點,雨基本停了。
我上樓去取落下的外套,路過閣樓時看見燈還亮著。門虛掩著,我敲了兩下?!耙页鋈幔?/p>
”我問。里面沒動靜,過了幾秒,她才說:“不用。”我推開門,看見她站在鏡子前,
手里抱著一件藏青色的長裙,袖口繡著藤蔓似的紋路。她沒穿,只是抱著,像是在確認什么。
我走過去,把熱茶放在矮柜上,退后半步。她低頭看了看衣服,又抬頭看鏡中的自己,
然后緩緩把手臂伸進袖子。布料滑過指尖時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她動作很慢,像怕驚醒什么。
穿好后,她側(cè)身看向我:“這顏色,像不像雨后的巷口?”我走近一步,
看著她肩頭的繡紋在燈光下泛著暗光?!跋窆獯┻^來的樣子。”她笑了下,很輕,
但眼角的線條松了下來。我們都沒再說話,可那種沉默不像從前的回避,
倒像是終于對上了頻率。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下樓,手剛碰到門框,她叫住我。“那本子,”她說,
“你寫的那句話,我看了?!蔽一仡^?!啊押蜁荩列拮?,春分定心。
’”她念了一遍,像是在確認每個字的重量,“不是隨便寫的吧?”“不是。”我說。
她點點頭,手指撫過嫁衣的領(lǐng)口,然后輕輕把它從身上脫下來。疊得整整齊齊,
放回樟木箱底。“不收著?”我問?!安挥貌亓恕!彼?,“等晴天,它會自己發(fā)光。
”我站在她身后,沒動。燈影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疊在一起,
像兩棵樹的枝干在風(fēng)里碰到了一處。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我拿出來,是草稿箱的提醒。
那句寫了又刪的“對不起”,一直沒發(fā)出去。我點開,按了刪除。屏幕黑下去的瞬間,
窗外一滴水珠從檐角落下,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四瓣。4清晨的陽光從書架上方斜進來,
落在柜臺邊緣。我正把一摞舊畫稿往箱子里收,紙頁翻動時揚起細小的塵。門鈴響了。
沈恬站在門口,手里抱著個紙箱,沒穿雨衣,發(fā)梢微濕,像是走了一段路。她看了我一眼,
又看向柜臺后的沈昭,聲音很平:“我來還東西?!鄙蛘褯]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退到書架旁,給過道留出空隙。我停下動作,手還按在畫稿上。那箱子不大,邊角有些壓痕,
像是從床底拖出來的。沈恬把它放在柜臺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都是你的?!彼f,
“我留著沒用。”我掀開蓋子。最上面是條深灰色圍巾,去年冬天我送她的,她戴過兩次,
后來嫌太厚。下面是幾本書,書頁間夾著干枯的銀杏葉,那是我陪她在城郊撿的。再往下,
是一個陶制小貓擺件,她總說像我——安靜,不愛動。最后是一封信,牛皮紙信封,
邊角有些發(fā)黃,沒貼郵票,也沒寄出過。我認得這封信。三年前冬天,項目結(jié)束那晚,
我在辦公室寫了整整兩頁。沒寄,因為第二天她笑著說要去聽周臨的講座。我把信塞進抽屜,
再沒拿出來。現(xiàn)在它就在這兒,署名處還留著我的筆跡。沈恬看著我,眼神很輕,
卻帶著試探?!澳恪灰纯磳懥耸裁矗俊蔽覜]抬頭,把信抽出來,指尖蹭過封口。
它一直沒被打開過,像一段被凍結(jié)的時間。“不用了。”我說。她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
又沒笑出來。“你連看都不看?”我拿著信,走到角落的碎紙機前。機器老舊,聲音沉悶。
按下開關(guān),紙頁一點點被吞進去,發(fā)出細微的撕裂聲。我看著它變成細條,從出口飄落,
堆在塑料筐里?!澳阆肼牭哪蔷湓挘蔽谊P(guān)掉機器,聲音不大,“我已經(jīng)刪了。
”她臉色白了一下,手指攥緊了包帶??諝忪o了幾秒,她忽然笑了,很短,帶著點澀。
“你倒是干脆??赡阌袥]有想過,她值得更好的人,不是嗎?”她說的是我,還是她自己,
我不確定。沈昭走了過來,沒看她,彎腰從筐里捧起一把紙屑,攏在掌心。她沒說話,
只是站在那兒,像收起一場無人知曉的雨?!澳阏f他值得更好。”她終于開口,聲音還是輕,
卻穩(wěn),“可你沒看見,他早就在等一個能接住他沉默的人?!鄙蛱穸⒅?/p>
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姐姐?!澳憧傉f我不懂他,”沈昭繼續(xù)說,“可你有沒有問過,
他為什么從不在我面前低頭?為什么每年冬至,都會默默修好書店的招牌字?為什么下雨天,
會繞路來送一把傘?”她頓了頓,看著妹妹:“你愛的是一個影子,而我,從沒讓他委屈過。
”沈恬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音。她忽然轉(zhuǎn)身,手碰到了門把手,又停住。
“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就對了嗎?”沒人回答。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風(fēng)把檐下的水珠掃進來幾滴,落在地板上,很快洇開。我站在原地,手還搭在碎紙機上。
機器已經(jīng)涼了,剛才運轉(zhuǎn)時的震動感卻還留在指尖。沈昭走回來,把紙屑倒進垃圾桶,
拍了拍手。“餓了嗎?”她問。我搖頭,又點頭。她去后院熱了粥,端來兩碗,
一碗放在我面前,另一碗自己捧著。米粒熬得軟,上面浮著幾粒蔥花。我喝了一口,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