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裴燼，頂級投行最年輕的合伙人。蘇雯曾是我飼養(yǎng)的金絲雀，直到我厭倦了，
親手把她推進火場偽裝成意外。三年后我在孟買貧民窟義診時，撞見正在給難民接生的她。
她小腹隆起，無名指戴著陌生男人的戒指。“醫(yī)生，能幫我的孩子接生嗎？”她對我笑，
眼神像看陌生人。手術(shù)臺上她難產(chǎn)大出血，昏迷中死死抓住我的手喊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我親手剖出她的孩子，
卻從嬰兒襁褓里摸到一張泛黃的B超單——日期是我們“婚禮”前一周，
診斷欄寫著：宮內(nèi)早孕，單活胎。原來當年那場大火里，
她拼死護住的不是婚戒…是我們的孩子。香檳寡淡得可笑，冰涼的杯壁硌著指骨。
我的視線卻像淬了毒的鉤子，釘在不遠處那個身影上。蘇雯。我的前妻。
那場精心策劃的“意外”中，本該化為灰燼的祭品。她站在搖搖欲墜的白熾燈泡下，
光線吝嗇地勾勒她清瘦的輪廓。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領(lǐng)口松垮，工裝褲沾著污漬，
趿拉著磨損的塑料拖鞋。在這間彌漫著劣質(zhì)消毒水、汗臭和血腥味的廢棄倉庫診所里，
她像一粒誤入污泥的珍珠，只是光澤已被生活磨得粗糙。最刺眼的是她隆起的小腹，
像熟透的果實撐起單薄舊衣。還有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樸素到粗陋的銀環(huán)，泛著微弱的冷光。
一個陌生男人的印記。一個…取代了我的男人的印記。三年了。
記憶碎片帶著灼熱浪撞進腦海。紐約，四季酒店頂層，窗外是虛假的都市星河。
蘇雯穿著我挑選的月白色絲綢禮服，像個易碎的瓷器娃娃。她捏著那張B超單，指尖泛白。
“裴燼，”她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什么，“我們…有孩子了。
”我當時正調(diào)整著袖口的鉑金袖扣——價值抵得上尋常人家十年開銷。聞言只是掀了下眼皮，
目光掃過她平坦小腹，一絲波瀾也無。“嗯。”我應(yīng)道，語氣平淡如談?wù)撎鞖狻?/p>
順手拿起冰桶里的羅曼尼康帝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液在水晶杯里晃蕩，折射冰冷昂貴的光。
“知道了?！彼凵袼查g黯淡，像驟滅的燭火。攥著B超單的手指松開，
那張紙輕飄飄滑落在波斯地毯上，無聲無息。她沉默地轉(zhuǎn)身望向窗外，背影單薄，
透著一股被世界遺棄的孤寂。那晚我沒再看她一眼。孩子？意味著麻煩、束縛，
我精心打造的自我帝國豈容不受控的變量。金絲雀就該安分待在籠子里，
用美麗和順從點綴我的世界，而非妄圖用生命改變規(guī)則。后來…便是那場完美的“意外”。
電路老化，深夜起火，豪華公寓幾小時內(nèi)化為焦黑骨架。
消防員在廢墟只找到一枚被高溫熏黑變形的鉑金婚戒，
孤零零躺在主臥浴室位置——她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所有人都相信，
蘇雯和她腹中不被期待的生命，已化為灰燼。媒體用“紅顏薄命”形容。圈子里唏噓幾聲，
便無人再提。一個漂亮但無足輕重的附屬品，消失如拂去袖口微塵。
我成了“痛失愛妻”的年輕金融新貴，事業(yè)更上一層樓。只是夜深人靜時，
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會像冰冷潮水漫上。那枚被遺忘的婚戒影像偶爾跳出來，但也僅一瞬。
軟弱是毒藥，我裴燼從不允許自己沾染。可眼前…孟買貧民窟的惡臭空氣，
簡陋診所里的絕望呻吟，
著孕肚、指戴他人婚戒、對我視若無睹的蘇雯…像一記記耳光抽在我精心構(gòu)筑的認知高塔上。
她沒死。以一種我從未想象過的低賤而堅韌的方式活了下來?！芭後t(yī)生？
”診所負責(zé)人拉吉夫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響起，他小心翼翼提醒，“那邊…那個孕婦，
情況不太好，好像要生了?！蔽业哪抗庖琅f鎖在蘇雯身上，喉嚨像堵了粗糲沙子?！啊?。
”我放下酒杯，定制皮鞋踩在污漬斑駁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曾經(jīng)的傲慢上。
消毒水混雜血腥汗臭的氣息扼住喉嚨，胸腔翻涌酸澀窒息感。
昏黃燈泡將人影拉扯得扭曲如鬼魅。蘇雯躺在用破舊門板和磚頭墊高的“產(chǎn)床”上。
她側(cè)臉緊咬下唇，汗水浸濕額前發(fā)絲粘在蒼白臉頰。每次宮縮，
身體都像拉到極限的弓猛然繃緊，喉嚨溢出壓抑不住的破碎呻吟，像瀕死小獸，
一下下鑿在我的神經(jīng)上。她身邊圍著穿臟污白大褂的當?shù)刂a(chǎn)士，用土語焦急指揮。
另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男人——大概是她的“丈夫”，手足無措站在角落，
臉上寫滿恐慌茫然。我的出現(xiàn)引起騷動。拉吉夫解釋后，
助產(chǎn)士和男人投來敬畏又希冀的目光。在這被遺忘的角落，我這種“外國大醫(yī)生”近乎神祇。
只有蘇雯毫無反應(yīng)。劇痛讓她蜷縮身體，雙手死抓住身下粗糙布單，指節(jié)青白。
眼神渙散失焦，望著頂棚晃動的渾濁光斑，仿佛靈魂已游離軀殼之外。
我深吸氣壓下胸腔里橫沖直撞的震驚、荒謬和鈍痛。走到產(chǎn)床邊濃重血腥味撲面而來。
戴上一次性手套，冰涼橡膠觸感讓思緒強行冷靜。“告訴我情況?！甭曇羝椒€(wěn)，
是職業(yè)性的冷靜外殼。助產(chǎn)士語速飛快夾雜土語，但我聽明白了：產(chǎn)程太久，
宮口開全但胎位異常，產(chǎn)婦體力透支，情況危急。我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那弧度刺眼。
伸出手準備檢查。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皮膚那一刻——她猛地轉(zhuǎn)頭！
那雙眼睛不再是記憶中溫順憂郁的湖泊，而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驟然聚焦我臉上。
沒有驚愕恐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徹骨的、穿透靈魂般的陌生冰冷。
那眼神像淬冰的針，刺入我冷靜外殼深處?！搬t(yī)生…”她開口，
聲音嘶啞帶著劇烈喘息后的虛弱，卻異常清晰，每個字像冰凌砸地，
“能幫我的孩子…接生嗎？”她叫我醫(yī)生。不是裴燼，不是任何過往印記。
純粹、冰冷、功能性的稱呼。眼底空茫像暴風(fēng)雪后荒原，找不到一絲“蘇雯”的痕跡，
更沒有“裴燼”的倒影。她真的…不記得了？這認知像燒紅烙鐵狠狠燙在心臟上，
瞬間灼出滋滋作響的空洞。比當年看到B超單時更甚的麻木席卷而來，
只是這次麻木下是洶涌的毀滅性暗流。手指在半空僵住，手套冰涼凍結(jié)血液?！昂?。
”我的聲音干澀如砂輪磨鐵。強迫視線移開她空洞眼睛，
落回因痛苦劇烈起伏的腹部——那里正孕育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冰涼手套貼上她緊繃滾燙皮膚，觸感陌生怪異。屏息進入“醫(yī)生”角色。
指尖下律動混亂無力，胎心監(jiān)測儀發(fā)出斷續(xù)警報聲。宮縮間隙越來越短，力量卻在減弱。
她身下布單深色濡濕面積迅速擴大，血腥味幾乎蓋過消毒水。大出血。胎兒窘迫。
她的生命體征像沙漏里急速漏下的沙粒?！皽蕚涫中g(shù)！立刻！”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近乎撕裂的急促穿透壓抑空氣。腎上腺素飆升壓過混亂思緒?！袄颍⊙鯕?！血袋！
快！應(yīng)急手術(shù)包！快！”我像困獸嘶吼。拉吉夫和助產(chǎn)士連滾帶爬行動。男人嚇癱在地。
被攤開在破桌上——幾把不鋒利手術(shù)刀、止血鉗、縫合針線、一小瓶勉強可用的局部麻醉劑。
條件簡陋得發(fā)指。我扯下領(lǐng)帶扔地上，昂貴絲質(zhì)瞬間被塵土玷污。
汗水沿鬢角滑落滴在她蒼白臉上。她呼吸微弱，胸膛起伏幾乎看不見。
那雙曾讓我覺得溫順如今只剩寒意的眼睛緊閉，長睫毛投下脆弱陰影。“蘇雯！看著我！
不許睡！”我俯身低吼拍打她臉頰，試圖喚回神志。指尖觸到她冰涼皮膚，
那溫度讓我心臟猛縮。她沒有睜眼。只是昏迷中眉頭痛苦擰緊，
無血色嘴唇微微翕動發(fā)出破碎音節(jié)?！啊ⅰ稀彼⑷鹾魡編е鵀l死般的依賴眷戀，
“阿南…疼…好疼…”阿南。陌生男性名字。像淬毒匕首精準捅進心臟空洞狠狠一絞！
那個取代我的男人！那個讓她在生死關(guān)頭呼喚的男人！暴戾的毀滅沖動沖上頭頂，
眼前閃過猩紅。“閉嘴！”我失控低吼如野獸咆哮。
但下一秒職業(yè)本能和對死亡的恐懼壓倒一切。我抓起最鋒利的手術(shù)刀，
冰冷金屬觸感讓手指微顫。沒有時間猶豫了。沒有無菌環(huán)境、足夠麻醉、完善設(shè)備。
只有這把刀和我這雙曾在華爾街翻云覆雨的手要在這地獄爭奪兩條人命。“拉吉夫！按住她！
”我厲聲命令不容置疑。拉吉夫和助產(chǎn)士立刻撲上死死按住她因劇痛本能掙扎的身體。
手術(shù)刀鋒在昏黃燈光下閃過冰冷寒芒。
我深吸氣將胸腔所有翻騰情緒——震驚、荒謬、暴怒、那該死的恐懼——強行壓入深淵。
視線專注只剩隆起腹部和迅速流失的生命。刀尖帶著近乎殘忍的精準刺破皮膚。
鮮血瞬間涌出溫?zé)嵴吵韼еF銹味濺在手套和下頜。
她身體在昏迷中猛彈跳一下發(fā)出壓抑嗚咽般悶哼。我的手穩(wěn)得可怕。
切割、分離、避開血管…動作快準如金融市場捕捉勝負毫厘。
汗水模糊視線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微弱反應(yīng)。
助產(chǎn)士驚慌吐語、拉吉夫沉重呼吸、儀器警報、還有…蘇雯破碎無意識呼喚“阿南”的呻吟。
每一刀都像切割自己靈魂。那個名字像魔咒纏繞在每個動作間隙啃噬神經(jīng)。
阿南…她為這男人孕育生命在生死關(guān)頭喚他名字…那我裴燼算什么？一場被她遺忘的噩夢？
連灰燼都不配留下的笑話？終于手指探入溫?zé)岢睗竦貙m腔觸碰到那小小滑膩身體。
小心翼翼托住頭旋轉(zhuǎn)牽引…一個渾身血污胎脂的小小軀體被我捧出。是個男孩。
他沒有立刻啼哭身體軟綿綿膚色發(fā)紫。助產(chǎn)士慌忙拍打腳心清理口鼻。
幾秒后一聲微弱卻充滿生命力的啼哭刺破診所窒息絕望?！巴邸焙⒆涌蘖恕；钕聛砹恕?/p>
我沒看那新生生命全部注意力集中蘇雯身上。出血仍在繼續(xù)像開閘洪水。
我迅速縫合雙手快出殘影。止血鉗夾住血管針線穿梭…每一針都像縫合自己支離破碎的東西。
時間在血污汗水絕望祈禱中流逝。終于出血漸止。
蘇雯生命體征極其微弱但心跳曲線不再垂死掙扎變成相對平穩(wěn)微弱起伏。
我直起身后背襯衫早被汗水浸透冰冷黏膩。巨大虛脫感席卷雙腿發(fā)軟。
我靠污漬墻壁大口喘氣胸腔劇烈起伏?？諝庋认舅痘旌狭钊俗鲊I。
拉吉夫和助產(chǎn)士處理孩子。
男人——蘇雯現(xiàn)在的“丈夫”顫抖著挪過來用混合敬畏感激恐懼的眼神小心接過襁褓中嬰兒。
這時助產(chǎn)士清理嬰兒血污時從裹著他的粗糙舊布里摸出什么東西。
一張折疊邊緣磨損泛黃的紙片。她疑惑看看似乎不認識英文B超報告單自然遞給拉吉夫。
拉吉夫展開紙片黝黑臉上先茫然隨即眼神凝固瞳孔因震驚放大。
他猛地抬頭目光越過產(chǎn)床滿地狼藉像灼熱探照燈死死釘我臉上！
那眼神充滿無法理解驚駭和近乎憐憫的復(fù)雜情緒。不祥預(yù)感如冰水澆頭瞬間澆滅所有疲憊。
心臟像被無形手狠攥驟停?！芭後t(yī)生…”拉吉夫聲音干澀如砂紙帶著難以置信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