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禮后臺那場短暫的、單方面的凌遲，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陸景琛。
他沒再試圖糾纏我。
反而沉默得可怕。
公司里偶爾遇見，他不再用那種復(fù)雜痛苦、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我。他會立刻移開視線，下頜繃緊，側(cè)臉線條冷硬，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他在躲我。
更像是在躲他自己那份無處安放的、鋪天蓋地的悔恨。
他把自己關(guān)起來，不見人，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活動。
然后，做了一件他早該在三年前就做的事——
查。
動用所有能動用的人脈和資源，不計代價，掘地三尺地查。
從最源頭開始。
他找到了當年負責(zé)處理柳依依姐姐車禍后續(xù)事宜的一位老管家。老人早已退休，住在郊區(qū)的療養(yǎng)院。
陸景琛親自去的。
帶著昂貴的補品和一顆焦灼破碎的心。
老人還記得他，唏噓感慨了一陣時光飛逝。
陸景琛旁敲側(cè)擊，提起柳依依，說她現(xiàn)在發(fā)展得很好，只是時常想念姐姐。
老人臉上的感慨淡了下去，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嘆了口氣，搖著頭。
“依依那孩子……唉……”
“她姐姐在世時，其實……不太愿意讓她來家里玩?！?/p>
陸景琛的心猛地一沉：“為什么？”
老人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什么聽見：“大小姐私下說過幾次，覺得這個妹妹……心思太重，不像表面那么單純。有點……怕她。說過讓她少來，怕惹麻煩?！?/p>
“怕她？”陸景琛的聲音干澀發(fā)緊。
“是啊……說依依看她的眼神，有時候讓她不舒服……具體的老朽也不清楚，就是感覺……姐妹情分，沒那么深?！?/p>
老人說得含糊。
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陸景琛早已搖搖欲墜的認知上！
柳依依姐姐……怕柳依依？
覺得她心思重？不單純？
那柳依依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對姐姐深切的懷念、崇拜，甚至?xí)r不時流露出的、“姐姐如果還在一定也會喜歡我這么做”的暗示……算什么？
一場處心積慮的表演？
一個利用死者來綁架他愧疚感的騙局？！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猛地竄上來！
他幾乎是踉蹌著離開療養(yǎng)院的。
坐進車里，手指冰涼，發(fā)動了好幾次才點燃引擎。
下一個目標，三年前那些所謂的“出軌”照片。
他找到了國內(nèi)最頂尖的圖像鑒定專家團隊，花了天價，要求不惜一切代價，還原真相。
技術(shù)日新月異。
當年或許能瞞天過海的P圖技術(shù)，在如今更先進的算法面前，漏洞百出。
鑒定報告很快出來。
厚厚一沓。
清晰標注出每一處不自然的拼接痕跡、光影差異、像素斷層……
甚至，通過數(shù)據(jù)恢復(fù)，找到了部分被刪除的原圖數(shù)據(jù)碎片——
其中一張，是我在片場角落，和一個年長的編劇老師討論劇本，周圍還有好幾個工作人員。角度正常，毫無曖昧。
根本不是什么私會！
報告最后，附上了追蹤到的原始P圖操作IP地址，以及資金流向。
最終指向一家早已倒閉的私人影像工作室。
而銀行流水顯示，在那段時間，有一個賬戶向該工作室負責(zé)人名下匯入了一筆不小的款項。匯款人信息經(jīng)過層層偽裝，但抽絲剝繭后……
所有的線索，明晃晃地指向一個人——
柳依依！
鐵證如山！
陸景琛看著那份報告，坐在黑暗里，整整一夜沒動。
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
窗外天光漸亮?xí)r，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氣神，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只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火焰。
是憤怒，是對自己眼瞎心盲的痛恨，更是……無邊無際的恐慌。
他拿著那份報告，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再一次找到了我。
在我公司樓下的咖啡廳。
他把我堵在角落的卡座里，將那份沉重的報告推到我面前。
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
“莫清……你看這個……”他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祈求，“三年前……那些照片……是假的……是柳依依……是她……”
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
我垂眸，目光掃過那份報告。
掃過那些確鑿的證據(jù)。
臉上，沒有任何他預(yù)想中的震驚、狂喜、或者委屈。
平靜得可怕。
我甚至沒有伸手去翻動那份報告。
只是慢慢抬起眼，看著他。
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鬧劇。
“所以呢？”我輕輕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陸景琛愣住了，像是沒聽懂我的話。
“陸影帝，”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殘忍，“現(xiàn)在查這些，有什么用？”
我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像冰冷的針，刺向他。
“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p>
“在我最需要你相信的時候，你選擇了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證據(jù)’，相信柳依依的眼淚?！?/p>
“現(xiàn)在真相大白了？”我輕笑一聲，帶著無盡的嘲諷，“能讓我受過的那些羞辱和痛苦消失嗎？能讓我那三年吃的苦都不存在嗎？能讓我們回到過去嗎？”
每一個問句，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陸景琛臉上。
扇得他臉色慘白，啞口無言。
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份小心保存的、已經(jīng)泛黃的舊報紙復(fù)印件，輕輕推到他面前。
手指點在其中一則不起眼的社會新聞上。
“再看看這個?！?/p>
陸景琛僵硬地低頭。
那是柳依依姐姐車禍的報道。詳細記錄了事發(fā)時間和具體路段。
而另一份，是他當初收到的、“目擊”我“出軌”的時間地點記錄。
兩個地點，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 時間，幾乎重疊。
除非我會分身術(shù)，否則絕無可能同時出現(xiàn)在兩個地方！
這么明顯的漏洞！
這么可笑的謊言！
他當年……竟然就那樣信了？！甚至沒有花一分鐘去核實一下！
“陸景琛，”我的聲音冷到了極致，也輕到了極致，卻像最鋒利的刀，凌遲著他最后一點尊嚴，“你當年，但凡肯信我一點點……哪怕一點點……”
我說不下去了。
也不必再說。
他的臉色已經(jīng)死灰一片。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眼睛里最后一點光亮，也徹底熄滅了。
他像個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破布娃娃，癱坐在那里。
連痛苦的力氣都沒有了。
……
柳依依快要瘋了。
雪藏的日子不好過。資源斷了，收入銳減，以前巴結(jié)她的人 now 都躲著她。
她能感覺到，陸景琛在查她。那種無聲的、冰冷的審視，讓她如芒在背。
她更恐慌地發(fā)現(xiàn)，陸景琛看她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以前的愧疚、寬容，甚至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讓她渾身發(fā)冷的……厭惡和漠然。
不行！
絕不能坐以待斃！
她必須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陸景琛對他“白月光”那點可笑的執(zhí)念！
一個惡毒到極點的計劃，在她心里成型。
她翻出姐姐以前的舊物，找出幾份手稿，沒日沒夜地模仿她的筆跡和語氣。
然后，她寫了一封“遺書”。
以她姐姐的口吻。
信寫得極其惡毒。
字里行間，充滿了對一個叫“莫清”的女人的控訴和怨恨。指責(zé)她“不知廉恥”、“勾引”陸景琛，“破壞”了他們之間“真摯的感情”，導(dǎo)致她“抑郁痛苦”，最終“意外”遭遇車禍……
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她甚至滴了幾滴眼藥水，偽造出淚痕的效果。
然后，通過匿名的渠道，把這封“遺書”寄給了陸景琛。
她相信，只要看到這封信，只要涉及他心中那片不容玷污的“白月光”，陸景琛一定會再次失去理智！會把所有的怒火重新轉(zhuǎn)向莫清！
……
陸景琛收到了那封信。
看著那熟悉的、模仿得極其用心的筆跡，看著那些惡毒的控訴。
他的第一反應(yīng)，不再是三年前那種心如刀割、怒火中燒。
而是……
懷疑。
冰冷的、徹骨的懷疑。
經(jīng)歷了這么多，再看這種東西，只覺得處處透著刻意和虛假。
他拿著那封信，第一時間去找了最權(quán)威的筆跡鑒定專家。
同時，幾乎就在他收到信的當天下午。
我也收到了一個匿名快遞。
里面沒有信，只有一疊照片和幾張購物小票。
照片里，是柳依依在不同文具店，購買特定型號的復(fù)古信紙和墨水。 還有幾張，是她伏案疾書，旁邊散落著一些舊手稿，顯然是在模仿筆跡。 甚至有一張模糊的監(jiān)控截圖，顯示她將一封信投進了某個特定的郵箱。
寄件人，不言而喻。
墨夜。
他總是這樣，在我需要的時候，把最有力的武器，悄無聲息地遞到我手上。
我看著那些東西，冷笑一聲。
柳依依，你真是自己作死。
我拿著這份快遞，直接去了陸景琛辦公室。
推開門。
他正拿著那封“遺書”和剛剛出來的、顯示“筆跡高度模仿”的初步鑒定報告，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
看到我進來，他愣了一下。
我什么都沒說，只是把手里的快遞袋，扔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照片和小票散落出來。
一切，不言而喻。
陸景琛拿起那些東西，一張張看過去。
他的臉色，從陰沉，到鐵青，再到一種極度憤怒后的、可怕的平靜。
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著。
捏著照片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
辦公室里的空氣，凝固得嚇人。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我。
我也看著他。
這一刻，沒有爭吵，沒有怨恨，沒有互相指責(zé)。
只有一種冰冷的、荒誕的、同仇敵愾的默契。
我們都清楚。
柳依依的惡毒，已經(jīng)超出了正常人能想象的底線。
利用死去的姐姐，偽造遺書，構(gòu)陷他人……
其心可誅！
陸景琛眼中最后一絲猶豫和舊情，徹底湮滅。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決絕的冰冷。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莫清。”
他叫了我的名字。
不再是那種帶著痛苦和祈求的語調(diào)，而是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下定決心的凝重。
“我們……”他看著我，眼神銳利如刀，“聯(lián)手吧?！?/p>
“徹底結(jié)束這場鬧劇?！?/p>
我迎上他的目光，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