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娟盯著手機(jī)屏幕,眼睛發(fā)澀。又一個相親對象黃了。對方介紹人發(fā)來微信,語氣委婉,
意思卻扎人?!巴跸壬f,感覺還是不太合適……他說您挺好,就是年紀(jì)稍微大了點(diǎn),
他家里更希望找個三十以下的,好生養(yǎng)?!崩罹臧咽謾C(jī)啪一下扣在桌上,
聲音響得讓隔壁工位的同事探頭看了一眼。她今年三十五。在相親市場上,
這年紀(jì)都快能當(dāng)化石了。介紹人推過來的男人,質(zhì)量一次不如一次。上次是個禿頂?shù)模?/p>
上上次離異帶倆娃,這次這個,照片看著還行,一見面,身高差點(diǎn)沒夠著她肩膀。
她心里堵得慌。一口氣悶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下班鈴一響,她抓起包就走。擠在地鐵里,
人貼人,空氣渾濁。她看著玻璃門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穿著得體的職業(yè)裝,畫著精致的妝,
但眼角眉梢的疲憊,粉底蓋不住。手機(jī)在包里震。是她媽。李娟深吸一口氣,接起來。
“娟啊,怎么樣?今天見那個王先生,聽說條件不錯,在國企呢?”母親的聲音帶著急切,
背景音里還有鍋鏟碰撞的響聲,像是在炒菜?!包S了。”李娟言簡意賅。那頭頓了一下,
隨即聲音高了八度:“又黃了?為啥???你是不是又挑人家了?娟啊,咱得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
你都三十五了,不是二十五!眼光別那么高,差不多就行了!
女人總得有個家啊……”又是這一套。李娟把手機(jī)拿遠(yuǎn)了些,耳朵嗡嗡響?!皨?,不是我挑。
人家嫌我年紀(jì)大?!彪娫捘穷^沉默了幾秒,
然后語氣更焦躁了:“那你也得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要是早點(diǎn)上心,至于拖到現(xiàn)在嗎?
我跟你爸天天為你這事睡不著覺!村里像你這么大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你張嬸家的二妞,
比你還小兩歲,都生二胎了!我這老臉都沒地方擱……”李娟沒吭聲。這些話,她聽了十年。
從二十五聽到三十五。從一開始的爭辯,到后來的沉默?!拔腋阏f話你聽見沒?
下周末你必須回來一趟!你三姑給你說了個對象,咱縣城的,開了個修車鋪,人挺老實(shí),
就是……就是離過婚,沒孩子。條件差點(diǎn),但咱也別太挑了……”“媽,”李娟打斷她,
“我周末加班。”“加什么班!地球離了你還不轉(zhuǎn)了?你必須回來!你爸最近身體也不太好,
老是咳嗽……”母親使出了殺手锏。李娟心頭一緊:“爸怎么了?”“老了唄,還能怎么。
你就知道操心你那個工作,什么時候操心過你爹媽?回來看看!”母親說完,
不容拒絕地掛了電話。電話斷了。地鐵正好到站,人群涌出去,又涌進(jìn)來。
李娟被人流裹挾著,覺得自己像顆沙子,渺小,無助,隨波逐流。
她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廣告燈牌,花花綠綠,寫著各種成功人生的標(biāo)語。那些光鮮亮麗,
離她很遠(yuǎn)。她在這個大城市拼了十幾年,考上大學(xué),找到工作,成了父母眼中的驕傲。
可如今,驕傲變成了焦慮。工作不上不下,年薪十幾萬,餓不死也撐不著,買不起房,
搖不到號,剩女標(biāo)簽牢牢貼在身上。活得真失敗。二周末,李娟還是回了老家。
李家村離市區(qū)不算太遠(yuǎn),開車兩個多小時。但感覺像穿越了另一個世界。
城市的高樓大廈變成低矮的平房,寬闊的馬路變成狹窄的村道。她家還是那個老院子。
墻皮有些脫落,院門吱呀作響。她一進(jìn)門,就看見父親老李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削土豆。
他確實(shí)瘦了些,背好像也更駝了,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咳嗽?!鞍?,我回來了。
”李娟放下買的水果和營養(yǎng)品?!鞍?,回來了?!备赣H抬起頭,臉上皺紋舒展開,
“回來就好。你媽在屋里做飯呢。”母親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上還沾著面粉。
“還知道回來???”她嗔怪一句,但眼神亮了一下,“快洗洗手,一會兒吃飯。
下午你三姑帶人過來相看相看?!惫皇沁@樣。李娟心里嘆口氣。午飯吃得沉默。
母親不停給她夾菜,眼神里全是期待。父親偶爾問幾句工作上的事,又被母親打斷,
“說那些干啥,說說正事?!闭戮褪撬幕槭?。仿佛她這個人,除了結(jié)婚,沒別的價值了。
下午三點(diǎn),三姑領(lǐng)著人來了。那男人看著比照片上老不少,穿著件不太合身的西裝,
手指縫里還有沒洗干凈的黑色油污。他一進(jìn)門,眼睛就滴溜溜在李娟身上轉(zhuǎn),打量貨物似的。
“這就是娟子吧?嘖嘖,城里姑娘就是顯年輕,不像三十五的?!彼_口就踩雷。
三姑趕緊打圓場:“王師傅實(shí)在人,不會說話。娟子,王師傅修車技術(shù)可好了,
縣城里獨(dú)一份!”大家坐在屋里,尬聊。男人主要吹噓他的修車鋪生意多好,
一個月能掙大幾千,又說女人家不用太辛苦,以后結(jié)了婚,幫他管管賬就行,
最主要還是趕緊生個兒子。李娟母親聽得一臉滿意,不停點(diǎn)頭。李娟如坐針氈。
她感覺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塊肉,待價而沽。中途,男人出去接電話。三姑湊過來,
壓低聲音:“娟子,差不多就行了。這王師傅人靠譜,能過日子。你瞅瞅你,
歲數(shù)在這擺著呢,咱沒那么多挑的資格。女人吶,終歸得有個依靠?!崩罹隂]說話,
心里一陣悲涼。她就只配這樣的“依靠”?男人接完電話回來,臉色卻變了。
他掃了李娟一眼,語氣沒那么熱絡(luò)了:“剛我哥們兒說了,他在市里見過你。
說你……工作挺忙,經(jīng)常加班?這以后要是結(jié)了婚,家里誰照顧?我可不娶個祖宗回家供著。
”李娟一愣,火氣蹭地上來了:“王師傅,我工作掙錢,沒偷沒搶。加班是因?yàn)轫?xiàng)目忙,
我有我的事業(yè)。”“事業(yè)?”男人嗤笑一聲,“女人家要什么事業(yè)?一個月掙那三瓜兩棗,
不如回家生孩子。我看你這樣子,也不像能安心過日子的。算了算了?!彼酒饋?,
一副嫌棄的樣子,對三姑說:“我看這事不成。她這年紀(jì),這心氣,不像能踏實(shí)跟我過的。
我還想找個小點(diǎn)的,能伺候人的?!闭f完,他竟直接走了。屋里一片死寂。三姑臉色難看。
母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猛地站起來,指著李娟:“你!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低個頭會死???這下好了!又吹了!你讓我這老臉往哪擱!”李娟也憋屈到了極點(diǎn):“媽!
他那樣侮辱人,我還不能說話了?我就活該被挑揀?”“你不被挑揀誰被挑揀?
你以為你還是黃花大閨女呢!”母親口不擇言。父親在一旁重重咳嗽一聲:“少說兩句!
”“我說錯了嗎?她要是爭氣點(diǎn),早點(diǎn)結(jié)婚,我能操這么多心?現(xiàn)在好了,成了老姑娘,
全村看笑話!”母親說著,眼圈紅了,“我這都是為了誰??!”李娟看著母親的樣子,
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她猛地站起來:“我的事,以后不用你們管了!我就算一輩子不結(jié)婚,
也不會再讓人這么作踐!”她沖回自己以前住的小房間,砰地關(guān)上門。
門外傳來母親的啜泣和父親的嘆息。李娟倒在床上,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走進(jìn)了一個死胡同。前沒出路,后沒退路??蘖瞬恢蓝嗑?,
情緒慢慢平復(fù)。她擦干眼淚,坐起來,看著窗外。院子里,父親蹲在那,默默抽著煙。
母親的哭聲隱約傳來。她心里不是滋味。父母是愛她的,她知道。只是他們的愛,
成了沉重的壓力,用錯了方式。她忽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累,是心累。城市里的拼搏,
老家里的催婚,都讓她窒息。她不想回那個逼仄的合租房,也不想待在這個讓她壓抑的老家。
她拿出手機(jī),心煩意亂地刷著。忽然,一條推送文章跳出來《都市白領(lǐng)辭職務(wù)農(nóng),
年入百萬不是夢》。要是平時,她肯定覺得是騙點(diǎn)擊的標(biāo)題黨。但此刻,
她鬼使神差地點(diǎn)了進(jìn)去。文章寫得很樸實(shí),講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白領(lǐng),受不了內(nèi)卷,
回老家包地種高端有機(jī)蔬菜和水果,通過電商平臺直供大城市,幾年下來做得風(fēng)生水起。
里面的一些話,戳中了她的心?!啊松皇侵挥幸粭l路。離開格子間,天地依然廣闊。
”“……用自己的雙手勞動,尊嚴(yán)和財(cái)富都能獲得?!彼粗巴庾约一膹U的后院,
和遠(yuǎn)處大片閑置的土地。心里某個地方,忽然動了一下。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
三吃晚飯的時候,氣氛依舊僵硬。李娟扒拉著碗里的米飯,突然開口:“爸,媽,
我想把工作辭了?!薄吧??”母親猛地抬頭,筷子差點(diǎn)掉桌上。父親也愣住了,
驚訝地看著她?!拔艺f,我想辭職。回村里來發(fā)展?!崩罹曛貜?fù)一遍,語氣平靜,
心里卻在打鼓?!澳惘偭税桑 蹦赣H尖叫起來,“好好的工作不要,回這窮村子能干啥?
種地???我跟你爸種了一輩子地,也沒見掙出啥金山銀山!你是不是受刺激魔怔了?
”父親皺著眉:“娟子,別說氣話。工作不容易,辭了可惜。”“我不是氣話。
”李娟放下碗,眼神認(rèn)真,“我想好了。城里那工作,我也干到頭了,升不上去,
天天累死累活也就那樣。我想回村里包點(diǎn)地,種東西?!薄胺N啥?玉米麥子?那能掙幾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