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份工作,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復(fù)盤工作進(jìn)行得異常順利。
沒了秦知喻這座高壓鍋在頭頂上,各個部門的人都放開了手腳。
大家把問題一個個擺到臺面上,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
原來,那個“青春之泉”項目,從一開始就是個拍腦袋的決定。秦知喻在國外看到一個類似的概念,覺得很新潮,回來就立刻讓研發(fā)部上馬,市場部推廣,根本沒做充分的市場調(diào)研。
產(chǎn)品本身的概念很好,但成分配比有問題,對亞洲人的膚質(zhì)不夠友好,所以才導(dǎo)致了過敏。
宣傳上的夸大,只是把這個問題放大了而已。
我把復(fù)盤報告整理好,交給了秦知喻。
她看了一下午,一句話沒說。
下班的時候,她對我說:“今天去我家?!?/p>
我愣了一下:“去您家干什么?”
“開會?!彼f,“董事會那幾個老家伙明天要來問責(zé),我需要你跟我一起,準(zhǔn)備一下應(yīng)對方案。”
“在公司準(zhǔn)備不行嗎?非要去您家?”我有點抗拒。
“我家安靜?!彼齺G下這三個字,就拿起了車鑰匙。
行吧,老板最大。
秦知喻的家,在一個我只在房產(chǎn)雜志上見過的別墅區(qū)。
獨棟別墅,帶一個巨大的花園。
裝修風(fēng)格跟她的辦公室一樣,極簡,冷清,沒什么煙火氣。
“隨便坐?!彼寻釉谏嘲l(fā)上,自己進(jìn)了廚房。
我拘謹(jǐn)?shù)卦谏嘲l(fā)上坐下。
沒過一會兒,她端著兩杯水出來,遞給我一杯。
“先吃飯,吃完再談工作?!彼f。
我以為她會叫外賣,或者有保姆做飯。
結(jié)果,她自己系上了圍裙,走進(jìn)了那個看起來比我家客廳還大的廚房。
我有點好奇,跟了過去,倚在廚房門口看。
她居然真的在做飯。
切菜,開火,倒油,下鍋,翻炒。動作算不上嫻熟,但看得出來,不是第一次做。
很快,兩菜一湯就端上了桌。
西紅柿炒雞蛋,青椒肉絲,還有一個紫菜蛋花湯。
很家常的菜。
“愣著干什么,吃啊?!彼庀聡梗谖覍γ孀?。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西紅柿炒蛋。
味道……居然還不錯。
“你好像很驚訝?”她看著我的表情。
“是有點。”我老實承認(rèn),“我以為像您這樣的人,是不會做飯的?!?/p>
“為什么?”
“因為……沒必要?!蔽艺f,“您的時間那么寶貴,花在做飯上,太浪費了。”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江源,你覺得什么樣的人生,才算不浪費?”
我被她問住了。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對我來說,活著就是活著。努力工作,掙錢,讓自己和家人過得好一點。
“不知道?!蔽覔u頭。
“我以前也覺得,時間就應(yīng)該用來工作,創(chuàng)造價值。”她說,“我從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十年,沒有休過一天假。我把公司從一個小作坊,做到了現(xiàn)在這個規(guī)模。我成了別人口中的女強(qiáng)人,成功人士。”
她頓了頓,眼神有點飄忽。
“但有時候,夜里回到這個空蕩蕩的房子,我也會問自己,我得到了什么?”
她看著我:“我得到了財富,地位,別人的尊重和畏懼。但我好像……很久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安安靜靜地跟一個人坐下來,吃一頓自己做的飯了?!?/p>
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這種深刻的話題,超出了我的業(yè)務(wù)范圍。
我只能埋頭,拼命地吃飯。
“行了,不說這些了?!彼芸焓掌鹆四屈c難得的脆弱,恢復(fù)了平時的樣子,“說正事。明天的董事會,你有什么想法?”
我咽下嘴里的飯,說:“一個字,誠。”
“誠?”
“對。誠實,誠懇。”我說,“復(fù)盤報告已經(jīng)把問題說得很清楚了。錯,就是錯了。我們不需要找任何借口。您明天要做的,不是去跟他們爭辯,而是去承擔(dān)責(zé)任?!?/p>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那就讓他們說。”我說,“讓他們把所有的不滿都發(fā)泄出來。您只需要聽著,然后,在最后告訴他們,您打算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以及,您愿意為此付出什么代價?!?/p>
“代價?”
“對?!蔽尹c頭,“比如,主動申請降薪,或者,拿出您自己的股份來補(bǔ)償公司的損失。您要把姿態(tài)放得足夠低,他們才不好意思再窮追猛打。這不叫認(rèn)輸,這叫以退為進(jìn)。”
秦知喻看著我,若有所思。
我們討論到很晚,把明天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情況都預(yù)演了一遍。
等我們談完,已經(jīng)快半夜十二點了。
“太晚了,今天你就在這住下吧?!彼f。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就行?!蔽亿s緊拒絕。
“這里打不到車?!彼Z氣不容置疑,“客房在二樓左手第一間,自己去?!?/p>
說完,她就自己上樓了。
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了二樓。
客房很大,里面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床單被套都是新的。
我洗了個澡,躺在床上。
床墊軟得不可思議,整個人都陷了進(jìn)去。
房間里有淡淡的香味,跟秦知喻身上的味道很像。
我有點睡不著。
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是白天開會的場景,一會兒是晚上她系著圍裙做飯的樣子。
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正想著,門被敲響了。
我心里一驚,趕緊坐了起來:“誰?”
“我。”是秦知喻的聲音。
我穿上衣服,去開門。
她穿著一身絲質(zhì)的睡衣,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枕頭。
“那個……”她表情有點不自然,“我房間的空調(diào)好像壞了,有點冷。你房間……借我睡一晚?!?/p>
我:“???”
“你睡地上,或者睡沙發(fā)都行?!彼f完,也不等我反應(yīng),就直接從我身邊擠了進(jìn)來,把她自己的枕頭扔在床上,然后整個人就鉆進(jìn)了被窩。
她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我。
“愣著干什么?關(guān)燈啊?!?/p>
我站在原地,看著霸占了我的床,還對我發(fā)號施令的秦知喻,感覺我的CPU快要燒了。
這……這又是什么新的KPI考核嗎?!
我站在床邊,看著裹在被子里的秦知喻,腦子里飛速運轉(zhuǎn)。
空調(diào)壞了?
這個理由也太扯了。
這么大一棟別墅,會沒有備用房間?會沒有中央空調(diào)?退一萬步說,她那么有錢,難道不會叫個24小時維修服務(wù)?
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她在考驗我。
沒錯,這絕對是新一輪的服從性測試,或者說是……某種我還不理解的壓力測試。
我不能上當(dāng)。
“秦總?!蔽议_口,聲音冷靜得像個機(jī)器人,“您房間的空調(diào)壞了,我可以理解。但是,這棟別墅應(yīng)該不止一間客房。您為什么不去別的房間睡?”
她眼睛眨了眨,說:“別的房間……很久沒人住,有灰。”
“那客廳的沙發(fā)呢?”我繼續(xù)追問,“我看您家的沙發(fā)又大又軟,睡一個人綽綽有余。”
“我認(rèn)床。”她面不改色地撒謊,“而且,我只習(xí)慣睡這個牌子的床墊。”
好家伙,理由還挺充分。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拿出我的殺手锏。
“秦總,其實您不用這么麻煩。”我一臉誠懇地說,“您房間的空調(diào),我就會修。”
秦知喻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你……還會修空調(diào)?”
“略懂一二。”我謙虛地說,“以前在部隊的時候,跟后勤的師傅學(xué)過幾手。一般的故障,比如電路問題、缺氟利昂什么的,我都能處理。您帶我過去看看,說不定五分鐘就搞定了?!?/p>
我擺出一副“我是專業(yè)的,請相信我”的架勢。
秦知喻看著我,沉默了。
被子里的她,似乎動了動。
我以為她會放棄這個拙劣的借口,乖乖地回她自己房間。
沒想到,她只是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悶聲說了一句:“不用了,太晚了,不想折騰。我就睡這了,你去睡沙發(fā)?!?/p>
說完,她翻了個身,背對著我,裝睡。
我站在原地,徹底沒轍了。
總不能把她從被窩里拖出去吧?那是犯法的。
行。
你狠。
我沒再說話,轉(zhuǎn)身拿了沙發(fā)上的一個毯子,走出了房間。
我去了客廳。
把毯子鋪在沙發(fā)上,躺下。
客廳的挑高很高,顯得空曠又冷清。只有冰箱的壓縮機(jī)偶爾會響一下。
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復(fù)雜的水晶燈,怎么也睡不著。
我總覺得,秦知喻這個女人,正在下一盤很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