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劃破了海島萬年不變的死寂。
那扇號稱“冥府之門”的百噸重鋼鐵巨門，在林淵面前，緩緩拉開了一道縫隙。
一道能讓他重見天日，也能讓他墮入更深地獄的縫隙。
“林淵，編號9527，刑期五年，今日期滿。你可以走了。”
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是守了這扇門三十年的獄警，老劉。他的臉上溝壑縱橫，像是被海風(fēng)侵蝕的礁石，眼神渾濁，卻在看向林淵時，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林淵沒有回頭。
他貪婪地呼吸著門縫里擠進(jìn)來的、帶著咸腥味的新鮮空氣。這股味道，和他五年來吐出的濁氣截然不同，這是自由的味道。
五年了。
整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他每天都在數(shù)著。用手指在潮濕的墻壁上劃下痕跡，劃了又被濕氣抹平，抹平了再接著劃。
“走吧，小子?！崩蟿⒌穆曇衾锒嗔艘唤z催促，又像是一聲嘆息，“外面的世界……早就變了。別回頭，也別再回來了?！?/p>
林淵終于動了。
他邁開腳步，沒有絲毫留戀地走出了那道門。
當(dāng)他整個人沐浴在刺眼的陽光下時，他甚至有些站不穩(wěn)，眼前一片金星亂冒。他瞇著眼，仰頭看向那輪闊別了五年的太陽，感受著那股灼熱的暖意，仿佛要將他骨子里的陰冷與潮濕，徹底驅(qū)散。
身后，那扇巨門“轟隆”一聲，再次合攏，斷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海風(fēng)呼嘯，卷起他的衣角。那是一套洗得發(fā)白的舊囚服，也是他此刻唯一的行頭。
一艘小小的快艇停在簡陋的碼頭邊，一個帶著墨鏡的精悍男人靠在船舷上，看到林淵，掐滅了煙頭，朝他招了招手。這是來接他離開這“鎮(zhèn)龍監(jiān)獄”的人。
林淵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細(xì)微的弧度。
回家的路，開始了。
他已經(jīng)能想象到家人看到他時驚喜的表情。
嚴(yán)厲了一輩子，卻總在背地里為他驕傲的爺爺，林嘯天。他當(dāng)年被爺爺親手送進(jìn)這里時，他看到了爺爺轉(zhuǎn)身后悄悄抹去的淚。
溫婉慈愛，總把他當(dāng)成小孩子的母親。她做的桂花糕，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點心。
沉默寡言，卻永遠(yuǎn)是他最堅實后盾的父親。
還有那個從小就跟他別苗頭，什么都要爭第一，卻總會在他被外人欺負(fù)時第一個沖上去的哥哥，林凡。
對了，還有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嫂子，聽說是個很溫柔的女人。不知道他們這幾年，有沒有給自己添個小侄子或者小侄女。
想到這里，林淵心頭的火熱，又盛了幾分。
快艇劈開海浪，在無垠的大海上拉出一條長長的白線。那座名為“惡魔島”的監(jiān)獄，漸漸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最終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再見了，鎮(zhèn)龍。
再見了，那五位性格古怪，卻將畢生絕學(xué)傾囊相授的老頭子。
醫(yī)圣的通天醫(yī)術(shù)、武神的霸道神拳、智仙的鬼谷謀略、影尊的暗夜殺道、財神的點金圣手……
“我回來了。”林淵對著海面，輕聲說道。
聲音不大，卻被風(fēng)傳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
……
天海市，國際機場。
當(dāng)林淵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時，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撲面而來。
五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座日新月異的國際大都市，變得讓他有些陌生。更高聳的摩天大樓，更具科技感的懸浮廣告牌，路人手里拿著的他叫不出型號的最新款手機。
他伸手?jǐn)r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云頂山別墅區(qū)?！?/p>
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那一身不合時宜的舊衣服，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ACLE的輕蔑。
“小伙子，去那地方？那可是咱們天海市最頂級的富人區(qū)，隨便一棟別墅都得上億。你可別是走錯地方了吧？”
林淵淡淡一笑，沒有解釋。
“師傅，你只管開車就行?！?/p>
他靠在車窗上，看著飛速倒退的街景，無數(shù)的回憶碎片在腦海中翻涌。
就在那條街的拐角，他曾經(jīng)為了追一個女孩，騎著單車摔斷了腿。
那個商場，是他用第一筆零花錢，給母親買生日禮物的地方。
還有那家老字號的飯店，是爺爺最喜歡去的地方，老爺子總說那里的醬牛肉最正宗。
一切都好像沒變，但一切又好像都變了。
車子一路向東，駛離了喧鬧的市區(qū)，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
當(dāng)那片熟悉的，由一棟棟風(fēng)格各異的豪華別墅組成的建筑群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林淵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了。
終于，到了。
車子在林家那棟占地最廣、位置最好的別墅前停下。
朱紅色的雕花大門，門口兩尊威武的石獅子，高大的院墻里，探出幾根熟悉的梧桐樹枝。
還是老樣子。
林淵付了車錢，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動，一步步走向那扇闊別了五年的家門。
可越是走近，他心里的那份激動，就越是沉淀，化為了一絲說不出的怪異。
太安靜了。
安靜得有些過分。
往常這個時間，應(yīng)該能聽到園丁修剪花草的聲音，能聽到廚房里傳來準(zhǔn)備晚餐的聲響，甚至能聽到爺爺在書房里中氣十足的咳嗽聲。
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
只有風(fēng)吹過梧桐樹葉的“沙沙”聲，像是一聲聲無人應(yīng)答的嘆息。
院子里的草坪，也長高了不少，帶著一種無人打理的蕭瑟。
林淵的心，咯噔一下。
他伸出手，輕輕一推那扇虛掩著的大門。
門，開了。
一股濃重的灰塵味，夾雜著一股冰冷、死寂的檀香味，撲面而來。
這不是他熟悉的，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應(yīng)該是母親做的飯菜香，是父親的翰墨香，是客廳里淡淡的茶香。
而不是這種……仿佛只存在于祠堂和寺廟里的，祭祀的味道。
“爺爺？爸？媽？哥？我回來了！”
林淵大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別墅里回蕩，卻激不起半點回應(yīng)。
他心里的不安，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他快步穿過庭院，沖進(jìn)了別墅的大廳。
大廳里的一切陳設(shè)都和他記憶中一樣，只是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昂貴的真皮沙發(fā)，光可鑒人的紅木茶幾，墻上價值不菲的名家字畫……所有的一切，都透著一股被遺棄的冰冷。
林淵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大廳的正中央。
那里，原本是掛著一幅“家和萬事興”牌匾的地方。
而現(xiàn)在，那里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三排……靈位。
黑色的底，白色的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那么刺眼，那么猙獰。
林淵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一個最危險的針尖。
他的身體僵住了，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他一步，一步，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不受控制地走了過去。
他不敢相信，他拼命地告訴自己，這是幻覺，是自己五年牢獄生涯憋出來的臆想。
可那一個個冰冷的靈位，和他上面那一個個熟悉到刻骨銘心的名字，卻像一把把最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扎進(jìn)了他的眼睛，扎進(jìn)了他的心臟。
第一排，最中間的那個。
【先祖考 林公嘯天之靈位】
爺爺……
林淵的嘴唇開始哆嗦，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他的目光，機械地，一寸寸地，向下移動。
【先考 林公建國之靈位】
【先妣 蘇氏秀琴之靈位】
爸……媽……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開始崩塌。
他最后的希望，落在了第三排。
那里，有兩個并排的靈位。
【亡兄 林公凡之靈位】
【亡嫂 王氏靜姝之靈位】
哥……嫂子……
“轟——”
林淵的腦子里，像是有一萬顆炸彈同時引爆。
整個世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色彩，都在這一瞬間，盡數(shù)褪去，只剩下眼前那一片令人窒息的，代表著死亡的黑與白。
五年。
他在那座人間地獄里，受盡折磨，九死一生。
他拼了命地活下來，他發(fā)了瘋地學(xué)本事。
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家。
他以為自己榮耀歸來，能給家人更好的生活，能彌補自己當(dāng)年的過錯。
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個家破人亡！
他看到了滿門靈位！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林淵口中噴出，灑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朵朵絕望盛開的，血色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