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賜死的那天,我的傻子夫君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于金鑾殿上劍指當今圣上?!罢l敢動她,
我便殺誰。”他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含混,像是孩童在模仿大人說話。
可他手中那把不知從哪個侍衛(wèi)腰間奪來的劍卻穩(wěn)得像磐石,
劍尖直指龍椅上那個天下至尊的男人——我的公公,大靖朝的皇帝。滿殿死寂。人人都說,
七王爺蕭玨是個傻子。一個心智不全,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傻子。
他會追著蝴蝶跑進御花園的荷花池,會在宮宴上把點心塞得滿嘴都是,會對著宮女傻笑,
也會在我生辰時,獻寶似的送我一根狗尾巴草??涩F(xiàn)在,這個傻子,
正用他那雙總是蒙著一層霧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皇帝,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清明和狠厲,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狼。我穿著囚服,跪在冰冷的金鑾殿中央,頭發(fā)散亂,
手腳都戴著沉重的鐐銬。風從殿外灌進來,吹得我渾身發(fā)冷。我的罪名是——與人私通,
誕下孽種,意圖混淆皇室血脈。證據(jù)確鑿?!白C人”是我身邊的陪嫁丫鬟,
她哭著說撞見我與府上幕僚舉止親密;“物證”是一封她從我枕下搜出的“情詩”,
字跡與我確實有七八分相似。而我那剛滿周歲的孩兒,阿寶,則被太醫(yī)診斷出,
并非皇室血脈。理由是,阿寶的右肩上,沒有蕭家皇室代代相傳的梅花形胎記。真是可笑。
我一個現(xiàn)代法醫(yī),穿越到這個世界,嫁給一個傻子王爺,本想就此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生,
卻不想陷入了如此惡劣的構陷。所謂的“私通”,不過是我在指導幕僚整理卷宗時,
離得近了一些;所謂“情詩”,更是無稽之談,我閑來無事練字,
臨摹的是前朝女詞人的婉約詞,何來情詩一說?最致命的,是阿寶的胎記。
我曾無數(shù)次檢查過阿寶的身體,他身上確實沒有胎記??晌乙矙z查過蕭玨的,他身上也沒有。
當我提出這一點時,負責診驗的劉太醫(yī)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說:“七王爺心智受損,
許是龍氣有虧,這才未能顯現(xiàn)。可小世子不同,若血脈精純,斷沒有不顯之理!
”好一個“龍氣有虧”!這簡直是將傻子這個名頭,利用到了極致。皇帝坐在龍椅上,
臉色鐵青。他看著自己的傻兒子,眼中是失望,是憤怒,更多的,是一種被忤逆的暴怒。
“逆子!”他一拍龍椅扶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你要為了這個不貞的毒婦,
與朕刀劍相向嗎?”蕭玨沒說話,只是握著劍的手,又緊了幾分。
他的虎口被粗糙的劍柄磨得發(fā)紅,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我知道,他是真的急了。這個傻子,
雖然平時癡癡傻傻,卻最是護著我和阿寶。誰要是對我們說一句重話,
他就會像護食的幼犬一樣,齜著牙沖上去。如今,我要被處死,他便亮出了他最鋒利的爪牙,
哪怕,是沖著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人?!氨菹?,七王爺神志不清,恐為人蒙蔽,
還請陛下恕罪!”宰相跪了下來,滿朝文武也跟著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求情聲此起彼伏,卻沒一個人敢上前奪下蕭玨的劍。我知道,他們怕的不是蕭玨,
而是怕被一個傻子濺一身血,污了他們的官袍?!昂茫玫煤?!”皇帝怒極反笑,他指著我,
一字一句地說道,“既然你如此護著她,那朕,便讓你親眼看著她死!”“來人!
”皇帝的聲音在殿中回響,“將毒婦柳氏,拖至午門,當著七王爺?shù)拿?,即刻問斬?/p>
”“我看誰敢!”蕭玨嘶吼出聲,那雙總是天真無邪的眼睛里,此刻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他不再看皇帝,而是猛地回頭,死死地盯住了我。四目相對。我看到他眼中的驚恐、無助,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決絕。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我說什么,卻又發(fā)不出聲音。我對他,
輕輕地搖了搖頭。別做傻事,蕭玨。我用口型對他說。你斗不過他的。留得性命,護好阿寶。
他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沒懂。只是那眼中的紅,愈發(fā)刺眼。兩個膀大腰圓的禁軍上前,
一左一右地架起我,拖著我往外走,鐐銬在光滑的金磚上,劃出刺的聲響。我沒有掙扎。
事已至此,任何掙扎都是徒勞。我只恨,沒能在我死前,揪出那個藏在幕后,
處心積慮要置我于死地的人。那個人,不僅要我的命,更要我夫君的命,我孩兒的命。
我被拖到殿門口,刺眼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身后,傳來了蕭玨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哭聲,
像一頭走失的幼獸,絕望而悲慟。我閉上眼,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蕭玨,對不起。
若有來生,別再遇見我了。我和蕭玨的初見,并不美好。我是太傅之女柳清寧,一道圣旨,
將我指給了全京城都當成笑話的傻王爺,蕭玨。出嫁那天,沒有十里紅妝,沒有賓客盈門。
只有一頂小轎,將我從太傅府的側門,抬進了七王爺府。我的夫君,甚至沒有出來迎我。
洞房花燭夜,我一個人坐在冷清的婚床上。直到后半夜,門才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他手里還拿著一個撥浪鼓,一邊走,
一邊搖,嘴里哼著不成調的童謠。他就是蕭玨。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
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靶隆履镒印!彼邶X不清地說著,搖著撥浪鼓就朝我走來,
“嘿嘿,我有新娘子了?!彼叩酱策?,好奇地打量著我,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玩具。
“你真好看?!彼芍缘刭潎@道。然后,他把手里的撥浪鼓,塞到了我的手里?!敖o,
給你玩?!闭f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務,心滿意足地爬上床,扯過被子,倒頭就睡。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均勻的鼾聲。我握著那個粗糙的撥浪鼓,坐在床邊,一夜未眠。
這就是我的丈夫,一個心智只有七八歲的傻子。起初,我認了命。
我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鋒芒和驕傲,學著去照顧一個傻子。他吃飯會弄得滿臉都是,
我便耐著性子,一勺一勺地喂他;他會因為一件小事哭鬧不休,我便學著母親的樣子,
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哼著歌謠哄他。府里的下人,當著我的面,
恭恭敬敬地叫我一聲“王妃”,背地里,卻都用一種同情的,甚至帶著些許嘲弄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的笑話。曾經(jīng)名動京城的才女,太傅的嫡長女,
如今卻要嫁給一個傻子,守一輩子活寡。我不在乎?;蛘哒f,我假裝不在乎。直到那天,
我懷了身孕。當府醫(yī)捻著胡須,滿臉喜色地向我道喜時,我整個人都懵了。我怎么會懷孕?
我和蕭玨,除了新婚那晚,他醉醺醺地爬上我的床,之后,我們一直都是分房而睡。難道,
就是那一晚?我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信。我懷孕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
飛快地傳遍了整個京城。所有人都在議論,說傻子王爺,竟然還能讓女人懷孕,
真是走了天大的運。而我,柳清寧,則成了這樁奇聞里,最可悲的陪襯。流言蜚語,
像刀子一樣,割在我的心上。我開始孕吐,吃不下任何東西,整日整夜地睡不好。
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蕭玨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不再像以前那樣,
整天纏著我,讓我陪他玩,而是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會把他覺得好吃的東西,
偷偷地藏起來,然后獻寶似的捧到我面前?!皩帉?,吃,這個好吃。
”那可能是一塊已經(jīng)有些融化了的麥芽糖,也可能是一個被他捏得變了形的肉包子,上面,
還沾著他的口水。我每次都皺著眉,讓他拿走。他便會很失落地低下頭,
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有一天夜里,我孕吐得厲害,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我趴在床邊,狼狽不堪,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
是為這無辜的孩子,還是為我自己這荒唐的命運。就在這時,一雙溫暖的手,
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回頭,看見蕭玨端著一碗水,站在我身后。昏暗的燭光下,
他的眼神里,滿是擔憂和心疼?!皩帉?,不哭。”他笨拙地安慰我,將水遞到我嘴邊,
“喝水,喝了水就不難受了。”我看著他,忽然覺得,那些流言蜚語,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至少,這個傻子,是真心待我的。我接過水,喝了一口。他咧開嘴,笑了。那笑容,
干凈得像個孩子。十月懷胎,我生下了阿寶。是個男孩,很健康,很愛笑。蕭玨高興壞了,
抱著阿寶,整天“阿寶”“阿寶”地叫。他會用自己粗糙的胡茬,去蹭阿寶嬌嫩的臉蛋,
惹得阿寶咯咯直笑;他也會把阿寶舉得高高的,在院子里轉圈圈。父子倆的笑聲,
成了王府里,最動聽的聲音。我看著他們,時常會想,或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
有個傻乎乎卻真心待我的丈夫,有個活潑可愛的兒子。遠離朝堂紛爭,遠離那些陰謀算計。
可是,我錯了。我忘了,我的丈夫,姓蕭。他是皇子。只要他姓蕭,就永遠不可能,
真正地遠離紛爭阿寶周歲宴的前一天,宮里來了人。是皇后娘娘身邊最得寵的張嬤嬤。
她帶著幾個太醫(yī),說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來給小世子檢查身體,看看小世子是否康健。
我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劉太醫(yī)在仔細檢查了阿寶的身體后,
得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結論——小世子身上,沒有皇室的梅花胎記。一句話,
將我打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午門。這里是決定生死的地方。無數(shù)的忠臣良將,
或是奸佞小人,都在這里,走完了他們人生的最后一程。今天,輪到我了。
我被按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身后是高高的城樓,身前是黑壓壓的圍觀百姓。他們對著我,
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翱?,就是那個七王妃,聽說跟人私通,生了個野種。
”“真是不要臉,嫁給傻子王爺還不知足?!薄翱蓱z了七王爺,不僅傻,
還被人戴了這么大一頂綠帽子?!蹦切┰?,像淬了毒的針,一根一根,扎進我的耳朵里。
我挺直了脊梁,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我柳清寧,生于現(xiàn)代,接受過高等教育,
是獨立自強的女性。我絕不會,在這些愚昧的古代人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監(jiān)斬官驗明了我的正身,將手中的令牌,用力地扔在了地上?!皶r辰已到,行刑!
”劊子手喝了一口烈酒,將酒噴在大刀上。陽光下,刀刃閃著森然的寒光。他走到我身后,
舉起了屠刀。我能感覺到,那冰冷的刀鋒,就懸在我的后頸上。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阿寶,娘親對不起你。不能,看著你長大了。蕭玨,我那個傻夫君。但愿我的死,能讓你,
平安地活下去。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將結束的時候。“住手!”一聲暴喝從不遠處傳來。
我猛地睜開眼,循聲望去。只見蕭玨騎著一匹快馬,正瘋了似的,朝法場沖來。
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被他自己扯得皺巴巴的朝服,頭發(fā)凌亂,臉上滿是淚痕和灰塵。
他像一頭發(fā)了狂的野獸,橫沖直撞,無人敢攔?!岸冀o我滾開!”他沖到法場中央,
翻身下馬,一把推開我身后的劊子手,將我緊緊地,護在了身后?!罢l都不準碰她!
”他張開雙臂,像一只護崽的母雞,將我護得嚴嚴實實。監(jiān)斬官又驚又怒,指著他,
厲聲喝道:“七王爺,你……你這是要劫法場嗎?你可知,這是誅九族的大罪!”“我不管!
”蕭玨紅著眼,大聲地吼了回去,“誰要殺她,就先殺了我!”他說得顛三倒四,
卻異常堅定。我看著他不算寬闊,卻異??煽康谋秤?,心中,五味雜陳。這個傻子,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王爺,你快走,別管我!”我推了推他,急切地說道。
他卻固執(zhí)地,一動不動?!安蛔??!彼仡^看我,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寧寧,
我不能讓你死?!本驮谶@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是太子,蕭瑾。
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蟒袍,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他身后,跟著一隊禁軍。
“七弟,你太胡鬧了?!碧邮掕欀?,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和輕蔑,
“為了一個不貞的女人,鬧得如此地步,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快退下!
”蕭玨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死死地護著我。蕭瑾的臉色,沉了下來?!皝砣耍?/p>
”他冷冷地發(fā)號施令,“將七王爺,帶回府中,好生看管。至于這個妖婦,立刻行刑,
不得有誤!”“是!”幾個禁軍上前,想要將蕭玨拉開。“滾開!”蕭玨拼命地掙扎,
拳打腳踢,像個撒潑的孩子??伤衷趺词沁@些訓練有素的禁軍的對手。他很快就被制服,
被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胺砰_我!放開我!”他嘶吼著,聲音都變了調,“不準殺寧寧!
不準殺她!”我看著他被人按在地上,在塵土里翻滾、掙扎,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
緊緊地揪住,疼得我快要無法呼吸?!笆挮k!”我沖著他,大聲地喊道,“看著我!
”他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滿是泥污的臉上,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我。
我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我這輩子,最燦爛,最溫柔的笑容?!笆挮k,好好活著,
照顧好阿寶?!闭f完,我不再看他,轉頭對監(jiān)斬官說道:“大人,行刑吧。
”監(jiān)斬官看了看太子,見太子點了點頭,便重新扔下了令牌。劊子手的大刀,再一次,
高高地舉起?!安弧 笔挮k的悲鳴,響徹了整個午門。我閉上眼,等待著,
那致命一擊的到來。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我只聽到“鐺”的一聲脆響,
像是什么東西,被擊落了。我疑惑地睜開眼。只見一支黑色的羽箭,正插在我面前的石板上,
箭尾還在微微地顫動。而那個劊子手,則捂著自己的手腕,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大刀,落在一旁。所有人都驚呆了。“誰?是誰敢在法場放肆!
”監(jiān)斬官驚怒交加地吼道。沒有人回答。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衣的太監(jiān),
快步地跑到太子蕭瑾面前,遞上了一卷黃色的圣旨。“太子殿下,陛下口諭。
”蕭瑾接過圣旨,展開一看,臉色,瞬間變了。他抬頭,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
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緩緩地開口,聲音干澀地說道:“父皇口諭,七王妃柳氏一案,
存有諸多疑點,暫緩行刑,押回天牢,三司會審,擇日重判。”天牢。這里是全天下,
最陰暗,最潮濕,最讓人絕望的地方。我被關在一間單人牢房里。四面都是冰冷的石壁,
只有頭頂上一個小小的天窗,透進一絲微弱的光??諝庵?,彌漫著一股霉味和血腥味。
我靠在墻角,抱著膝蓋,靜靜地坐著。暫緩行刑,擇日重審。這八個字,給了我一線生機。
我知道,這絕不是皇帝的仁慈。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巴不得我立刻就死。是有人,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為我周旋。會是誰?我的父親,太傅柳文淵?不,他不會。
他是個極其愛惜羽毛,明哲保身的人。我出了這樣的丑事,他沒有落井下石,與我斷絕關系,
就已經(jīng)是我最大的幸運了。那是……蕭玨?我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只是一個傻子,
他能做什么?他只會用最笨,最直接的方式,來保護我。比如,在金鑾殿上,
劍指君父;比如,在法場上,以命相搏。那會是誰?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在這時,牢房的門,
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個獄卒,端著一碗飯菜,走了進來。飯菜很簡單,一碗糙米飯,
一碟青菜,還有一碗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湯?!俺园?。”獄卒將飯菜放在地上,
語氣生硬地說道。我沒有動?!霸趺矗肯语埐瞬缓??”獄卒冷笑一聲,
“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的?!蔽姨痤^,看著他?!八??!蔽议_口說道,
聲音因為長時間沒有喝水,而有些沙啞。獄卒愣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說道:“等著。
”他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又走了進來,手里多了一個水囊。他將水囊扔在地上?!昂劝伞?/p>
”我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甘甜的泉水,滋潤了我干涸的喉嚨。我放下水囊,看著那個獄卒,
緩緩地開口說道:“你不是獄卒。”那個“獄卒”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澳愫f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