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露水打濕了唐衍的粗布短衫,他背著鐵骨劍站在嘯月林外,望著那片被晨霧籠罩的幽暗林地,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昨日午時,外門執(zhí)事突然點了他的名,讓他跟著內(nèi)門弟子進山采集 “月心草”。據(jù)說這種靈草只在月夜的崖壁上生長,需趁晨露未干時采摘才有效力,而守護月心草的,多是三階妖獸 “嘯月狼”。
“唐衍,磨蹭什么?” 領(lǐng)頭的內(nèi)門弟子趙雷回頭啐了口唾沫,“不過是幾只畜生,難道還能嚇得你腿軟?”
同行的三個外門弟子都低著頭不敢應(yīng)聲。誰都知道趙雷是故意刁難 —— 三天前唐衍在練劍時無意間擋了他的路,這位仗著有柄下品靈劍的內(nèi)門弟子,便總想著找機會磋磨他。
唐衍握緊了背后的鐵骨劍,沒說話。他不在乎趙雷的挑釁,只是在盤算著如何在狼群中護住自己。經(jīng)過青礬擦拭的鐵骨劍已褪去大半銹跡,暗灰色的劍身泛著冷硬的光,那些藏在鐵胎里的紋路在真氣流轉(zhuǎn)時會微微發(fā)亮,像是有股潛藏的力量在沉睡。
“走了!” 趙雷揮了揮手里的靈劍,劍穗上的銅鈴叮當作響,驚飛了林邊的幾只晨鳥。
嘯月林里彌漫著濃重的腥氣,參天古木的枝葉交錯著遮斷了天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過縫隙落在腐葉層上。唐衍刻意走在隊伍末尾,指尖始終搭在鐵骨劍的劍柄上,耳朵捕捉著林子里的任何異動 —— 枯枝斷裂的脆響,獸類踏過落葉的悶響,還有…… 遠處隱約傳來的狼嗥。
“記住了,月心草長在西側(cè)的斷云崖,見到狼群別硬碰硬,放信號彈就行?!?趙雷的聲音帶著幾分倨傲,“當然,像某些廢物,怕是連信號彈都沒機會放?!?/p>
唐衍的腳步頓了頓。他摸到懷里的信號彈,那是枚巴掌大的竹管,捏碎后能放出紅色煙幕??伤宄?,真遇到狼群,這東西未必有鐵骨劍管用。
行至半途,隊伍突然停了下來。趙雷臉色凝重地指向左側(cè)的灌木叢:“有血腥味。”
撥開半人高的蕨類植物,只見一具狼尸躺在血泊里。這只嘯月狼的脖頸處有道整齊的切口,深可見骨,顯然是被利器一擊斃命。但詭異的是,狼尸周圍沒有打斗痕跡,只有幾叢被踩斷的灌木,像是兇手得手后便迅速離去。
“是二階妖獸的手筆?” 一個外門弟子顫聲問。
趙雷皺眉踢了踢狼尸:“不對,這切口…… 是劍氣。”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誰在那邊?”
林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唐衍卻猛地回頭,鐵骨劍幾乎是本能地出鞘 —— 他聽見了極輕微的衣袂破風之聲,就在身后三丈處!
“鏘!”
鐵骨劍與一道銀光撞在一處,震得唐衍虎口發(fā)麻。他借著反震之力后退半步,才看清襲擊者的模樣 —— 那是個穿著灰袍的漢子,手里握著柄纏著布條的短刀,臉上帶著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痕。
“你是誰?” 趙雷舉劍護住身前,色厲內(nèi)荏地喝問。
灰袍漢子沒理他,那雙三角眼死死盯著唐衍手里的鐵骨劍,嘴角勾起抹詭異的笑:“青云宗啥時候窮到讓外門弟子用凡鐵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灰影,短刀帶著股腥風直刺唐衍心口。這速度遠超三階妖獸,竟已隱隱有了凝氣七層的修為!
唐衍瞳孔驟縮,腰間的信號彈在此時突然炸開 —— 不是他捏碎的,是趙雷。那家伙竟趁著灰袍漢子動手的瞬間,帶著另外三個外門弟子往后退了數(shù)丈,顯然是想讓他當替死鬼。
“畜生!” 唐衍心里暗罵,手腕卻猛地翻轉(zhuǎn),鐵骨劍貼著短刀的刃面滑過,避開要害的同時,劍脊重重磕在對方的手腕上。
“鐺” 的一聲悶響,灰袍漢子的短刀險些脫手,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有點意思。”
唐衍沒敢戀戰(zhàn)。此人的刀法狠辣刁鉆,每一招都沖著要害來,顯然是常年在生死場里磨出來的殺招。他借著身形靈活的優(yōu)勢在林間騰挪,鐵骨劍雖不及對方短刀鋒利,卻勝在堅韌沉重,每一次格擋都能震得對方手臂發(fā)麻。
“鐺!鐺!鐺!”
三招過后,唐衍已被逼到一棵古樹下,背后的樹干傳來冰涼的觸感?;遗蹪h子的短刀帶著破空聲刺向他的咽喉,唐衍突然矮身,鐵骨劍貼著地面橫掃,借著旋轉(zhuǎn)的力道劈向?qū)Ψ较卤P。
這是《藏鋒十三式》里的 “潛龍在淵”,他在前幾日練劍時突發(fā)奇想,將原本直刺的招式改成了橫掃,竟意外地適合近身搏殺。
灰袍漢子顯然沒料到他會有此一招,倉促間提氣躍起,卻還是被劍刃掃中了腳踝。雖然只是劃破層皮肉,卻足以讓他落地時踉蹌了半步。
就是這半步的破綻!
唐衍眼中精光一閃,體內(nèi)真氣循著鐵骨劍的紋路急速流轉(zhuǎn),那些在劍身里沉睡的紋路驟然亮起,像是有無數(shù)條細蛇在鐵胎里游走。他想起蘇清鳶曾說過的 “氣走劍脊,意透劍尖”,此刻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 真氣不必強行沖破阻滯,順著那些天然的紋路游走,反而能生出更強的力道!
“喝!”
鐵骨劍帶著股一往無前的悍勇,直刺灰袍漢子的胸口。這一劍沒有花哨的變化,卻快得讓人避無可避,劍鋒上甚至隱隱泛起層淡青色的光暈,與藏鋒劍的劍氣有幾分神似。
灰袍漢子臉色劇變,倉促間只能回刀格擋。
“噗嗤!”
鐵骨劍竟直接劈開了短刀上的布條,劍尖擦著刀刃刺入對方的左肩。鮮血噴涌而出的瞬間,唐衍手腕一擰,劍鋒在對方骨頭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找死!” 灰袍漢子疼得嘶吼一聲,左手成爪抓向唐衍面門。這一爪帶著黑芒,顯然淬了劇毒。
唐衍連忙抽劍后退,卻還是被對方的指風掃中了臉頰,火辣辣的疼。他摸了把臉,指尖沾著點黑色的血珠 —— 竟是自己的皮膚被毒素侵蝕得開始潰爛。
“三階腐骨爪,你撐不過一炷香?!?灰袍漢子捂著流血的肩膀,怨毒地盯著他,“小子,報上名來,老子死也讓你做個明白鬼!”
“青云宗,唐衍。” 唐衍咬著牙運轉(zhuǎn)真氣,試圖壓制臉上的毒素,卻發(fā)現(xiàn)那毒素竟順著血脈往丹田鉆,所過之處的經(jīng)脈都傳來灼痛感。
就在這時,林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狼嗥,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趙雷等人放的信號彈煙幕還沒散盡,卻不見半個人影來支援。
灰袍漢子臉色一變:“該死,怎么來得這么快……” 他怨毒地瞪了唐衍一眼,“算你運氣好!” 說罷竟轉(zhuǎn)身竄進密林,幾個起落就沒了蹤影。
唐衍剛松了口氣,就聽見身后傳來微弱的呻吟聲。他回頭一看,只見灌木叢里倒著個白衣人影,裙擺上染著大片血跡,正是蘇清鳶!
她顯然受了重傷,臉色蒼白如紙,原本束著的長發(fā)散落在肩頭,腰間的玉佩碎了半塊,想來是剛才與灰袍漢子打斗時摔壞的。而在她身前,躺著三只嘯月狼的尸體,每只狼的眉心都有一個細小的血洞,顯然是被她用某種精妙手法擊殺的。
“蘇師姐!” 唐衍連忙沖過去,卻發(fā)現(xiàn)她的右手腕上有兩個烏黑的牙印,毒素正順著手臂往上蔓延,“你被狼咬了?”
蘇清鳶勉強睜開眼,看到是他時愣了一下,隨即虛弱地搖了搖頭:“不是狼…… 是剛才那個人,他的刀上有毒……” 她指了指自己的傷口,又指了指唐衍的臉,“你也中了毒?”
唐衍這才意識到,剛才灰袍漢子的短刀上恐怕也淬了同樣的毒。他只覺得頭暈目眩,視線開始模糊,連忙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 —— 那是他平時用來處理傷口的草藥,雖然普通,卻能勉強延緩毒素擴散。
“別動?!?他撕開蘇清鳶的袖口,將搗碎的草藥敷在她的傷口上,又用干凈的布條緊緊纏住。做完這一切,他才顧得上自己臉上的傷,胡亂抹了把草藥。
蘇清鳶看著他笨拙卻認真的動作,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謝謝你,唐師弟?!?/p>
“該我謝你才對?!?唐衍低著頭不敢看她,“若不是你引開了那三只狼,我剛才未必能脫身?!?他這才明白,剛才灰袍漢子為何突然退走,想必是聽到了蘇清鳶與狼群打斗的動靜,怕被前后夾擊。
就在這時,一陣更凄厲的狼嗥從斷云崖的方向傳來,這次的聲音密集得嚇人,像是有數(shù)十只狼在同時咆哮。
蘇清鳶的臉色瞬間變了:“不好,是狼王!”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渾身脫力倒回唐衍懷里,“月心草生長的地方,應(yīng)該有只四階狼王…… 剛才那人,恐怕是沖著狼王守護的東西來的?!?/p>
唐衍抱著她的手臂一僵,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藥香,混合著她身上的血腥味,讓他心頭莫名一緊。他抬頭望向斷云崖的方向,那里的霧氣不知何時變得更加濃郁,隱約有黑影在霧中移動,數(shù)量多得驚人。
“我們得走?!?唐衍背起蘇清鳶,將鐵骨劍橫在胸前,“你告訴我方向,我?guī)愠鋈?。?/p>
蘇清鳶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肌肉的緊繃,還有鐵骨劍透過粗布傳來的冷硬觸感。她輕聲說了句 “往東南方走”,便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唐師弟,你的劍…… 很穩(wěn)。”
唐衍沒說話,只是咬緊牙關(guān)加快了腳步。背后的重量很輕,卻像有座山壓在他的心頭。他能感覺到蘇清鳶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也能聽到身后越來越近的狼嗥聲。
鐵骨劍在晨光中微微震顫,那些藏在劍身里的紋路再次亮起,像是在呼應(yīng)著他胸腔里翻涌的血氣。唐衍突然想起蘇清鳶說過的 “以戰(zhàn)養(yǎng)道”,或許此刻,不是想著如何逃跑,而是該握緊手里的劍,殺出一條血路。
他低頭看了眼背上的蘇清鳶,又摸了摸臉上正在潰爛的傷口,嘴角勾起一抹狠厲的笑。
嘯月林的霧氣里,少年背著白衣少女,握著一柄飽經(jīng)風霜的鐵劍,迎著越來越近的狼潮,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去。鐵骨劍的劍身在晨光下泛著冷光,仿佛在宣告,這柄沉寂了三年的凡鐵,終于要在血與火中,真正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