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三個惡魔聯(lián)手害死。他們用鐵鍬把我鏟得面目全非，一丘黃土將我深深掩埋。
我在痛苦和窒息中漸漸死去?？晌疫€不想死。明明說好的，奶奶，我還要幫你賣蘋果呢！
我的靈魂永遠困守在這一天，直到……1我死了。在我即將飛出這個封閉又落后的小縣城時。
他們將我哄騙去了廢棄大棚。我以為這會是最后一次?！拔梗砩蠋уX了嗎？
”“也不知道早點交出來，非要挨打是吧！”“聽說你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呦，
咱們這個旮旯縣也能出個金鳳凰！”“考得這么好，不得請吃頓飯？”“要不，
這次帶你玩點大的？”“蠢貨，楞在這里干嘛？想死是吧，趕緊給我走！
”我告訴自己再忍一忍。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感受到有一股劇痛朝我突然襲來，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墜。
黑壓壓的黃土一抔一抔傾覆在我的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睜開眼睛，
可眼皮似有千斤重。猖獗的聲音在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戲謔?！肮此撬吏~眼！
”“那張臉真丑，看著就作嘔，毀了最好！”“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看見她了，
我一看見她就煩！”“這樣乖乖躺著一動不動多好啊，真是完美！”“這個玩具已經(jīng)廢了，
我們?nèi)フ蚁乱粋€吧？”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龐，他們一個個戴著惡魔的面具，
嘴里說著惡魔的話語。我想醒來。我不想死?？商弁绰恿巳?，
氧氣像被針筒一點點地抽取。黑壓壓的黃土仿佛無處不在，潛入了身體的四面八方。
奶奶慈祥的面孔朝我和藹地笑著?！巴?，快出去玩??！”“奶奶這沒事，奶奶自己能行！
”我朝奶奶揮了揮手?！澳棠?，等我回來給你賣蘋果??！”我失去了知覺。2我回家了。
天色漸晚，暮靄沉沉。奶奶沒看見我。幸好，要不然看見我這一身的黃土，
奶奶會既擔憂又心疼。她一定會問。“娃，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搞得一身的泥巴？
”“是不是摔了一跤，疼不疼?。俊薄拔揖驼f咱村里的那條路早該修了，一下雨就滑，
可不就摔跤了?！蹦棠桃惨欢〞贿呅跣踹哆兜卣f著，一邊使勁地拍掉我滿身的黃土。
她還要急急忙忙地去燒熱水，去給我拿干凈的衣服，去收拾屋子里我?guī)нM來的泥巴。
她年齡大了，腿腳不好，走路的時候常常要柱一根拐杖。彎下腰和直起腰的動作都很緩慢，
削蘋果的手偶爾也會顫顫巍巍。我讓她不要做，我自己來。她一定會說?！安恍?，我不放心！
”“我自己的孫女，我還照顧不得了！”一磚一瓦砌出來的瓦磚房很大，
只有奶奶的世界卻有些空蕩蕩的。家中唯一的一臺電視機，也反常地屬于關機狀態(tài)，
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安靜到令人抓心撓肺。我是個留守兒童，爸媽外出務工，
留下了我和奶奶在小城鎮(zhèn)里相依為命。我家住的地方，屬于縣城和農(nóng)村的交界地帶，
也叫城中村。不同于小縣城的稍稍繁華與熱鬧，這里的家家戶戶錯落地在田地里立著。
每家每戶的前邊或后邊總會有那么一小塊菜園子，從菜園子到門口的方寸小路，
會有人將它一畝一畝地圈入自己的名下。也為了守護這幾畝土地，
每家每戶常常吵得不可開交。今天又是誰的植物過了界，明天又是誰偷了誰家的菜。
從早到晚，總是吵個不休。人常常把自己局限于幾畝土地，于是便真的只有這幾畝土地了。
而我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的。身體漸漸衰老的奶奶總是告訴我?！霸蹅儎e和他們爭，
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薄斑@些小事，咱們?nèi)桃蝗叹秃昧??！逼鋵嵨抑溃?/p>
奶奶的身體漸漸不如從前。她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扯著嗓子和那些潑婦們對罵，
也不能再為了一點斤斤計較的小事和人拉扯個明白。爸媽常年不在家，
我和她一個老一個小頂不了事。要忍。故意澆死了自家養(yǎng)的蔬菜要忍。
惡意下藥害死了從小養(yǎng)大的土狗要忍。上下嘴皮子一張一合就是臟話連篇要忍。
只要忍一忍就好了，什么都會過去的。我麻木地清理著身上的黃土，可泥沙越來越多，
怎么都清理不干凈。奶奶守在飯桌前，桌上的菜熱了又涼，涼了又熱。
奶奶忍不住踱步到門口左看右看，嘴里念叨著?！巴拊趺催€不回來，平常也不貪玩?。?/p>
”天色越發(fā)地黑了，今夜的天空無星也無月。沒有光芒會照亮那黑壓壓的一丘黃土。
我不能再躲起來了，奶奶會擔心的。我以為奶奶會如釋重負地對我笑，嘴里埋怨道。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奶奶可擔心了！”“今天玩得怎么樣？你好不容易有幾個朋友。
”可無論我在奶奶的眼前如何左晃右晃，她始終不理睬我?！澳棠踢€在生我的氣嗎？
”“我只是......我下一次一定不會讓奶奶擔心了！”奶奶沒回我話。
她搬來了一張老板凳，倚在門邊左顧右盼。我說。“奶奶，天涼了，要多加一件衣服。
”她沒聽，顫抖著手指撥打著電話。天黑，大門邊的光線有些黯淡。奶奶瞇著老花眼，
手指顫抖個不停，輸了好幾次才把號碼輸對。電話被接通了，是爸爸的聲音。
奶奶無助地哭訴?！巴抟恢睕]回來，怎么辦？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我的腦袋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眼冒金光，暈暈乎乎。我大喊。“奶奶，我在，我在這！
”奶奶什么都沒聽見。她拄著拐杖，邁著顫顫巍巍的腳步挨家挨戶地敲門。
“你們看見我家娃了嗎？”“她今天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我家娃丟了！”有鄰居沒好氣地打開門。“誰，劉挽月？沒看見！
”看見奶奶單薄的身子顫顫巍巍，一張臉急得要哭出來了。鄰居忍不住軟了語氣。
“我?guī)湍闳フ艺野?，今天好像看見挽月那丫頭和她三個同學一起走了。
”喧囂的夜鬧騰了好一陣。鄰居說?！皼]準挽月那丫頭在同學家歇下了，回去吧，回去等著。
”“挽月是個好娃，她會回來的?！薄懊魈煸僖姴坏饺?，就報警！”遙遠的夜，無眠的人。
奶奶抱著被子在門邊守了一夜。她在夢里哭號。“娃，你什么時候回來？”3天漸漸放明，
屋子里空蕩蕩的。奶奶拄著拐杖一步一哭地去了警察局。局面很亂，家家戶戶都在找人，
民警四處詢問著。奶奶的背不知何時佝僂了下來，帶著祈求的神色抓住了警察的手。
“我家娃呢？我家娃找到了嗎？”民警安撫道?！澳棠棠惴判模奘且欢〞湍阏业降?。
”“你腿腳不好，就在家等著?！薄叭f一娃回家呢？”奶奶就在家門口坐著，等著，祈禱著。
我按住奶奶飽經(jīng)滄桑的手，我說?！澳棠蹋以谶@，你等我回家。”“我還要給你賣蘋果呢！
”村子里吵吵鬧鬧鬧成一團。民警把老舊的木板門拍得震天響?！坝腥嗽诩覇?？
”“認識劉挽月嗎？”“有人看見你家孩子昨天和劉挽月一起出去了！”沒有任何回響。
民警把相關人士的門戶一一敲了過去？只有三家，任憑民警敲了1個小時，也沒有任何回應。
鄰居發(fā)出疑惑的聲音?！安辉诩覇幔俊薄安粚Π?，明明昨天才看見這家的人出去過！
”破門而入之時，已然人去樓空。我的腦子在嗡嗡作響，淚流滿面地在一旁聽著，看著。
一抔一抔的黃土被挖開，面目全非的尸體暴露在陽光之下。大家議論紛紛。
“挽月這娃也太可憐了！”“人干事?。∠率值奶醵玖?！
”“聽說這娃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馬上就要上大學了！”“好好的一個大學生，
前途無量，就這么被毀了！”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轉，碎片化的記憶在不斷拼合又崩塌。
錄取通知書被奶奶壓在床底下，夜夜不離身。爸媽說他們很快就回來，
要為我補上那個18歲的生日。我滿懷期待地收拾著行李，
仿佛一只自由的小鳥飛向遙不可及的天空?？晌宜懒恕Ｈ怂懒?，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木愣愣地待在原地，三個惡魔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浮現(xiàn)又消散。“喂，書呆子，你在看什么？
”他一巴掌拍在了我的后腦勺上。我委屈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忍著疼痛怯弱道。
“你為什么打我？”他瞪了我一眼，語氣漫不經(jīng)心。“什么嘛！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你這么計較嗎？”我不敢和他計較。他是班里唯一的復讀生，比我們稍長幾歲。
長得人高馬大，說話沒皮沒臉，下手沒輕沒重?？刹恢醯?，他就盯上了我。他嘲弄地笑道。
“就是覺得你不說話的樣子很礙眼?！薄霸趺矗疫€不夠資格做你的朋友？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語氣輕佻。我唯唯諾諾，不敢應聲。從那天起，
我就被他圈成了他的朋友，玩笑也變得越來越過分。“這種東西有什么好學的，
再怎么學你這個蠢貨也學不明白！”“上課還需要做筆記，那你這本筆記本我拿走了。
”“拿你一本書還要我還，這么小氣，我們還是不是朋友了？”“喂，劉挽月，我沒錢了，
借點錢唄！”我低著頭，抿著唇線不敢作聲。他拿書本在我的頭上敲得哐哐作響。
有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喊道?！皠⒊跷模阍诟陕?？”他瞪了過去，理直氣壯。
“我們開個玩笑而已！”他笑瞇瞇地擅自搶走了我口袋里的現(xiàn)金。他把我的校服拋在地上，
漫不經(jīng)心道?！胺判?，會還給你的，一點小錢而已，你還跟我計較這些。”我知道。
他不會還的，就像撕裂的筆記本，被若無其事地扔棄在垃圾桶里。他突然抬起了頭，
拍了拍我的臉，語氣興奮。“喂，劉挽月，我?guī)闳ヒ娮R一下世面！
”4兩個男生用令人反感的眼光上下打量著我，語氣不屑?！斑@就是帶你來的妞，真難看。
”我聽說過他們，劉向明和周葉容，村里的小混混，高中畢業(yè)后就游手好閑，好吃懶做。
劉初文拍了拍我的肩?！斑@是咱大姐，請咱們吃飯的?！眱蓚€男生興高采烈地推搡著我。
“走啊，大姐初來乍到，請吃飯是應該的！”“待會去網(wǎng)吧，第一次見面大姐不能不去吧！
”“最近新開了一家游戲廳，先搞上一千個幣吧。”“晚上搓麻將去，再整點小燒烤。
”“大姐走啊，杵這干嘛？”我拽著書包的背帶不敢動彈。“我要回家，奶奶喊我回家吃飯。
”劉初文一巴掌拍到我的臉上?！皠e給臉不要臉，叫你一聲大姐是給你面子，
我在學校有的是法子折騰你！”“你要還想在學校好好學習，就趕緊把錢交出來。
”“看見你這張臉就氣，丑得沒法看，真礙眼?！彼炀毜啬米呶胰康腻X，
帶著自己的狐朋狗友揚長而去。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缮钸€能更加糟糕。
“聽說劉挽月和一些不良青年混在一起。”“照片都有，天天和那些混混一塊玩，
有人還聽見那些混混叫她大姐呢？”“她不會是在和混混談戀愛吧？”“沒看出啊，
看著文文弱弱的，沒想到居然是這種人?！薄白詈眠€是離劉挽月遠一點，
要是被混混纏上可就糟了?！薄皠⑼煸?，班主任喊你?！蔽业椭^痛苦地跑出了教室。
班主任板著臉把辦公室的門關上，訓斥道?！皠⑼煸拢悻F(xiàn)在還是學生你知不知道？
”“成天不好好學習和一堆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離高考還剩幾個月？
能不能把心思收一收放在學習上！”“你是個學生，學習才是你的主要任務！”我酸了鼻子，
通紅著眼，含著泣音的嗓音磕磕絆絆?！拔覜]有和他們混在一起?！薄笆撬麄儽莆业?。
”班主任不爭氣地看了我一眼，罵道。“你有手有腳，能跑能跳，他們能逼你什么！
”“逼你去游戲廳玩？逼你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還是逼著你吃飯！”我委屈低聲辯解。
“他們會打人?！薄皠⒊跷倪€會想法子不讓我學習。”班主任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
“打人也得有證據(jù)，你全身上下哪里有被打的痕跡？”“況且劉初文的座位隔你天那么遠，
哪里耽誤你學習了！”“學習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想學習誰能逼著你學習！誰又不讓你學習！
”“不想學就直說，別拿這套話來哄我。”我顫抖地咬著唇走出了辦公室。
劉初文笑嘻嘻地看著我，大聲道?！按蠼?，放學出去玩唄?！蔽夜钠鹩職鈸u了搖頭。
劉初文臉色陰沉了下來，嘖了一聲，大力把我推倒在地。“呦，大姐，走路怎么這么不小心，
還摔了一跤。”我的屁股摔得生疼，可對我而言，這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
我忍住委屈爬了起來沖進教室。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5我請求能和同學一起回家。
她們答應的那一刻，我眼淚都快落了下來。一切都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直到劉向明和周葉容把我們攔了下來。劉向明吊兒郎當?shù)??！按蠼?，等你很久了?/p>
你不是說了今天聚餐的嗎？”周葉容用下流的眼神打量著我的同學，口吻輕佻。
“大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美女一起來玩呀！”他們的步伐漸漸逼近，
語氣和眼神滿是齷齪。同學們嫌惡地離我更遠了一些。我臉上蒼白地搖了搖頭，無力地哭訴。
“我和他們不是朋友，我根本......”同學們無情地打斷了我的話?！拔覀兿茸吡?。
”說完，馬不停蹄地開溜跑路，獨留我一個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感覺我全身的血液都冷卻了下來，心掉進了深淵。我哭著說。“錢都給你們，
讓我走行不行？”劉向明和周葉容一人一邊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語氣輕蔑?！安恍?，
都和大姐好久沒見了，怎么都得聚聚才能說得過去?！薄按蠼阌浶蕴盍?，
不吃點教訓怎么能記得住?！彼麄儝冻种?，我看見劉初文的身影離我越來越近。他靠著墻，
嘴角勾起一個愉悅的笑容，像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他嫻熟地往我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冷笑。
“今天老子火氣大，你最好聽話些?！眲⑾蛎骱椭苋~容在一旁嬉皮笑臉地添油加柴。
“大姐今天要多出出血，把初文給哄開心了，就能少受點罪?！薄斑?，瞧瞧那小受氣包的樣，
真可憐?！薄翱上чL得太丑了，誰敢下嘴？英雄救美首先得是個美人?。 薄肮?。
”劉初文冷哼一聲，用力扯著我的耳朵大罵?！奥牭搅藛?？你就是這種貨色，
做雞都沒人敢要你?！薄拔覀兛虾湍阕雠笥涯鞘悄愕臉s幸，少在這成天給我們擺臉色，
看著你那張丑臉就火大，惡心地想吐！”“你也少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
不要讓我聽見什么閑言碎語，否則我要你好看！”“你家住哪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