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著小船在水里撈落水的貓狗兒，順便撈了個(gè)人。半年后他的小青梅尋上門，說我誤他前程，
那我不要他了。直到一開門床上躺了個(gè)黑皮俊后生。宋晉太陽穴直跳死死盯著我。
“你又撿人回來了！”我擦了擦沾水珠的腹肌，頭也沒回，俊后生磨著后槽牙喚我?！鞍⒔?，
我可不是什么外人?！?宋晉從書院回來時(shí)，身后跟了個(gè)女子，白衣素裳，
面容秀麗添了絲病態(tài)?！皻g兒是我京中故友，千里迢迢來尋我，我自當(dāng)好生招待。
”宋晉站在她身側(cè)，熟稔自然。我放下手中縫的護(hù)膝不知所措。宜歡是京城官家女，
她娘死了，他爹偏寵外室，要將她嫁去塞北，從家里逃了出來。
聽說昔日青梅竹馬的宋晉沒死，四處打聽他的下落。功夫不負(fù)有心人。
當(dāng)夜將我煨了小半天的老鴨湯端給她，隔天新買了細(xì)棉布的鋪蓋，她睡不慣。兩人品茗對詩，
很是刺眼。宋晉卻只說是故人情誼。不巧被我看見蘆葦?shù)乩?，兩人纏綿的身影。
如同天地間的一雙交頸鴛鴦。“歡兒體弱，崴了腳，你不要多想?！蔽覜]有吱聲，
他未曾察覺我不快，問我藥有沒有煎好。我送藥時(shí)聽見兩人長吁短嘆。
宜歡與他說話得體細(xì)聲：“你的才學(xué)就是白鹿書院的夫子都夸贊，狀元之才，何必守在這里，
那女子配不上你?！彼螘x在京城個(gè)主事之子，從小兩人也算門當(dāng)戶對。
我聽見宋晉回她：“若不是她娘強(qiáng)留于我，我必當(dāng)打馬游街，雁塔游園。
”“也不會讓歡兒你為我奔波至此，罷了，是我欠她。”我站在門外寒風(fēng)一吹，遍體生寒，
他心里一直都在怪我。兩人中間看不見的屏風(fēng)，將我擋在了外面。既如此，我不要他了就是。
2我與撿來的貓狗住在柴房里。夜里寒冷，我不斷咳嗽，爐灶里不時(shí)傳來嗚叫聲。
宋晉不喜歡這些，但見我放在柴房，也沒說過什么。第二日，宜歡眼下烏青，眼神卻望向我。
看她這般體弱，宋晉看我一眼額頭擰成一團(tuán)。他讓我將它們?nèi)映鋈?。我不愿意?！皻g兒體弱，
它們夜間聒噪，在你心里人命還比不過貓狗嗎？”宜歡來的第三日，嫌我聒噪，要趕我出去。
屋內(nèi)不過兩狗一貓。天氣好了，自會離開。是我搖著船去水里撿回來的?！靶悦?dāng)然重要，
否則我怎會撿你回來?！陛喌剿螘x不說話了。想起了我救他的時(shí)候。半年前這個(gè)時(shí)候，
宋晉正同浮木一起飄在河里。我順手撈了回來留在醫(yī)館養(yǎng)傷。為他付了銀子。大夫告訴我，
這人傷了腿不愿下地活動，長久以往會殘，大抵心存死志。我們水邊人家講究因果，
原想斷了這樁事。宋晉坐在廊下，只會說謝。我想起自己在外走貨的弟弟，一時(shí)心軟。
“若是真謝，去幫我買一包蜜餞吧?！泵垧T鋪?zhàn)釉诖逦?，走過去一刻鐘，
宋晉拄著拐得半個(gè)時(shí)辰還多。他答應(yīng)了。拿了這包蜜餞，還了我的因果。宋晉回來時(shí)下著雨。
路上泥濘不堪，衣裳下擺沾滿了泥，眼睛卻亮。從懷里掏出蜜餞。村頭到村尾，商鋪林立，
卞家樓富貴，水晶肘子的香氣能傳出二里地，商人牽馬過市，路邊吆喝起伏，熱鬧非凡。
在水中抓漿抓的死緊，上了船雙手扣住船舷，眼里驚懼后怕，我賭他沒那么想死。“還了恩，
早日回家?！?泊驛是我朝最大的水陸驛站，四通八達(dá)，河面寬闊，占了地勢，
鎮(zhèn)上的人都不大差錢。我家不一樣，要差上一些。只有一個(gè)跟著商隊(duì)在外走貨的弟弟，
長久回來一次，寄送銀錢。我在碼頭邊賣糕餅，專給搬貨和運(yùn)送牲口的工人，
他們只求果腹價(jià)廉。之后不久，宋晉在我旁邊支桌子，寫家書扇面，傘面貨單，
明明對著粗魯?shù)拇蜇浌?yīng)付不來，格格不入。他極擅丹青，山水船只，人物小像栩栩如生。
教我寫字念書，我只愛聽書中那些志怪故事。水鄉(xiāng)邊上，我跟弟弟出了名的白。
還得了糕餅?zāi)镒用?。那日，他送了我棗木簪子，繪丹青的手添了很多疤痕。水波瀲滟，
日光晃得我臉上起了紅暈。“我聽你讓阿弟帶一只釵，我便自作主張送姑娘一支。
”意味著什么，心照不宣。如同火中炭，燙進(jìn)了心里。彼時(shí)腿沒有好全，阿娘看不上他。
最后揚(yáng)言做我的夫婿是要留在泊驛，一輩子不能離開的。宋晉一口答應(yīng)了，遂定下親事。
4緩了緩，宋晉低聲哄我?！皶号圆萏J能住人，離我也近，你帶著它們先住一段時(shí)日，
歡兒病好了我接你回來?！睍弘x我家有點(diǎn)遠(yuǎn)，在水澤邊。看不見驛站人來人往，我不喜歡。
再說我是要留在這里等我阿弟回來的?！拔也蝗?，你大可以帶她同去，照看她。
”宋晉沒想到我會拒絕他，壓抑著怒氣：“院里的草蘆，歡兒她不能住，水澤濕氣傷身，
我教了你那么多，你竟要趕走她，就這般沒有容人之量嗎？”當(dāng)然沒有，
否則我娘也不會讓他一輩子留在這里，是為了不讓我受委屈。濕氣傷身，卻可以叫我去住。
他的細(xì)心從未對我。想了想終于意識到不妥，宋晉改口：“孤男寡女，如何能共處一室，
阿月你與我有婚約，怎么會愿意。”“愿意的，這是我家?！蔽颐纷庸饣っ?，
濕漉漉的眼睛里有一個(gè)小小的我。雖沒讀過他們那么多的書，我也知道，
鞋子里的沙礫總有一天難以忍受。我不要等到那一天。意識到我是認(rèn)真的，宋晉怒火沖天，
連聲幾個(gè)好字，收拾行李就要走?？匆娽樉€簍里沒縫完的護(hù)膝，像被燙了一下縮回了手。
我?guī)退麄兪帐?。桌上一?yīng)書畫發(fā)釵都被扔進(jìn)了門外火堆里。5“呦，月丫頭好闊氣，
這珠寶首飾都往火堆里喂?！蹦觋P(guān)將近，掃邪除穢。街口大火噼里啪啦，能聽見爆裂聲。
我拍了拍手，對郭叔笑笑。宋晉三步做兩步，伸手探進(jìn)火堆里，撿那只珠釵，
遇熱一燒怕是要裂開。站在臺階上的宜歡，身形纖細(xì)，披風(fēng)上的長絨襯得臉色蒼白，
咬著嘴唇焦急。我懷疑，風(fēng)一大都能吹跑?！肮?，你別太過分，這是歡兒生辰她娘親送的，
如今便是遺物，世上僅此一件?！币粯稑兑患浀萌绱饲宄！霸瓉砣绱耍瑢Σ黄鸢?，
我賠你?！毖g掛著的錢袋剛好夠。卻被宋晉一巴掌拍掉在地上，手背登時(shí)紅起來。
他躊躇片刻，將錢袋塞給我?！皻g兒是大家小姐，她娘的恩情，哪里是你的銀子能買到的。
”宜歡在他背后伸出的手默默放了下去有點(diǎn)扭捏：“晉哥哥最了解我，我不喜銅臭味。
”兩個(gè)人比碼頭上的大船都能裝。我有點(diǎn)遺憾地將銀子收起來。
宜歡話鋒一轉(zhuǎn)：“可姐姐強(qiáng)留晉哥哥，耽誤了春闈，這一大筆開銷，也得算算，
我這釵子倒是不打緊?！薄按洪澣瓴乓粓?，我也是心疼晉哥哥不易?！彼螘x有些不可置信，
面露糾結(jié)。望見小青梅楚楚可憐，又心疼了?！拔揖攘怂幻?，我娘說勝造七級浮屠，
讓郭叔來算算，多退少補(bǔ)？”郭叔是酒樓的賬房先生。聞言宜歡笑起來，就我這鄉(xiāng)下地方，
能花費(fèi)幾個(gè)子。當(dāng)上京官，一月俸祿十兩，外加祿米四斛，怎么算也不是賠本的買賣。
我扭頭去問宋晉：“你可答應(yīng)？”他像如夢驚醒般，拉著宜歡要離開。宜歡還在拉扯。
“憑什么不要，這是她欠你的?！薄昂伪馗?jì)較，我說不用了就是不用了。
”我抬手將發(fā)間的木簪子拔下來，一起扔進(jìn)將熄的火堆。干燥油亮的木頭噌一下著了。
“郭月，你瘋了不成，那可是我刻了一個(gè)月的簪子，你就這樣扔了？”他比我還心疼，
啞著嗓子?！爸殁O尚能撿起，這木頭疙瘩我才不要。”6宋晉不敢算。從我將他救回來，
整整一年，吃喝都用我的。春天崖壁上最甜的花蜜，夏日碼頭上運(yùn)來的瓜果，
養(yǎng)病每日用的湯藥，看似平常，花費(fèi)卻不少。黑玉斷續(xù)膏更是價(jià)值百兩。宜歡剛來不知曉，
宋晉心里透亮，自然不敢與我挑明。怕毀了他在青梅心上的光鮮。如今我才明白，
一切不過是為了留下，為了能在驛上過下去。一個(gè)瘸子誰會要呢。都是權(quán)宜之計(jì)。
他案頭上那些小像，都是他的小青梅。為她娘親過世而心疼。可我阿娘過世不過半年，
卻成了我礙他前程。宜歡見他如此在意，身形一晃，捧住了心口很是難受，泫然欲泣。
“姐姐這般討厭我，不顧晉哥哥情面也要趕出去，我離開就是。”宋晉顧不上禮數(shù)，
摟住她下墜的身子。一個(gè)敦實(shí)的身影擋在我面前，瓜子皮散了一地?！霸卵绢^終于想通，
不要這個(gè)吃軟飯的了，大娘給你介紹，包你滿意?！笔谴謇锏募t娘。門口看熱鬧的不少，
宋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神定定看著我，想我不會拒絕。“聽見了？
我要給我未來夫君騰地方?！薄耙院蠹奕?，各不相干，去尋你的前程吧。
”聞言宋晉不可置信，手上力道松了幾分。不出意外的話，過完年我們就該成親了。
“泊驛上都知曉你我之事，你還能嫁給誰?！惫探伵翏叩搅怂樕希厣斫o了我一把瓜子。
“月丫頭聰敏慧性，只是她一心吊死在你這歪脖子樹上，你一個(gè)外鄉(xiāng)人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哪里能留下來。”“那就祝姐姐能覓得良婿。”宜歡笑著笑意卻不達(dá)眼底。“你也教過我，
不真誠的祝語是刻薄?！蔽覍χ螘x說，宜歡霎時(shí)面色一白，宋晉帶她離開。
臨了還留下一句：“郭月，你不要后悔。”一手抱人，一手扯著包袱離開。
我這不大的屋子頓時(shí)空落落的?！霸卵绢^，不用傷心，大娘給你留意著好后生。
”我眉開眼笑，將床鋪打理干凈?！拔抑皇呛芫脹]有睡過這張大床了。
”自從我讓給宋晉養(yǎng)傷后，我就睡在耳房那張竹塌上，身體都舒展不開。
如今是我一個(gè)人的了，貓兒狗兒也能跟我同住。大娘嘆了口氣離開。7第二日一大早，
我蒸了一屜糕餅。年關(guān)行人神色匆匆，出手也闊綽，我在糕餅上印上福字討彩頭。
街上已經(jīng)傳遍我不要宋晉了。聽聞他帶著宜歡住在客棧。收攤時(shí)，
鎮(zhèn)上大部外地走貨的人都回來了。我翹首以盼，算算日子，也該回來了。
一同前去的大牛跑來告訴我，途徑京城時(shí)，阿弟得罪了大官，被扣下來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撓了撓頭。我兩眼一黑，一屁股坐在籠屜上，脊背發(fā)涼，得罪當(dāng)官的，
不死也得脫層皮。當(dāng)即決定明日出發(fā)，是死是活都要見他一面。我去船行問行程時(shí)，
遇見了宜歡同在檐下躲雨。“聽說你爹拋棄了你們母子，才這般強(qiáng)留晉哥哥，挾恩圖報(bào)，
可惜你打錯(cuò)算盤了，他心中只我一人，過幾日我們就回京城了。”她美目睇著我，高高在上，
綿里藏針，我不想再聽。抬腳離開時(shí)，聽見一聲驚呼。宜歡跌在泥濘里，
身上月白色的披風(fēng)沾染上泥水。“郭姑娘氣性也太大了些，我不過為晉哥哥說兩句話。
”宋晉扶她起來，撞的我一個(gè)趔趄。原是回去取傘來接她，舍不得讓她淋濕一點(diǎn)。
見我神色焦急，眼里噙著淚，宋晉深深看我一眼?！斑@樣只會讓我更厭惡你。
”我吐出一口濁氣，一巴掌掃過兩人，頭也不回離開?？床灰妰扇藲饧睌牡臉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