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攬月軒。
窗外是上元節(jié)后難得一見的晴好天氣,陽光透過新糊的茜紗窗欞,灑下暖融融的光斑。
云裊穿著一身嶄新的、用沈銳送來的云霞錦裁制的春衫,像只歡快的粉蝶,在寬敞明亮的房間里跑來跑去,指揮著丫鬟婆子們將她的東西搬進(jìn)來。
“這個妝奩放這里!對,靠窗!我要對著亮光梳頭!”
“哎呀,那個繡墩好丑!換掉換掉!我要二哥庫房里那個纏枝蓮的!”
“這帳子顏色我不喜歡!換成水紅的!要繡百蝶穿花!”
嬌脆的聲音帶著理所當(dāng)然的命令口吻,充滿了新主人的雀躍和得意。
丫鬟婆子們忙得腳不沾地,臉上陪著笑,眼底卻藏著不易察覺的復(fù)雜。
沈銳站在門口,看著這曾經(jīng)屬于妹妹的房間被一點(diǎn)點(diǎn)填滿陌生的氣息,心頭莫名地涌上一股煩躁。
他試圖說服自己,裊裊年紀(jì)小,住過來方便照顧,昭昭自己都同意了……可那日暖閣里,沈昭平靜地說出“把攬月軒騰出來”時,那雙死寂無波的眼睛,卻總在夜深人靜時浮現(xiàn)在眼前,帶著一種無聲的拷問。
“二哥!”云裊跑到他身邊,親昵地拉住他的手,仰著小臉,笑容甜美,“你看我的新房間好不好看?比汀蘭水榭亮堂多了!”
她烏溜溜的眼睛掃過書架上那些尚未搬走的、屬于沈昭的舊書,小嘴微微撇了一下,“就是這些書……灰撲撲的,好礙眼。二哥,讓人搬走好不好?”
沈銳眉頭下意識地一蹙,還沒開口,一個冰冷壓抑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搬走?搬去哪里?”沈錚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線,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臉色陰沉,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顯然是徹夜未眠。目光掃過房間里忙碌的景象,最后落在云裊拉著沈銳的手上,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云裊被他看得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松開了手,躲到沈銳身后,怯生生地喚了聲:“大哥……”
沈錚沒理會她,徑直走到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是那本被翻得卷了邊的《九州輿圖志》。
他記得清楚,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書,后來留給了昭昭。
書頁間夾著幾片早已干枯發(fā)黃的梅花瓣,散發(fā)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
他指尖拂過書頁上密密麻麻的、熟悉的娟秀小字批注,那是昭昭的筆跡。心頭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
“這里的東西,”他猛地合上書,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聲音冷硬得沒有一絲溫度,“誰也不準(zhǔn)動!一件也不準(zhǔn)少!原樣放著!”他目光如電,掃過噤若寒蟬的丫鬟婆子,“都聽清楚了?”
“是!大公子!”眾人慌忙應(yīng)聲,大氣不敢出。
云裊小臉一白,眼圈瞬間紅了,委屈地扁著嘴,看向沈銳。
沈銳看著大哥異乎尋常的暴躁和那本被攥得死緊的書,心頭的不安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大哥,你這是……”
“滾出去!”沈錚猛地打斷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暴戾,目光死死盯著書架,仿佛那里藏著什么噬人的怪物,“都給我滾出去!誰也別來煩我!”
沈銳被他吼得一愣,看著大哥布滿血絲的眼中那駭人的戾氣和深不見底的痛苦,心頭猛地一沉。
他不再多言,拉著泫然欲泣的云裊,沉默地退出了攬月軒。
沉重的房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死一般的寂靜和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二哥……”云裊拉著沈銳的衣袖,眼淚汪汪,“大哥好兇……他是不是不喜歡裊裊住姐姐的房間?”
沈銳低頭看著女孩兒梨花帶雨的小臉,那曾經(jīng)能輕易喚起他無限憐惜的淚珠,此刻卻只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疲憊。
他敷衍地拍了拍她的頭,聲音干澀:“沒有的事。大哥……只是累了。你先回房休息。”
打發(fā)走了云裊,沈銳獨(dú)自站在攬月軒外的回廊下。
陽光正好,暖風(fēng)熏人,他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
大哥的反常,昭昭那日平靜得近乎詭異的告別,還有這幾日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全都石沉大?!环N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沖向了府門。不行,他必須親自去一趟!
去那個她最后落腳的書院!去那個叫榆錢胡同的鬼地方!他一定要找到她!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