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的蘑菇羹冒著熱氣。我舀起一勺,瞥見太子哥哥的指尖在案幾下發(fā)顫。欽天監(jiān)正突然撞翻酒壺,渾濁的眼白轉(zhuǎn)向我:"小姐命格有變。"
滿殿樂聲戛然而止。老監(jiān)正枯瘦的手抓住我腕子,塞來張對折的桑皮紙。紙角蹭過我掌心時,我摸到個凹凸的印記——是北境軍報專用的火漆。
"鳳非梧不棲..."他嘶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可梧桐...未必生在龍庭..."
父親突然咳嗽起來。太子哥哥起身時,我迅速把紙條塞進袖袋,金線刺繡勾出一根絲。回府路上轎簾翻飛,我看見裴照騎馬跟在儀仗隊末尾,新?lián)Q的玄鐵鎧甲泛著冷光。
妝奩最底層的夾層硌疼我手指。撥開珠釵,摸出個褪色的木雕小馬——八歲那年我鬧著要騎真馬,裴照連夜雕了這個哄我。馬尾巴缺了角,是當(dāng)初被我摔的。
桑皮紙在燭下顯出字跡。裴照的字比從前更鋒利,像是用刀尖刻出來的:"三十八場勝仗,換你一世平安。"墨跡暈開的地方,有個歪歪扭扭的棠字,像是我教他寫字時的筆跡。
窗外傳來打更聲。我扯斷項鏈,珍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最后一顆滾到門邊,被推門進來的太子哥哥踩碎。
"明日大婚..."他解下九龍玉佩放在妝臺,玉上纏著紅線——是我去年在佛寺求的平安結(jié)。
銅鏡里映出他欲言又止的臉。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腰間香囊空了,原本該裝著去年我賭氣剪碎的沉香。
"裴照呢?"
太子哥哥的手停在半空。窗外飄來零星雪花,落在他肩頭明黃繡紋上,像撒了把鹽。
"他請命永鎮(zhèn)玉門關(guān)。"
妝臺上的合巹杯突然裂了道縫。我盯著杯身上比翼鳥的圖案,想起裴照去年在獵場射下的雙頭雁——當(dāng)時他說這鳥活不長久。
紅燭爆了個燈花。太子哥哥拿起木梳時,我瞥見他袖口有血漬。不是他的,顏色太暗,像是從舊傷蹭的。
"北境戰(zhàn)報..."我按住他手腕,"你改了多少?"
梳子掉在地上,斷成兩截。他彎腰去撿,后頸露出道抓痕——和我指甲形狀一模一樣。上次留下這種痕跡,還是裴照高燒不退時,我按著他上藥。
"三十八場。"太子哥哥聲音發(fā)澀,"實際是四十九場。"
風(fēng)吹開窗欞,雪片撲進來熄了支蠟燭。我突然想起欽天監(jiān)正塞紙條時,袖中滑出的龜甲——上面刻著"四九"兩個古字。
妝奩抽屜里掉出個香包。針腳歪斜的并蒂蓮,是我十四歲初學(xué)刺繡時做的。原本要送給太子哥哥,后來發(fā)現(xiàn)裴照偷偷撿走了我扔在廢線堆里的半成品。
"這個怎么在..."
"我換的。"太子哥哥突然笑起來,"那年你送我的香囊,里面是裴照寫的平安符。"
燭臺突然傾倒。火苗竄上垂落的帳幔,映亮他眼底血絲。我徒手去抓燃燒的帷布,聞到自己頭發(fā)燒焦的味道。
"小心!"
太子哥哥撲過來用大氅滅火。翻滾間我摸到他懷里硬物——是把纏著布條的短刀,刀柄上"棠"字已經(jīng)模糊。
火滅了。他喘著氣松開我,掌心燙出大片水泡。就像去年裴照徒手撈金釵那樣,連受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為什么?"
他低頭整理衣襟,露出段紅繩。繩上串著顆狼牙——是北境軍人才有的戰(zhàn)利品。去年臘月太子哥哥明明說去江南巡鹽,回來卻帶了滿身風(fēng)沙氣。
更鼓敲過三響。太子哥哥突然掰開我攥著香囊的手:"當(dāng)年先帝指婚的原本是你表姐,是我求父皇改的旨。"
我腕間的玉鐲突然裂了。翡翠碎片扎進皮肉,血珠滾落在裴照的字跡上,把"平安"二字染得猩紅。
"你知道我為什么總穿絳色衣裳?"我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的疤,"七歲那支毒箭,原本該要太子的命。"
太子哥哥的瞳孔驟然緊縮。他伸手想碰那道疤,卻在半空僵住。窗外飄來的雪落在他指尖,久久不化。
"裴照知道?"
我看向妝鏡。倒影里出現(xiàn)個模糊的人影,玄鐵鎧甲映著雪光,靜靜立在庭院老梅樹下。月光描出他腰間懸掛的東西——是我去年扔進火盆的金釵,如今只剩半截焦黑的鳳尾。
五更梆子響了。太子哥哥系好大氅轉(zhuǎn)身時,玉佩又撞在門框上。這次我沒聽見往日清脆的叮咚聲,只有悶悶的"咔嗒"響——像是玉裂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