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的獸皮還帶著新鞣制的腥氣,林稷趴在地上,用炭筆在另一塊獸皮上寫寫畫畫。他面前擺著十幾個小石子,代表著部落的不同群體:獵手、采集團、老人、孩子……
“這樣分,真的行嗎?”蒼劼蹲在旁邊,看著獸皮上歪歪扭扭的字和符號,眉頭微微皺著。林稷提出的“按勞動量分糧”,對部落來說是個全新的概念,以前都是蒼劼根據(jù)每個人的情況分配,雖然不算公平,但也沒人有意見。
“試試就知道了?!绷逐汛慝C手的石子分成兩堆,一堆多,一堆少,“比如猙大叔,他每天出去打獵,帶回的肉夠十個人吃,就該多分糧;要是哪天他偷懶,只帶回一只兔子,就該少分?!?/p>
他又把代表采集團的石子挪了挪:“礫大叔他們收集糞肥、制作堆肥,雖然沒直接種出糧,但也是在為農(nóng)耕出力,也該按功勞分?!?/p>
蒼劼沉默了。他明白林稷的意思——多勞多得,少勞少得,這樣才能讓人有干勁??刹柯淅镞€有些老弱病殘,他們勞動少,難道就該少吃糧?
“那些不能勞動的人呢?”蒼劼問,“比如蒼石叔公,他年紀大了,打不動獵,也種不動地?!?/p>
“保底。”林稷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每個人,不管能不能勞動,都有一份保底的糧食,餓不死。多出來的,再按勞動量分。這樣既公平,又能照顧到弱者。”
蒼劼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好,既鼓勵了勞動,又沒忘了部落的傳統(tǒng)——互相扶持。
“就按你說的辦?!鄙n劼拍了拍林稷的肩膀,“明天召集所有人,宣布新的分配制度?!?/p>
第二天一早,部落的人都聚集到了試驗田邊。收割完的田地已經(jīng)被翻耕過,黑黝黝的土地散發(fā)著泥土的清香,讓人心里踏實。
蒼劼站在一塊高地上,手里舉著林稷畫的分配圖,聲音洪亮:“從今天起,部落的糧食分配,按勞動量算。每個人,每天保底半捧粟,夠吃飽。多出來的糧食,誰勞動多,誰就多分?!?/p>
他指著分配圖,一條條解釋:“獵手帶回的獵物,按能養(yǎng)活的人數(shù)算功勞;采集團收集的糞肥、制作的堆肥,按數(shù)量算功勞;種地的人,按種出的糧食算功勞;孩子們幫忙除草、澆水,也算功勞。”
族人們議論紛紛,大多是興奮和期待。尤其是那些平時勤勞卻因為沒打獵技能而分不到多少糧的人,眼睛里都閃著光。
“那……我們巫祝呢?”一個年輕巫祝站出來,小聲問。巫祝團平時不打獵也不種地,靠部落供養(yǎng),按新制度,他們只能拿保底糧。
蒼劼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后面的鴆,冷冷地說:“巫祝要是想多分糧,就和大家一樣勞動。要么去打獵,要么去種地,要么去收集糞肥,按勞分配,一視同仁?!?/p>
年輕巫祝臉漲得通紅,看了看鴆,不敢再說話。鴆臉色鐵青,卻沒發(fā)作——他知道,現(xiàn)在反對,只會被族人群起而攻之。
“我有意見!”猙突然站出來,他是戰(zhàn)士團的首領,最看重打獵的榮耀,“種地能和打獵比嗎?我們打獵要跟劍齒恐鶴拼命,他們種地只是在地里刨土,憑什么能分到一樣多的糧?”
不少獵手跟著附和:“就是!打獵才是真本事!”
林稷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上前一步,對猙說:“猙大叔,敢不敢打個賭?”
“賭什么?”猙梗著脖子問。
“就賭今年冬天?!绷逐⒄f,“你帶一半獵手,專心打獵;我?guī)Я硪话氆C手,加上采集團的人,專心種地。到冬天結(jié)束,看看是你們帶回的肉多,還是我們收的糧多。誰多,誰就有話語權?!?/p>
“賭就賭!”猙最受不了激,一拍胸脯,“到時候輸了,你可別耍賴!”
“絕不耍賴?!绷逐⑿α?,“不過要是我贏了,以后戰(zhàn)士團就得聽我的,分出一半人來種地?!?/p>
“沒問題!”猙答應得干脆。
蒼劼看著兩人打賭,沒阻止。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讓事實來說話,比空口爭論強。
分配制度宣布后,部落里的氣氛一下子變了。采集團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去收集糞肥,制作堆肥,生怕功勞少了;獵手們分成兩派,一派跟著猙拼命打獵,想證明打獵比種地強,一派跟著林稷學種地,好奇這新法子到底有多厲害;孩子們也懂事了,每天自覺去田里除草,還互相攀比誰拔的草多。
只有巫祝團,依舊守在祭殿里,除了每天象征性地燒點艾草,什么也不干。年輕巫祝們看著外面熱火朝天的景象,心里都有些動搖,只有鴆,每天關在祭殿里,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這天下午,林稷正在教幾個獵手如何辨認粟苗和雜草,穗突然跑過來,手里拿著塊染血的獸皮:“林稷大哥,不好了!藤姑母在糧倉外面哭,說她男人被劍齒恐鶴咬傷了,要多領點糧,礫大叔不給,兩人吵起來了!”
林稷心里咯噔一下,跟著穗往糧倉跑。遠遠就看見藤坐在糧倉門口,哭得撕心裂肺,礫拄著拐杖站在糧倉門口,氣得渾身發(fā)抖:“你男人是去偷獵黑齒部落的地盤,被人家放的劍齒恐鶴咬傷的,憑什么多領糧?這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規(guī)矩!你們就知道規(guī)矩!”藤撒潑打滾,把獸皮裙都蹭臟了,“他可是我男人!是部落的獵手!現(xiàn)在躺在家等死,你們連口稠粥都不給,是想眼睜睜看著他餓死嗎?”
周圍圍了不少族人,議論紛紛。有人覺得藤可憐,也有人覺得她男人偷獵不對,不該破壞規(guī)矩。
蒼石拄著石矛站在糧倉門口,臉色鐵青:“偷獵外族地盤,本就該受罰,沒把他趕出去就不錯了,還想多領糧?門都沒有!”
“蒼石你個老東西!”藤突然跳起來,指著蒼石的鼻子罵,“你孫子餓死的時候怎么不說規(guī)矩?現(xiàn)在輪到我男人了,就跟我講規(guī)矩?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蒼石被罵得差點背過氣去,手里的石矛都抖了起來。
“都別吵了!”林稷大喊一聲,擠進人群。他走到藤面前,沉聲問:“你男人傷得重嗎?能勞動嗎?”
藤愣了一下,哭哭啼啼地說:“傷了腿,躺床上動不了,怎么勞動?”
“不能勞動,就只能領保底糧。”林稷的聲音很平靜,“這是規(guī)矩,對誰都一樣。但他畢竟是部落的人,治病的草藥,我可以幫你找,保證讓他能站起來?!?/p>
他又看向礫:“礫大叔,按規(guī)矩,給她男人發(fā)保底糧。另外,我這里還有點上次做的麥芽糖,你拿去給他補補身子,算我的私人饋贈?!?/p>
藤沒想到林稷會這么說,一時愣住了。她原本是想撒潑多領點糧,順便給林稷找點麻煩,沒想到對方不僅沒生氣,還愿意幫她找草藥。
“你……你真的愿意幫我?”藤的聲音有點發(fā)虛。
“都是一個部落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绷逐⒄f,“但規(guī)矩不能破。如果你男人以后能勞動了,多掙功勞,自然能多分糧?!?/p>
周圍的族人紛紛點頭,覺得林稷說得在理。既沒壞規(guī)矩,又照顧了人情,比硬邦邦地拒人千里之外強多了。
蒼石也松了口氣,對林稷投去贊許的目光。他剛才是氣得忘了,部落的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時候變通一下,效果更好。
藤拿著保底糧和麥芽糖,紅著臉走了。走的時候,她低聲說了句“謝謝”,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但林稷聽見了。
“林稷小哥,還是你有辦法。”礫笑著說,“剛才我都快被她氣炸了?!?/p>
“其實她也不容易?!绷逐⒄f,“誰家里沒點難處?只要不是故意破壞規(guī)矩,能幫就幫一把?!?/p>
蒼劼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后面,把剛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走到林稷身邊,低聲說:“你比我會管理人?!?/p>
“我只是覺得,人心都是肉長的。”林稷說,“規(guī)矩是為了讓大家更好地生活,不是為了把人逼上絕路?!?/p>
蒼劼沒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忽然覺得,讓林稷來負責分配糧食,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傍晚的時候,猙帶著幾個獵手回來了,肩上扛著兩只大羚羊,臉上滿是得意:“林稷,你看我們今天的收獲!就這兩只羊,夠部落吃三天,我的功勞可比你們種地的大吧?”
林稷笑著點頭:“確實厲害。按規(guī)矩,你和你的人,今天能多分一倍的糧。”
“這還差不多?!豹b得意地笑了,“等著吧,過幾天我給你獵只劍齒恐鶴回來,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功勞!”
林稷沒接話,只是看著遠處的試驗田。新翻的土地上,已經(jīng)播下了第二批粟種,用不了多久,又會冒出新的綠芽。
他知道,種地不像打獵那樣立竿見影,需要耐心和等待。但他有信心,等到冬天來臨的時候,土地會給出最公正的答案。
夜幕降臨,部落漸漸安靜下來。林稷坐在自己的山洞里,借著篝火的光,在獸皮上記錄著今天的勞動功勞。指尖的綠色葉紋輕輕發(fā)亮,映在獸皮上,像一片小小的禾苗。
他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他們也是這樣,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辛苦,卻踏實滿足。
“爹娘,你們看,我在這里也種出糧食了?!绷逐⑤p聲說,仿佛父母就在身邊,“這里的人很好,就是日子苦了點。不過沒關系,我會教他們種更多的糧,讓他們過上好日子?!?/p>
篝火噼啪作響,像是在回應他的話。洞外,月光灑在試驗田上,給土地鍍上了一層銀輝,仿佛在孕育著新的希望。
林稷知道,新的分配制度只是一個開始,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zhàn)在等著他。但只要守住這份初心,相信土地,相信族人,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夜色漸深,部落里只剩下篝火燃燒的聲音,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獸吼。一切都在安靜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