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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此時王府內(nèi)除了巡邏衛(wèi)士輕微的甲葉摩擦聲,便只剩下寒風吹過庭院枯枝的嗚咽。

李辰安卻毫無睡意,他披著一件厚實的狐裘,坐在書案前,面前攤開的是一張簡陋的云州城防輿圖。

炭筆在他指間轉動,時而落下,在輿圖上勾勒出一些奇怪的標記和線條。

“官倉……黑水河……黑風山……”他低聲念叨著,腦海中,前世做項目時的風險評估、資源調配、多線操作等念頭如同走馬燈般閃過。

他知道,張遷此去,不僅僅是開倉放糧那么簡單,更是對他這個新任項目經(jīng)”權威的一次公開檢驗,也是對云州舊有勢力的一次正面沖擊。

成,則局面打開,后續(xù)計劃得以順利推行;敗,則前功盡棄,他這個閑王,在這破敗王府里躺平的資格將徹底失去。

良久,他放下炭筆,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

“趙磐。”他對著門外輕喚一聲。

“殿下?!壁w磐很快出現(xiàn)在門口,身形筆直。

“明日,你親自帶二十名最精銳的弟兄,隨張長史一同前往官倉?!崩畛桨驳穆曇魩еv,“記住,我們是去依法辦事,若有人敢以身試法,阻撓王令,你也不必客氣?!?/p>

“屬下明白!”趙磐沉聲應道。

李辰安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寒氣逼人。

云州城北的官倉外,青石板路面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倉門緊閉,高墻肅立,幾只烏鴉落在光禿禿的墻頭,發(fā)出沙啞的叫聲,給這清晨更添了幾分蕭索。

張遷一襲青色長袍,外罩一件厚實的棉布褙子,站在隊伍最前方。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只覺得胸中那股積郁了三年的濁氣,都隨著這口呼出而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決然與銳氣。

他身后,趙磐一身玄甲,手按刀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二十名王府衛(wèi)士列成兩隊,身形筆直,沉默如山,行動間甲葉摩擦發(fā)出的輕微聲響,在這寂靜的街巷中,顯得格外沉重而肅殺。

這支隊伍,便是閑王殿下伸向云州舊有秩序的第一把利刃,而他張遷,便是這把刀的刀尖。

官倉門口,幾個穿著破舊棉襖的倉吏正縮著脖子呵著手取暖,見到這般陣仗,他們先是一愣,隨即有人認出了張遷,連忙慌慌張張地跑進門內(nèi)通報。

不一會兒,官倉倉吏孫有才,一個尖嘴猴腮、眼珠亂轉的中年男人,便揣著手,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

“哎喲,這不是張錄事嗎?”他一開口,便是一股油滑之氣,“今日是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還帶著……呃,王府的貴人們?快請里面喝杯熱茶暖暖身子!”他的目光在趙磐和他身后的衛(wèi)士身上飛快地掃過。

張遷面沉如水,根本不理會他的套近乎,直接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閑王手令,冷聲道:“孫倉吏,廢話少說,奉閑王殿下令,即刻開倉,調撥撫恤糧,賑濟災民!”

孫有才接過手令,只瞟了一眼那鮮紅的親王印鑒,眼皮便是一跳。他知道來者不善,一邊干笑著,一邊不動聲色地給身旁的一個機靈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會意,悄無聲息地從后門溜了出去。

“殿下體恤萬民,乃我云州之福,下官自當遵從?!睂O有才臉上依舊掛著笑。

“只是……張錄事您也知道,這官倉乃朝廷重地,開倉放糧,事關重大,須得……須得有戶部勘合公文,按老規(guī)矩辦事,下官才好開門啊,不然,若是出了紕漏,下官這顆腦袋可擔待不起?!?/p>

張遷早已料到他會如此,冷哼一聲:“孫倉吏,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殿下軍令在此,你這是要抗命不成?”

“下官不敢,下官萬萬不敢!”孫有才連連擺手,一臉為難,“可朝廷的法度,也不能不遵啊。這要是人人都不按規(guī)矩來,豈不亂了套?”

“規(guī)矩?”

一直沉默的趙磐突然上前一步,鐵靴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咯噔”聲,嚇得孫有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孫倉吏,看來你是忘了?!壁w磐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孫有才勉強一笑:“趙……趙隊長說笑,下官記性好得很。”

“是嗎?”趙磐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大夏律例》,軍律篇,可曾讀過?”

孫有才心頭一跳,干巴巴地說道:“自然讀過,只是……這與今日之事有何關聯(lián)……”

“《大夏律例》,軍律篇:邊防緊急事態(tài),主事親王有權先行調用錢糧!”趙磐的聲音不大。

“孫倉吏,這云州大旱三年,算不算緊急事態(tài)?城外饑民遍野,嗷嗷待哺,算不算緊急事態(tài)?”

孫有才臉色煞白,想要辯解:“可……可天災尚未有朝廷明文定性,民變也未曾發(fā)生……趙隊長此言,莫非是想夸大其詞,逼本官犯錯?”

“你想等它發(fā)生嗎?”趙磐的手,緩緩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二十名衛(wèi)士隨之齊齊踏前一步,腰間佩刀不約而同地“鏘”然出鞘寸許。

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孫有才和那幾個倉吏嚇得腿肚子直哆嗦,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呼喊從街角傳來:“住手!都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持械逼迫朝廷命官,你們想造反不成!”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劉主簿帶著十數(shù)名家丁護院,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他一見這劍拔弩張的場面,心中便是一咯噔,暗罵孫有才無能,連拖延片刻都做不到。

走近后他連忙擠出笑容,分開人群,對著張遷拱手道:“哎呀,張錄事,趙隊長,這是怎么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他先是扮演和事佬,隨即轉向孫有才,厲聲訓斥:“孫有才,你也是的,怎敢對王府的貴使如此無禮?還不快快賠罪!”

張遷看著他這副嘴臉,心中冷笑:“劉主簿,您來得正好。殿下有軍令,要求即刻開倉放糧,孫倉吏卻諸多推搪,拒不開倉。您身為州府主簿,總管錢糧,您說,這倉,是開還是不開?”

劉主簿眼皮一跳,他干咳一聲,正色道:“王爺愛民如子,本官焉有不從之理?只是,這開倉放糧乃國家大事,程序還是要走的?!?/p>

“這軍令雖有特許,但啟動條件何其嚴苛?若無確鑿的民變之實,擅動軍律,這責任……”

他話未說完,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劉主簿,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朝廷的規(guī)矩是死的,難道云州百姓的性命,也要跟著這些死規(guī)矩一起陪葬嗎?”

眾人再次循聲望去,只見陳知州在兩名州府衙役的護送下,不知何時也已趕到。他今日一改往日頹唐,身著整齊的官服,面色嚴肅,目光炯炯,竟真有幾分一州長官的氣度。

劉主簿見到陳知州,眉頭不由得一皺,心中暗道不妙:這老家伙平日里如同縮頭烏龜,今日怎么也跳出來了?

陳知州走到場中,先是對著張遷和趙磐微微頷首,隨即轉向劉主簿,沉聲道:“劉主簿,救災恤民,乃我等為官者共同之責!今日,殿下軍令在此,城外民情洶涌在外,這倉,是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你若再三阻撓,莫非是想公然抗拒王命,置云州百姓生死于不顧,非要逼得民怨沸騰,釀成大禍才肯罷休嗎?!”

陳知州雖被架空多年,但畢竟是朝廷任命的云州知州,名分大義在手。此刻他態(tài)度強硬,一番話說的劉主簿啞口無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知道,今日這倉門,怕是擋不住了。

他狠狠瞪了孫有才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廢物!這點事都辦不好!”

孫有才此刻已是汗流浹背,他顫巍巍地從腰間解下一大串鑰匙,哆哆嗦嗦地走到厚重的倉門前。

在一陣“嘎吱”聲中,巨大的銅鎖被打開,兩扇沉重的倉門緩緩向內(nèi)敞開。


更新時間:2025-08-20 03:5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