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紅燭淚**大紅的喜燭燃得正旺,
跳躍的火光將貼滿“囍”字的椒房映得一片暖融??諝饫飶浡鴿庥舻暮蠚g香和酒氣。
沈凝霜端坐在鋪著百子千孫被的雕花拔步床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脖頸酸痛,
眼前一片朦朧的紅,是那方象征喜慶與束縛的蓋頭。腳步聲由遠及近,
沉穩(wěn)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伴隨著濃烈的酒氣。是蕭徹,她今夜的新郎,
大梁新登基的年輕帝王。沈凝霜的心,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鼓噪,帶著少女的憧憬,
更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忐忑。她與蕭徹,雖非青梅竹馬,卻也相識于微時。沈家是將門,
她父親沈威是助蕭徹登上帝位的關鍵武將之一。這門親事,
是父親用赫赫戰(zhàn)功為她求來的恩典,也是她心底藏了許久的隱秘期盼。秤桿帶著涼意,
輕輕挑開了眼前的紅幔。光線驟然涌入,沈凝霜下意識地眨了眨眼,適應著燭光,
也終于看清了眼前穿著龍紋喜袍的男人。蕭徹很高,身形挺拔如松,
繼承了皇家血脈的深邃輪廓在燭光下更顯俊美無儔。只是,
那雙曾在她記憶里明亮如星、帶著意氣風發(fā)的眸子,此刻卻深沉如寒潭,
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不是喜悅,不是溫柔,
而是一種近乎審視的、帶著濃烈穿透力的專注,以及……一絲讓她心頭發(fā)涼的迷離。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一寸寸掃過她精心描畫的眉眼、涂著艷麗胭脂的唇瓣。
那眼神太過熾熱,太過直接,帶著一種要將她靈魂都吸走的力度,
卻讓沈凝霜莫名地感到不安,仿佛自己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器物。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流淌。終于,蕭徹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帶著酒后的沙啞,
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沈凝霜的心上:“真像她?!鞭Z——!
沈凝霜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連指尖都凍得麻木。
她所有的嬌羞、期待、憧憬,在這一刻被這三個字擊得粉碎。她猛地抬起頭,
撞進蕭徹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映著她的倒影,卻又分明透過她,
在看另一個人的影子?!氨菹拢俊彼穆曇魩е约憾嘉床煊X的顫抖,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蕭徹似乎被她的聲音拉回了一絲神智,眼中的迷離稍退,但那份專注和審視卻絲毫未減。
他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緩慢地撫過沈凝霜的眉骨,那力道不輕不重,
卻帶著一種描摹的意味?!斑@眉形,”他低語,像在自言自語,“她也是這般,遠山含黛,
不濃不淡,恰到好處?!彼闹讣庥只剿难劢牵骸斑@眼尾,也要再挑高些,她的神采,
更飛揚些?!弊詈螅哪抗饴湓谒拇缴?,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認真:“笑一個,
讓朕看看?!鄙蚰┰谠?,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感覺自己像一尊被擺弄的泥塑。
新婚之夜,她的夫君,大梁的皇帝,掀開她的蓋頭,第一句話是“真像她”,
然后就開始指點她如何更像另一個人?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瞬間淹沒了她。她張了張嘴,
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眼眶酸澀得厲害,
有什么滾燙的東西拼命想要涌出來,卻被她死死地壓在眼底。她是沈家的女兒,是將門之后,
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新婚之夜,在帝王面前失態(tài)。她努力地牽動嘴角,
想扯出一個符合“她”的笑容弧度。那笑容僵硬而苦澀,落在蕭徹眼中,
卻似乎滿意地點了點頭?!班牛袔追謽幼恿?。”他收回手,語氣平淡無波,
仿佛剛才那番足以摧毀一個女子所有驕傲的話語,不過是尋常的問候?!坝涀∵@種感覺。
以后,你就這樣。”紅燭噼啪爆響一聲,燭淚蜿蜒而下,如同沈凝霜心底無聲淌出的血。
這一夜,龍鳳喜燭燃到了天明。而沈凝霜,穿著那身象征正宮皇后尊榮的鳳袍,
躺在象征著至高尊榮的龍榻上,卻感覺身下是萬丈寒冰,冷得她徹骨生寒。原來,
這金碧輝煌的椒房殿,這母儀天下的鳳位,不過是一個巨大而華麗的囚籠。而她沈凝霜,
從踏入宮門的那一刻起,就被烙上了另一個女人的印記——一個替身。
一個連名字都不配被提起的、活在帝王記憶深處的、已逝白月光的影子。
**第二章:畫皮**自那夜起,沈凝霜的生活便徹底籠罩在“她”的陰影之下。
蕭徹派來了一個年長的嬤嬤,姓蘇,據(jù)說是從前伺候“那位”的貼身宮人。蘇嬤嬤不茍言笑,
眼神銳利如鷹隼,對沈凝霜沒有絲毫對皇后的敬畏,只有一種近乎苛刻的審視?!澳锬?,
”蘇嬤嬤的聲音平淡無波,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請移步更衣。
”沈凝霜被帶到偏殿一個巨大的紫檀木衣柜前。蘇嬤嬤打開柜門,
一股混合著陳舊熏香和歲月塵埃的味道撲面而來。里面掛著的,并非時下流行的華服,
而是一件件顏色各異、款式卻都透著幾分舊時韻味的衣裙?!斑@些都是……她的舊衣。
”蘇嬤嬤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和懷念,“陛下有旨,從今日起,
娘娘日常便穿這些。陛下說,衣料上沾染過她的氣息,娘娘穿著,更能體會她的神韻。
”沈凝霜的手指撫過一件水藍色的流云紗裙,觸感冰涼滑膩,卻讓她指尖發(fā)顫。
穿一個死人的舊衣?這比任何酷刑都更讓她感到屈辱。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惡心感。
“本宮知道了。”她的聲音竭力維持著平靜。蘇嬤嬤似乎對她的順從很滿意,
又拿出一個精致的妝奩盒子打開。里面是各色胭脂水粉,還有幾支用過的、形狀獨特的眉黛。
“妝扮也需按著‘她’的樣子來。尤其是眉形,務必要一模一樣。
”蘇嬤嬤拿起一支半舊的螺子黛,“這是‘她’慣用的。
娘娘的眉骨輪廓與‘她’有七八分相似,只需稍加修飾。”從此,沈凝霜每日晨起,
便如同披上了一張不屬于自己的皮。穿上那些帶著陌生女子氣息的舊衣,坐在妝鏡前,
任由蘇嬤嬤用那支舊眉黛,一筆一筆地在她臉上描摹著另一個女人的容顏。鏡中的人,
眉眼漸漸變得熟悉又陌生,那刻意挑高的眼尾,那刻意抿出的、帶著特定弧度的笑容,
越來越像蕭徹口中那個模糊的“她”,而屬于沈凝霜自己的鮮活,
卻在一點點被覆蓋、被抹殺。蕭徹會來椒房殿,次數(shù)不算頻繁,卻也不算少。他從不留宿,
只是用膳,或是在殿中看書。沈凝霜永遠穿著“她”的舊衣,梳著“她”的發(fā)髻,
描著“她”的眉,掛著“她”的笑容弧度,小心翼翼地侍奉在側(cè)。
蕭徹的目光常常會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沈凝霜無法理解的深沉和專注。有時,
他會看得失神,眼神縹緲,仿佛透過她的皮囊,在看著另一個靈魂。每當這時,
沈凝霜的心就像被細密的針反復扎刺。有時,他又會突然皺起眉頭,
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不對。她走路時,腰肢更軟些,裙裾的擺動不是這樣生硬。
”“她說話的聲音,比你更清亮些,尾音要上揚,帶著點嬌嗔?!薄靶Φ臅r候,
唇角再彎一點,眼睛要亮,像盛著星光?!鄙蚰阆褚粋€最聽話的木偶,
一遍遍地調(diào)整自己的姿態(tài)、語調(diào)、表情,努力去貼近那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她學會了在蕭徹面前永遠保持那個“恰到好處”的笑容弧度,學會了用特定的語調(diào)說話,
學會了走路時控制裙裾擺動的幅度。后宮并非只有她一人。蕭徹登基不久,根基未穩(wěn),
為了平衡朝堂勢力,也納了幾位重臣之女為妃嬪。她們年輕貌美,各有風情。
沈凝霜頂著皇后的名頭,卻活得像個最卑微的戲子,終日扮演著別人。而其他妃嬪,
尤其是家世顯赫的淑妃和麗嬪,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
“瞧瞧咱們皇后娘娘,整日里穿著前朝舊衣,學著一個死人,也不嫌晦氣。
”御花園的涼亭里,淑妃搖著團扇,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路過的沈凝霜聽見。
麗嬪掩唇輕笑:“可不是嘛,陛下心里眼里只有那位,皇后娘娘再像,也不過是個影子,
東施效顰罷了。聽說陛下從不留宿椒房殿呢?”刻薄的話語像淬了毒的針,
扎在沈凝霜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她挺直了背脊,
臉上掛著那個練習了千百遍的、屬于“她”的完美笑容弧度,目不斜視地從她們身邊走過,
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只有寬大袖袍下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才能泄露她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痛苦與屈辱?;氐浇贩康睿镣俗笥?。
沈凝霜撲倒在冰冷的床榻上,將臉深深埋進錦被之中,
終于忍不住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淚水洶涌而出,浸濕了被褥,
也浸花了臉上那精心描畫的、屬于別人的妝容。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她無聲地質(zhì)問著蒼天,質(zhì)問著命運。她做錯了什么?
僅僅是因為這張臉,有幾分像那個他心尖上的人嗎?五年。整整五年。
沈凝霜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畫皮”生涯中煎熬著。她像一個技藝精湛的工匠,
用盡所有的力氣和心血,將自己打磨成了另一個女人的贗品。她的喜怒哀樂被剝奪,
她的自我被消解,只剩下一個名為“皇后”的空殼,
里面填充著“她”的喜好、“她”的習慣、“她”的影子。這五年里,蕭徹對她,
始終保持著一種疏離又苛刻的“關注”。
他賞賜她許多東西——昂貴的珠寶、稀世的古玩、珍貴的衣料,
卻從未有一件是真正屬于沈凝霜的。那些賞賜,更像是對她扮演“她”扮演得好的嘉獎。
他會在她模仿得惟妙惟肖時,眼神流露出片刻的恍惚和溫柔,但那溫柔,
從不屬于沈凝霜本人。而當她稍有偏差,那眼神便會瞬間冷冽如冰,
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責備。沈凝霜的心,在這樣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中,早已麻木,
結上了一層厚厚的繭。只有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她才敢卸下所有偽裝,
看著銅鏡中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撫摸著眼角眉梢那刻意模仿的痕跡,
感受著心底深處那從未熄滅、卻已被絕望層層覆蓋的、屬于沈凝霜自己的微弱火苗。
**第三章:血染忌日**又是一年冬深。寒風凜冽,卷著細碎的雪沫,
敲打著椒房殿緊閉的窗欞。殿內(nèi)的炭火燒得很旺,卻驅(qū)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
沈凝霜知道,那個日子又到了。每年的這一天,蕭徹都會變得異常沉默、陰郁,
脾氣暴躁得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低氣壓中,宮人們屏息凝神,
生怕觸怒了龍顏。這一天,是“她”的忌日。
那個活在蕭徹心里、也像幽靈般纏繞了沈凝霜整整五年的女人,離開人世的日子。傍晚,
天空陰沉得如同潑墨。蕭徹的貼身太監(jiān)李德全匆匆來到椒房殿,躬身道:“皇后娘娘,
陛下在‘沁芳閣’……飲多了些,傳您過去伺候?!鼻叻奸w,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園子,
據(jù)說里面的每一株花木都是蕭徹親手為她栽種。每年的忌日,蕭徹都會獨自一人在那里飲酒,
直至酩酊大醉。沈凝霜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她站起身,
沒有選擇那些鮮艷的“舊衣”,而是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月白色常服,
臉上也只薄薄施了一層粉黛。她不想在今天,還穿著“她”的衣服,
去面對那個為“她”肝腸寸斷的男人。沁芳閣內(nèi),燭火昏暗。濃烈的酒氣彌漫在空氣中,
混合著一種陳舊的、屬于往昔的哀傷氣息。蕭徹背對著門,坐在臨窗的軟榻上,
身影在搖曳的燭光里顯得格外孤寂寥落。地上散落著好幾個空了的酒壇。沈凝霜放輕腳步,
走到他身后不遠處,福身行禮:“陛下?!笔拸貨]有回頭,只是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溢出,滑過線條冷硬的下頜。他發(fā)出一聲模糊的、飽含痛苦的嗚咽。
沈凝霜沉默地站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或者說,她知道自己無論說什么都是多余,
甚至可能招致災禍。她只是他喚來“伺候”的一個物件,
一個在特定日子需要出現(xiàn)在特定地點的、承載他悲傷和憤怒的容器。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濃烈的酒氣中流淌。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突然,
蕭徹猛地轉(zhuǎn)過身!他雙眼赤紅,布滿血絲,
平日里深邃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混沌的狂亂和刻骨的痛苦。
那張俊美的臉因酒精和極致的悲傷而扭曲,帶著一種駭人的戾氣。他死死地盯著沈凝霜,
那眼神不再有往日的審視,只剩下純粹的、赤裸裸的恨意。
“為什么……”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酒氣,一步步逼近沈凝霜,
“為什么……死的不是你?!”沈凝霜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釘在原地,渾身冰冷,
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五年來的委屈、屈辱、隱忍,在這一刻,被他這句淬毒的質(zhì)問徹底點燃!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尖銳的痛楚從心底最深處炸開!
“呵……”一聲極輕的、帶著無盡嘲諷和了悟的冷笑,從沈凝霜蒼白的唇間溢出。
就在這聲冷笑響起的同時,蕭徹如同被激怒的野獸,猛地伸出手,
鐵鉗般的大手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狠狠扼住了沈凝霜纖細脆弱的脖頸!“呃!
”窒息感瞬間襲來!沈凝霜被迫仰起頭,視線因缺氧而開始模糊,
只能看到蕭徹那張因憤怒和悲傷而扭曲變形的臉近在咫尺,
他滾燙的、帶著濃重酒氣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盀槭裁此赖牟皇悄悖?!為什么留下的是你?
!你憑什么活著?憑什么頂著這張臉活著?!”他失控地咆哮著,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仿佛要將她纖細的頸骨生生捏碎!瀕死的窒息感讓沈凝霜眼前陣陣發(fā)黑,肺部火燒火燎地疼。
然而,在這極致的痛苦和死亡的陰影下,她心底那股壓抑了五年的火焰,
卻如同被澆上了滾油,轟然爆發(fā)!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毀滅般的決絕攫住了她。
她不再掙扎,不再試圖掰開他的手。反而,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牽動嘴角,
扯出了一個極其艷麗、卻又冰冷刺骨的笑容。那笑容,不再是模仿“她”的弧度,
而是完完全全屬于沈凝霜自己的,帶著血淋淋的嘲諷和玉石俱焚的瘋狂。
喉間翻涌著濃重的血腥氣,她強忍著劇烈的咳嗽和嘔吐的欲望,將那口腥甜死死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