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辱碎玉,詭夢初臨
冰冷的寒氣纏繞著青云鎮(zhèn)林氏宗祠,卻遠不及祠堂內凝固人心的森冷。“武運昌隆”的匾額下,燭火跳躍,映照著一張張或冷漠、或譏誚、或漠然的臉孔。
林風跪在堅硬的青石板上,單薄的麻衣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瘦削的脊背。他低著頭,雙手死死摳著地面縫隙,指節(jié)因用力而蒼白。劣質熏香混合著汗水的味道,還有那沉甸甸壓在胸口、名為“恥辱”的氣息,幾乎令他窒息。
“林風,淬體三重,不合格!”
三長老林遠山毫無波瀾的宣判,像一柄冰冷的鐵錘,砸碎了祠堂的死寂,也徹底砸碎了林風心中最后一絲微弱的僥幸。
祠堂外瞬間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嗡嗡議論。
“又是淬體三重?第三次了!林家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爛泥扶不上墻的廢物!白費家族米糧!”
“嘿,快看,他那個未婚妻柳家小姐也來了,這下有好戲瞧了!”
那些竊竊私語如同淬毒的細針,密密麻麻扎進林風的耳朵,刺入心臟。他不用抬頭,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目光——鄙夷、嘲諷、幸災樂禍,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他死死咬住牙關,舌尖嘗到一絲腥甜。三年!整整三年!無論他如何拼命壓榨自己,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忍受筋骨撕裂般的痛苦,他的修為就像被無形的枷鎖死死釘在淬體三重,紋絲不動!一股灼熱的憤懣和不甘在胸腔里翻騰、燃燒。
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雙眼掃過祠堂內外,最終定格在主位上面無表情的家主林震天,以及旁邊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的大長老林震岳身上。林震岳身后,他那淬體六重的寶貝孫子林宏,正用一種看臭蟲般的眼神俯視著他,毫不掩飾其中的輕蔑與快意。
“林風,”林震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徹底的冷漠,“家族規(guī)矩,年滿十六,修為仍在淬體三重以下者,視為不堪造就。念在你父林山曾為家族流過血,特許你留在族中,但資源減半,調入雜役堂,看守后山礦場。可有異議?”
資源減半?雜役堂?礦場看守?
這幾個詞如同冰錐,狠狠刺穿林風的心。礦場!那意味著微薄的資源、惡劣的環(huán)境,以及武道之路的徹底斷絕!
“家主!我…”林風喉嚨干澀嘶啞,想為自己爭取最后一絲可能。
“家主!”一個清脆卻透著刻薄的女聲驟然響起,打斷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祠堂門口,穿著鵝黃色錦緞長裙的少女柳媚兒,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她容貌嬌美,此刻那張精致的臉上卻布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惡與決絕。
她無視跪在地上的林風,徑直走到祠堂中央,對著林震天盈盈一禮,聲音清晰得如同玉珠落盤:“林家主,諸位長老,媚兒今日前來,是要當著林家列祖列宗的面,與林風做個了斷!”她目光轉向林風,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三年婚約,本是看中林公子或有潛力。然三年已過,林公子修為不進反退,淪為淬體三重之庸才!此等資質,實難入我柳家之門楣!今日,請林家諸位尊長見證——”
刷!
她高舉一封燙金的婚書,在無數(shù)道驚愕、玩味、同情的目光注視下,雙手猛地用力!
“刺啦——!”
清脆的撕裂聲,如同鞭子抽打在林風的心上!那承載著兩家盟約的婚書,如同兩片枯敗的落葉,被柳媚兒狠狠摔在林風面前的地上。
“自今日起,我柳媚兒與林風,婚約作廢,再無瓜葛!”她斬釘截鐵,帶著甩脫累贅的輕松,“我柳媚兒的夫君,當是人中之龍,而非…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轟!”
林風的腦袋像是被重錘擊中,瞬間一片空白。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刺耳的撕裂聲和“爛泥”二字在腦中瘋狂轟鳴!一股無法形容的屈辱和憤怒如同火山般爆發(fā)!血液沖上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
“柳媚兒!你欺人太甚!”林風目眥欲裂,嘶吼著掙扎起身。
“放肆!”一聲暴喝!
林宏眼中厲光一閃,身形如電竄出!“廢物也敢咆哮?給我跪下!”他獰笑著,淬體六重的力量毫無保留,右腿如鋼鞭,帶著凌厲破風聲,狠狠踹向林風的后膝彎!
“噗通!”
沛然巨力襲來,林風膝蓋劇痛,身體不受控制地重重砸回地面,額頭狠狠磕在堅硬的青石板上!咚!劇痛伴隨著更深的屈辱瞬間淹沒了他。殷紅的鮮血,順著額角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也滴落在那兩片破碎的婚書上,暈開刺目的紅。
“宏兒!”林震岳假意呵斥,臉上卻無半分怒意。
“爺爺,孫兒只是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罷了。”林宏輕蔑地收回腳,仿佛踢開一塊骯臟的石頭。
柳媚兒看著額頭流血、狼狽不堪的林風,眼中閃過一絲快意,隨即化為徹底的冷漠,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她對著林震天等人微微一福:“媚兒心意已決,先行告退?!冰Z黃色的裙裾在風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再未看地上的林風一眼。
祠堂死寂。只有林風粗重的喘息和鮮血滴落的“嗒嗒”聲。憐憫、嘲諷、漠然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渾渾噩噩,不知如何離開那令人窒息的祠堂,林風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雙腿,一步步挪回林家最偏僻角落的那個破敗小院。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刺鼻的藥味撲面而來?;璋档奈輧?,只有一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
“風兒?是你回來了嗎?”里屋傳來一個虛弱而焦急的聲音。
林風渾身一震,強行用袖子抹去額頭的血跡,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爹,是我。”他快步走進里屋。狹小的土炕上,父親林山面色蠟黃,形容枯槁,胸口纏著厚厚的、滲著暗褐色血跡的麻布繃帶,一條腿用簡陋的木板固定著,整個人透著一股衰敗的死氣。幾個月前,為了給林風爭取一份據說能“固本培元”的低級藥散,林山接了個遠超自身能力的家族任務,深入危險的迷霧森林,結果遭遇兇獸襲擊,重傷垂死,雖撿回一命,但修為盡廢,筋脈寸斷,成了徹底的廢人。
“咳咳…風兒,測試…結果如何?”林山掙扎著想坐起,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希冀和擔憂。
看著父親那充滿期待的眼神,祠堂的屈辱、柳媚兒的退婚、林宏的當眾羞辱…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林風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山看著兒子額角未干的血跡、通紅的眼眶、死灰般的臉色,心中頓時明了。眼中的光芒迅速熄滅,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都牽動傷口,痛得蜷縮?!翱取瓤取堑鶝]用…是爹拖累了你啊…要不是為了給我換那該死的藥…你也不會…咳咳…”
“爹!不怪你!是我沒用!是我沒用!”看著父親痛苦自責的樣子,林風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而出。他跪倒在炕邊,緊緊握住父親枯瘦冰涼的手腕。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在這一刻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心疼和無邊的自責。
深夜,林山在傷痛和心力交瘁下昏沉睡去,眉頭緊鎖。林風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門檻上。祠堂的喧囂早已散去,整個林家陷入沉睡,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月光慘白,透過稀疏的樹影投下斑駁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塊東西——通體青黑,質地粗糙,邊緣磨損的玉佩。這是他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林家的“傳家寶”,除了堅硬,從未顯現(xiàn)過任何神異。
手指一遍遍摩挲著玉佩上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玉佩冰涼,卻無法冷卻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屈辱、憤怒、不甘、絕望…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我…”他嘶啞低語,如同受傷的困獸。
“資質愚鈍…爛泥…廢物…”刻薄的話語、鄙夷的眼神、父親痛苦絕望的神情…在腦海中瘋狂閃現(xiàn)。
“不!我不甘心!”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戾氣猛地爆發(fā)!他對著冰冷的月光、死寂的院落,發(fā)出無聲的咆哮!
“我要力量!我要變強!我要讓所有欺辱我和我爹的人,付出代價!”
“賊老天!給我一條路!一條能撕碎這命運的路!”
極致的情緒如同風暴沖擊心神!緊握玉佩的手因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冰冷的玉佩上。
嗡——!
就在鮮血觸及玉佩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塊沉寂了十幾年的青黑玉佩,驟然爆發(fā)出一點微弱卻極其深邃的幽光!冰冷、死寂,帶著難以言喻的古老與神秘!
掌心傳來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仿佛那玉佩瞬間變成了一個漩渦,瘋狂吸扯他的血液、沸騰的情緒、所有的精神意志!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氣息,順著他的手臂,瞬間沖入大腦!
“呃啊——!”林風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痛苦的悶哼,眼前驟然一黑,意識如同被無形巨手拖拽,瞬間沉入無邊的黑暗深淵!身體失去所有力氣,軟軟地向后倒去。
在他意識徹底沉淪的最后一刻,眉心處,一點極其細微、如同針尖般的幽芒,無聲無息地一閃而逝。
啪嗒。
那吸飽了鮮血、散發(fā)著最后一絲微光的青黑玉佩,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咔嚓!
一聲細微卻清晰的碎裂聲響起。玉佩表面,一道細如發(fā)絲的裂痕悄然浮現(xiàn),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貫穿了整個玉佩。深邃的幽光迅速黯淡、熄滅,玉佩徹底變得灰敗、死寂,如同一塊最普通的頑石。
冰冷…死寂…無邊無際的黑暗…
林風感覺自己像一粒塵埃,在虛無混沌中飄蕩。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只有永恒的孤寂和刺骨的寒冷。
我是誰?我在哪?我死了嗎?
殘存的意識碎片在絕對的虛無中艱難漂浮,傳遞出迷茫和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
一點,兩點,三點…越來越多的暗紅光點在無垠的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如同黑夜中蘇醒的群星。只是這些“星辰”沒有絲毫溫暖,只有純粹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惡意和饑餓感!
吼——!
一聲低沉、沙啞、充滿了原始暴虐氣息的咆哮,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黑暗!那聲音來自地獄深處,帶著濃烈的血腥氣,沖擊著林風脆弱的意識!
林風“看”到了!
在那暗紅光點最密集處,一個巨大的輪廓在黑暗中顯形!它像一團蠕動的濃稠陰影,四肢著地,覆蓋著粗糙的漆黑角質層,關節(jié)處生長著猙獰骨刺。一顆碩大丑陋的頭顱探出陰影,獠牙如彎曲匕首。最令人恐懼的是它的眼睛——兩團不斷旋轉、燃燒著暗紅火焰的漩渦!充斥著無盡的饑餓與毀滅!
影狼!一頭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兇獸影狼!
它發(fā)現(xiàn)了林風這縷“美味”意識!暗紅的火焰之瞳死死鎖定,涎水順著獠牙滴落,仿佛能聽到“嗤嗤”的腐蝕聲!
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形容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林風!他想逃,想尖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一縷無依無靠的意識!
影狼動了!龐大的身軀爆發(fā)出恐怖速度!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死亡陰影,帶著窒息的腥風和濃烈到極致的殺意,直撲而來!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張開,如同通往地獄的深淵,要將他的靈魂徹底吞噬!
“不——!”林風殘存的意識發(fā)出絕望嘶吼!強烈的求生欲如同火山爆發(fā)!
嗡!
他眉心處,那一點之前一閃而逝的、針尖般細微的幽芒,驟然亮起!微弱卻頑強!
就在影狼的巨口即將吞噬他的剎那——
轟!
林風感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向后拉扯!眼前的黑暗、光點、猙獰的影狼、死亡的巨口…所有的一切瞬間扭曲、破碎、遠離!
“嗬——!”
一聲如同溺水之人獲救的急促吸氣聲,打破了破敗小屋的死寂。
林風猛地從冰冷的地面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心臟狂跳欲裂,渾身被冷汗浸透。冰冷的夜風吹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大口喘息,驚惶地掃視四周——破舊的屋頂,土墻,簡陋的家具,里屋父親微弱的呻吟…窗外,依舊是慘淡的月光。
是…是夢?
那冰冷死寂的黑暗,暗紅的光點,猙獰的影狼,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真實得可怕!瀕死的恐懼感還殘留在四肢百骸。
他下意識摸向脖子,仿佛還殘留著獠牙的寒意。掌心傳來刺痛,低頭一看,被自己指甲摳破的傷口還在,血跡已干涸發(fā)黑。
等等!
林風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左手邊地上——幾塊黯淡無光、布滿蛛網般裂痕的碎玉殘片!那塊祖?zhèn)鞯那嗪谟衽?,碎了?/p>
他立刻伸手摸向眉心。指尖觸碰到的皮膚一片平滑,沒有任何異常。但他清晰地記得,在意識被吞噬前,眉心那一點幽芒的閃現(xiàn),以及在影狼撲來剎那,那幽芒亮起將他拉回的奇異感覺!
這絕不是普通的噩夢!
他掙扎著站起身,腿腳發(fā)軟。撿起地上的玉佩碎片。入手冰涼粗糙,毫無靈性,如同頑石。碎裂的痕跡,清晰印證著昏迷前的詭異吸力和幽光并非幻覺。
恐懼殘留,疑惑彌漫。但在那恐懼和疑惑的最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灼熱的火苗,悄然點燃。
他緊緊攥著那冰冷的碎片,碎片鋒利的邊緣再次刺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額角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
這一切都在殘酷地提醒他——剛才經歷的一切,絕非虛幻!
他低頭看著掌心被碎片割破后再次滲出的鮮血,又抬頭望向窗外那片深邃、仿佛隱藏著無盡未知的夜空。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不受控制地滋生。
**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