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病房里來了一位穿著中式旗袍的年輕女子。她提著保溫桶,烏黑的長發(fā)松松挽在腦后,眉眼帶笑。
走到沈亦臻床邊時,她自然地接過他手中的書,輕聲叮囑著:“醫(yī)生說你要多休息,怎么又看起書來了?”
沈亦臻看向她時,眼神里的寵溺與熟稔,是凌硯從未見過的。
他剛要開口給凌硯介紹,就被女子搶先一步。
女子轉(zhuǎn)過身,朝凌硯禮貌地伸出手,淺粉色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笑容溫和卻不疏離:“你好,我是沈亦臻的未婚妻,我叫亦舒?!?/p>
凌硯的目光落在那只白皙纖細(xì)的手上,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蜷縮了一下,才緩緩伸出去與她交握。
“你好,我是沈先生的主治醫(yī)生?!?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亦舒收回手,轉(zhuǎn)身打開保溫桶,一股淡淡的雞湯香彌漫開來。
她盛出一碗,用勺子輕輕攪了攪,遞到沈亦臻面前:“我燉了些烏雞湯,你趁熱喝點?!?/p>
沈亦臻笑著接過,兩人之間無需言說的默契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凌硯隔絕在外。
凌硯站在原地,目光掠過那碗熱氣騰騰的湯,又落在沈亦臻含笑的臉上。他看到沈亦臻喝湯時,亦舒正拿著紙巾,細(xì)心地替他擦去嘴角的油漬,動作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一股尖銳的酸澀猛地竄上鼻腔,凌硯垂下眼簾,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緒。
“那你們先聊,我去看看下一位病人?!?凌硯說完,幾乎是轉(zhuǎn)身就走。
走到走廊拐角,他才停下腳步,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閉上眼。
易舒…… 真是個好名字,和她的人一樣,溫婉得恰到好處,也般配得恰到好處。
而那聲 “未婚妻”,像一根細(xì)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小心翼翼維持的平靜。
路過導(dǎo)診臺的時候,里面的小護(hù)士正低頭核對單據(jù),抬頭看見凌硯,立刻揚起笑臉:“凌醫(yī)生去查房呀?”
凌硯聽見聲音才遲鈍地轉(zhuǎn)過來,只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yīng),腳步?jīng)]停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人聲。
凌硯脫力般靠在門板上,指尖抵著眉心緩緩摩挲。
另一邊的病房里,亦舒坐在病床旁的圓凳上削蘋果。
“小舒,你剛才不應(yīng)該那么說。” 沈亦臻忽然出聲,目光落在她轉(zhuǎn)得飛快的手腕上,語氣里帶著點無奈。
亦舒將最后一截果皮利落切斷,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進(jìn)瓷盤,插上牙簽遞到他手里:“這樣就心疼了?” 她挑眉看他,眼底閃過一絲促狹,“上回是誰對著人家醫(yī)院的預(yù)約掛號看了半宿,就為了知道凌醫(yī)生哪天值班?”
沈亦臻拿起一塊蘋果塞進(jìn)嘴里,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表姐說過,他這一世該有安穩(wěn)人生?!?他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聲音輕得像嘆息,“上一世……”
“上一世的賬,早隨著姑奶奶收走你們魂魄時燒的符紙清了?!?亦舒打斷他,將果盤往他面前推了推,“我那姑奶奶耗盡修為才把你們?nèi)M(jìn)這輪回道,凌硯魂魄缺了角,忘了也好,總比帶著剜心的記憶強(qiáng)。”
沈亦臻沒說話,這一世他刻意穿回軍裝,不是念舊,是怕自己換了模樣,凌硯就算記起來也認(rèn)不出??烧嬖卺t(yī)院走廊看見那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時,他卻像被釘在原地,凌硯比記憶里清瘦許多。
他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醫(yī)院附近。裝作來看病的家屬,在門診大廳隔著人群看他問診;借著部隊體檢的由頭,繞路經(jīng)過他的辦公室窗口;甚至在他下班時,開車遠(yuǎn)遠(yuǎn)跟著那輛舊自行車,看它拐進(jìn)巷口的老房子。
每一次靠近都像在刀尖上走。他怕自己眼里的翻涌被看穿,更怕凌硯真的記起來,記起來那場沒能兌現(xiàn)的約定,記起來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他們終究沒能一起走到和平。
“你總躲著也不是辦法?!?亦舒拿出手機(jī)翻出張照片,是她上周在醫(yī)院花園拍的,凌硯穿著白大褂站在玉蘭樹下看病例,“姑奶奶算過,這魂魄的缺口,得靠你自己補(bǔ)?!?/p>
沈亦臻看著照片里的人,指尖輕輕碰了碰屏幕上凌硯的側(cè)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讓他好好活著就夠了?!?/p>
夠不夠,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每次在深夜想起凌硯扣動扳機(jī)的瞬間,那聲槍響總像炸在耳邊,心臟就像被彈片再次擊穿,疼得他蜷在病床上,半天喘不過氣。
走廊里傳來護(hù)士推車的轱轆聲,亦舒收起手機(jī),重新端起那碗沒喝完的雞湯:“先把湯喝了,你要是不想和他相認(rèn),就少在人家面前晃悠,擋了人家的桃花。”
沈亦臻正用勺子輕輕攪動著湯里的枸杞,聞言猛地抬頭,眼里滿是詫異:“什么桃花?”
亦舒看著他這副后知后覺的模樣,忍不住嗤笑一聲:“你當(dāng)醫(yī)院里就你一個人盯著凌醫(yī)生呢?凌硯這個黃金單身漢,外面那些小護(hù)士都虎視眈眈的盯著呢!院長家的千金,剛從國外回來的那位蘇小姐,上周來科室視察,一眼就看中了你的凌醫(yī)生?!?/p>
她用下巴指了指窗外,“這幾天不是送咖啡就是送文件,明里暗里的意思,全院都快傳遍了?!?/p>
沈亦臻攪著湯的手停了,眸色瞬間暗了下去,他可以接受遠(yuǎn)遠(yuǎn)看著凌硯,接受他不記得過去,可一想到凌硯對著別人笑,對著別人溫柔,甚至可能和別人組建家庭,那股窒息般的疼就順著血管蔓延,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
上一世沒能護(hù)他周全,這一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屬于別人?
沈亦臻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
再抬眼時,那抹詫異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冷靜,嘴角甚至勾起抹極淡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沒達(dá)眼底。
“小舒,” 他放下湯碗,聲音平靜得可怕,“幫我個忙?!?/p>
亦舒被他這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毛:“你想干什么?”
“幫我查查那位蘇小姐的底細(xì)?!?沈亦臻指尖輕輕敲著病床邊緣,節(jié)奏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還有,明天開始,不用再來演未婚妻了?!?/p>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凌硯辦公室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光:“既然不能直接相認(rèn),那我就換個方式靠近?!?/p>
亦舒挑眉:“你想……”
“院長不是一直想和我們部隊合作建軍人身心康復(fù)中心嗎?” 沈亦臻端起湯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語氣聽不出喜怒,“這個項目,我覺得可以親自跟進(jìn)?!?/p>
既能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醫(yī)院,又能以工作的名義接近凌硯,順便…… 不動聲色地讓某些人知道,凌硯身邊,早就有了不能碰的人。
窗外的陽光穿過樹葉灑進(jìn)來,落在他帶著笑意的臉上,卻莫名讓人覺得脊背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