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慘君最近有些不對勁。
要說哪里不對的話——他變得暴躁易怒了。
無慘君雖然平時端著架子像個小國王似的，但骨子里其實是個寬容大度的人。
就算我冒犯了他，只要好好道歉立刻就會原諒：之前看護不小心手滑打翻水杯時，他也是笑著說"罷了"就輕輕揭過。
可這樣的他最近卻開始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fā)火。
看護們輕手輕腳的腳步聲被他斥責(zé)太吵，端來的餐食被他掀翻在地，動不動就嚷嚷著"不痛快"。
最嚴重時甚至亂扔擺設(shè)，差點砸中看護的額頭。幸好被我中途截住，那個力道十足的直線投擲要是換了別人絕對接不住。
當年跟老爹玩手球游戲練就的身手真是派上用場了。
無慘君的暴躁不僅針對看護們，對我也是如此。
不過對我發(fā)脾氣后，他總會突然清醒過來道歉。
當然偶爾也會持續(xù)暴怒，最后吼著"給我滾出去"。
若我老老實實退下，過陣子就能收到他筆跡虛浮的道歉信。
信紙上總帶著淚痕，歪歪扭扭寫著"請再來宅邸"。
無慘君本質(zhì)上是個好孩子，又聰明伶俐。
是非對錯分得清清楚楚，本該在發(fā)怒前先判斷這份憤怒是否正當才對。最初以為他只是心情不好，想著過段時間就會恢復(fù)。
然而時光流逝，他的神經(jīng)卻愈發(fā)敏感，積攢著毫無道理的怨氣。
曾經(jīng)的無慘君面對孱弱身軀，流露更多的是悲傷而非憤怒。即使哀嘆命運也從未放棄希望，始終相信總有一天能康復(fù)。
可如今他卻像耍賴的孩童般暴跳如雷，嘶吼著"憑什么我不能行走在陽光下"，將嘆息化作咆哮。
直到某日，我終于明白緣由。
"憤怒正是生命力的體現(xiàn)啊。"
被無慘君摔了藥箱的儒雅醫(yī)生卻滿面春風(fēng)，與我并肩坐在離屋的檐廊上。
暖陽曬得人昏昏欲睡，但想到無慘君陰郁的神情又心生愧疚。記憶中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如今眉宇間盡是戾氣。
"人若沒有生氣，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
我點頭稱是，卻無法釋懷。
因為每次發(fā)泄過后，無慘君總會蜷縮著啜泣：
——為何會如此心浮氣躁？
——為何會為瑣事大動肝火？
——啊啊，簡直像...
——簡直像失去理智的惡鬼。
溫柔的少年這般自責(zé)著，心病比身疾更甚。曾經(jīng)如花綻放的笑顏日漸枯萎，終日愁眉不展。
——再這樣下去，遲早會鬧出人命吧。
無慘君終日活在恐懼中，生怕自己某刻徹底失控。比起當年雖體弱卻心懷希望的日子，如今這般境遇才真正稱得上地獄。
聽完我的敘述，醫(yī)生舒展眉目：
"無慘大人的憤怒，正是藥效發(fā)作的證明。"
"還請稍安勿躁。"
慈愛的語調(diào)，溫潤的目光，和煦的微笑。我怔在原地，寒意順著脊梁攀升。
醫(yī)生對我的呆滯不以為意，兀自侃侃而談：
"所謂病由心生，"
"但有時候，心病也需身藥醫(yī)。"
"給無慘大人的藥劑里摻了提神醒腦的成分，"
"當然，對身子骨也是極好的。"
"這是在前代配方基礎(chǔ)上改良的秘方，"
"雖說還在試驗階段，但效果驚人。給奄奄一息的老鼠注射后，竟生龍活虎地咬住我的手指！我打算命名為'藍色彼岸花'，因為原料......"
后續(xù)話語消散在記憶深處。
待回過神時，檐廊只剩我與暮色為伴。
初秋涼意中，冷汗浸透衣衫。
戰(zhàn)栗并非源于氣候，我跌跌撞撞沖進無慘君房間。
房主人投來不耐的視線，好在暫時沒有發(fā)作跡象。
"無慘君！千萬別再喝醫(yī)生的藥！"
"突然發(fā)什么瘋？你想咒我死嗎？"
"不是的！你變得暴躁全是因為那些藥！"
對于那位盡心盡力救治的醫(yī)生，我雖心懷愧疚，但真相恐怕就是如此。
醫(yī)生曾說，服用藥物后的老鼠變得活蹦亂跳，可在我聽來，那分明是老鼠發(fā)狂亂竄的模樣。
一想到無慘可能變成那樣，我就恐懼得渾身發(fā)抖。
"記住了，下次就算醫(yī)生開新藥也絕對不能吃。一定要讓他換回以前的藥。來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我強行勾住將信將疑的無慘的小指立下誓言，而這不過是短短幾天前的事。
醫(yī)生死了。
那天，當我如常前往無慘房間時，映入眼簾的是頭顱被菜刀劈開、已然斷氣的醫(yī)生，以及呆立床畔俯視著尸體的無慘。
發(fā)現(xiàn)僵立在血腥現(xiàn)場的我后，無慘顫抖著牙齒從被褥中爬出。
他面色慘白地揪住我的衣角，仿佛不愿相信自己犯下的罪行。
"他...他說不吃藥的話...就要往...往飯菜里下藥...所以我...一時沖動...回過神來就..."
話音戛然而止，大顆淚珠從他臉頰滾落。
我將他哭得像孩子般抽動的肩膀攬入懷中，輕撫著他的后背。
要是我能早來一步就好了——這份于事無補的悔恨啃噬著內(nèi)心。
正當我準備偷偷處理醫(yī)生尸體時，聞訊趕來的家仆們撞見了現(xiàn)場。
他們瞥見尸體便立刻明白是無慘所為。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我拼命解釋這都是醫(yī)生新藥所致。
念及無慘過去溫潤如玉的品性，加之他長久以來積累的聲望，大家竟都輕易相信了這個說辭。
雖然近期他確實有些異常，但憑著往日積攢的信譽，眾人齊心協(xié)力幫忙處理了遺體。
從醫(yī)生行李中翻出的老爺子醫(yī)生的配方書，今后正好用來給無慘配藥。
再沒有庸醫(yī)會給他服用危險藥物了。
所幸無慘并未像老鼠般徹底獸化，現(xiàn)在只需等待殘留藥效消退，病癥自會痊愈。
雖然這段日子對無慘來說會很煎熬，但我會一直陪著他直到康復(fù)。
等哪天他痊愈了，我們就一起去郊游吧。
在某個晴空萬里的日子，去那座紫藤漫山的美麗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