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瘋狂地沖刷著城市,也沖刷著“星靜之音”那扇沾滿泥濘的玻璃門。門內(nèi),燈光慘白。碎裂的吉他殘骸散落一地,琴弦像垂死的蛇,扭曲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祁星跪坐在狼藉之中,雙手深深插在凌亂的頭發(fā)里,肩膀劇烈地顫抖,壓抑的嗚咽聲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雨聲里。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遍體鱗傷的困獸,所有的憤怒、絕望、屈辱和無能為力,在這一刻徹底擊潰了他精心構(gòu)筑的防線。
安靜站在門口,渾身濕透,冰冷的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她剛剛處理完林小滿和父親信息帶來的后續(xù)風(fēng)暴——試圖聯(lián)系房東被拒,查詢基金審批被告知“流程復(fù)雜,請耐心等待”,無一例外地碰壁。當(dāng)她匆匆趕回,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碎裂的吉他,染血的地板,還有那個蜷縮在絕望深淵里的愛人。
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無法呼吸。她甚至來不及脫下濕透的外套,踉蹌著沖到祁星身邊,不顧地上的碎片和水漬,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他冰冷顫抖的身體。
“祁星!看著我!祁星!”安靜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用力,試圖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拉回。
祁星的身體在她懷里僵硬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劇烈的顫抖。他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布滿了血絲,里面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一種近乎瘋狂的自我厭棄。
“完了…安靜…都完了…”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血沫的味道,“他動手了…他連一個月都等不了!他要毀了這里!毀了我們的心血!毀了我!他就是要證明我是錯的!證明我的堅持一文不值!證明我永遠(yuǎn)都是個…廢物!”
“不是的!不是的!”安靜用力捧住他冰涼的臉頰,強迫他看著自己,淚水混著雨水滑落,“看著我!祁星!你不是廢物!‘星靜之音’也沒有完!我們還沒有輸!你不能就這樣認(rèn)輸!”
“怎么不認(rèn)輸?!”祁星猛地推開安靜,踉蹌著站起來,指著窗外的暴雨和狼藉的教室,嘶吼道,“你看看!看看這破地方!看看外面!我們拿什么跟他斗?!他是祁振邦!他動動手指就能碾死我們!我們連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都要保不住了!那些孩子怎么辦?!你告訴我怎么辦?!”他痛苦地捂住臉,聲音哽咽,“我連自己都保護(hù)不了…我拿什么保護(hù)你…保護(hù)這里…”
看著他瀕臨崩潰的樣子,看著他手上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看著他眼中深不見底的痛苦和自我否定,安靜的心痛得幾乎要裂開。她理解他此刻的絕望。祁振邦的打擊精準(zhǔn)、狠辣、不留余地,直接打在了他們最致命的七寸上?,F(xiàn)實如同冰冷的鐵壁,將他們牢牢困住,窒息感撲面而來。
但她是安靜。是那個在父親高壓下依然堅持練琴到手指麻木的安靜;是那個手腕受傷卻強忍疼痛完成選拔賽的安靜;是那個在巴黎街頭聽到自己旋律時,選擇直面震動的安靜;是那個在云頂會所,敢于直視祁振邦說出“不”的安靜!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同樣也在淹沒她。但就在這滅頂?shù)闹舷⒅?,一股更強大的力量,一種源自生命最深處的、母性的本能和保護(hù)欲,如同黑暗中的火種,在她心底猛地燃起!
她不能倒下!至少現(xiàn)在不能!為了祁星,為了“星靜之音”,為了那些期待的眼神,也為了……她腹中那個剛剛萌芽、還未來得及告知任何人的、脆弱而珍貴的小生命!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她心中的混沌!她下意識地用手輕輕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還是一片平坦,沒有任何征兆。但那份悄然降臨的、連接著兩個靈魂的新生命,此刻卻成了她對抗絕望最強大的武器!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和決絕,瞬間充盈了安靜的四肢百?。∷ǖ裟樕系臏I水和雨水,眼神變得異常明亮和堅定,如同暴風(fēng)雨中指引方向的燈塔。
“祁星!”安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窗外的暴雨,“你給我站起來!”
祁星被她聲音里的力量震住,赤紅的雙眼茫然地看著她。
安靜大步走到他面前,不顧地上的碎片,蹲下身,抓起他流血的手。她的動作不再溫柔,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嚴(yán)厲的力道。
“痛嗎?”她盯著他手上的傷口,聲音冰冷。
祁星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安靜死死攥住。
“這點痛,就讓你爬不起來了?”安靜的聲音像鞭子,抽打在祁星混亂的神經(jīng)上,“想想周老師!他教你的第一首歌是什么?!是《小星星》!是無論多黑都要發(fā)光!想想那些孩子!小彤第一次感受到‘雨滴’時眼里的光!大壯第一次敲響鼓時的笑容!他們還在等著我們!等著我們給他們一個能繼續(xù)聽音樂、感受快樂的地方!”
她猛地站起身,指著滿地的狼藉:“一把吉他碎了算什么?!一個地方?jīng)]了,我們再找!錢沒了,我們?nèi)?!路斷了,我們重新開!只要我們還活著,只要我們還有音樂,還有彼此,還有這份心,就沒有什么能真正打倒我們!”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在空曠的教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著祁星瀕臨破碎的心房。她眼中的光芒,那份在絕境中爆發(fā)出的、近乎燃燒的信念和力量,像一束強光,刺破了祁星眼前的黑暗。
祁星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在他眼中一直需要保護(hù)、此刻卻像女戰(zhàn)神般擋在他身前的女孩。她濕透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卻亮得驚人。那份力量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那是他深愛的、骨子里那份不輸于任何人的堅韌!
“祁振邦想看到我們認(rèn)輸?想看到我們跪地求饒?想證明他是對的?”安靜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眼神銳利如刀,“做夢!他越是這樣,我們越要站直了!越要把‘星靜之音’辦下去!辦得更好!讓所有人都看到,有些東西,是金錢和權(quán)勢永遠(yuǎn)買不到、也摧毀不了的!那就是希望!是音樂的力量!是愛的力量!”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灼灼地看向祁星:“祁星,站起來!和我一起!為了周老師,為了孩子們,為了我們,也為了……我們未來的家!我們跟他斗到底!你,敢不敢?”
“未來的…家?”祁星喃喃重復(fù),赤紅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即,像是被那三個字狠狠燙了一下,瞬間清醒!他看著安靜眼中那份燃燒的決絕,看著她覆在小腹上的那只手(盡管她很快放下了),一個難以置信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
難道……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與更沉重責(zé)任的復(fù)雜情感,瞬間沖散了部分絕望!他猛地看向安靜的眼睛,試圖尋找答案。安靜沒有回避,她的眼神堅定而坦蕩,仿佛在無聲地確認(rèn)著什么。
廢墟之上,微光乍現(xiàn)。
這微光,來自絕望深淵中迸發(fā)的母性力量,來自對愛人最深沉的守護(hù),來自對未出世生命的承諾!
祁星的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徹底點燃了!那熄滅的火焰,那被打碎的脊梁,在安靜這近乎悲壯的宣言和她眼中傳遞的驚人信息中,被強行粘合、重塑!他眼中的絕望和瘋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厲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責(zé)任感!
他不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他有安靜,有“星靜之音”,還有……那個剛剛萌芽的希望!
“操!”祁星猛地低吼一聲,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郁結(jié)和懦弱都吼出去!他反手,用力地、幾乎要捏碎骨頭般握住了安靜伸出的手!他的手依舊冰冷,卻充滿了力量!
他借力猛地站了起來,身體雖然還有些搖晃,眼神卻已如同淬火的寒鐵,冰冷、銳利、燃燒著復(fù)仇與守護(hù)的火焰!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愛琴,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隨即化為更深的決絕。
“好!”祁星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斗到底!老子跟他奉陪到底!想讓我們跪下?門都沒有!”
***
風(fēng)暴并未停歇,反擊的號角卻已吹響。
暴雨初歇的清晨,“星靜之音”的玻璃門上貼出了一張醒目的告示:
**【緊急通知:因不可抗力因素,本機構(gòu)面臨搬遷挑戰(zhàn)。課程暫停一周,請各位家長諒解。我們承諾:無論多難,‘星靜之音’絕不會消失!一周后,我們將告知大家新的教學(xué)地點和解決方案!請相信我們!——祁星、安靜 敬上】**
告示下方,還附上了祁星和安靜的聯(lián)系方式。
消息通過家長群、朋友圈迅速擴(kuò)散開來??只藕蛽?dān)憂不可避免地在家長中蔓延,但告示中那份斬釘截鐵的承諾和兩個年輕人名字的聯(lián)署,也像一顆定心丸,穩(wěn)住了部分人心。
教室內(nèi),通宵未眠的祁星和安靜,雙眼布滿血絲,卻毫無倦意。桌上鋪滿了各種文件、地圖、租賃信息、預(yù)算表格。林小滿也趕來了,紅著眼睛幫忙整理資料、接聽詢問電話。
“靜兒,祁星,你們真的…有辦法嗎?”林小滿看著兩人憔悴卻異常堅定的臉,聲音帶著哭腔,“一個月…三倍租金…還要找新地方…錢從哪里來?”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卑察o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沉穩(wěn)。她快速在筆記本上列著清單:“首先,聯(lián)系律師,確認(rèn)房東單方面毀約的違法性,爭取時間并保留索賠權(quán)利。第二,發(fā)動所有能發(fā)動的人脈,尋找臨時或長期可負(fù)擔(dān)的新場地,倉庫、舊廠房、社區(qū)活動中心,只要能放下鋼琴和孩子們,都可以!第三,開源節(jié)流!暫停所有非必要支出,盤點所有資產(chǎn)。第四,啟動緊急籌款!”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祁星和林小滿:“祁星,你負(fù)責(zé)場地和籌款渠道!小滿,你負(fù)責(zé)安撫家長、整理需求、對接律師!我負(fù)責(zé)資金盤點和方案細(xì)化!我們分頭行動!”
祁星用力點頭,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狠勁:“好!場地我去跑!我就不信,偌大的上海,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籌款…我拉下臉去求以前的樂隊兄弟,去酒吧駐唱,去街頭賣藝!總能湊到一點!”
“還有,”安靜看向林小滿,“小滿,把‘星靜之音’的故事,我們的困境,孩子們的故事,真實地、有溫度地寫出來!拍下來!做成推文、視頻!我們需要社會的力量!需要讓大家知道,我們不僅僅是在為自己抗?fàn)?,也是在為這些特殊孩子的音樂夢想抗?fàn)?!?/p>
“明白!”林小滿用力點頭,眼中也燃起了斗志。
就在三人緊張部署時,安教授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門口。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臉色依舊嚴(yán)肅,但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復(fù)雜。他看著一夜之間仿佛脫胎換骨、眼神銳利如刀的女兒,看著旁邊那個雖然憔悴卻一掃頹廢、眼神狠厲如受傷孤狼的祁星,心中那堵高墻轟然倒塌了大半。
“先吃點東西?!卑步淌趯⒈赝胺旁谧郎?,里面是還冒著熱氣的粥和小菜。他沒有多問,只是沉聲道:“律師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是我一個老同學(xué),專攻商業(yè)糾紛,他答應(yīng)優(yōu)先處理你們的案子。另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桌的租賃信息,“老城區(qū)那邊,我有個老朋友,他手上有幾個閑置的舊倉庫,地段可能偏點,但面積夠大,租金……應(yīng)該能談?!?/p>
這突如其來的援手,如同雪中送炭!安靜和祁星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安教授。
安教授避開他們的目光,語氣依舊生硬:“別誤會。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孩子沒地方學(xué)琴。還有……”他的目光落在安靜明顯憔悴的臉上,聲音低沉了幾分,“……注意身體。”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仿佛多留一秒都會不自在。
“爸!”安靜忍不住喊了一聲。
安教授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謝謝您。”安靜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更多的則是溫暖和力量。
安教授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最終只是擺了擺手,快步離開了。
這份來自父親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支持,像一道暖流,注入了冰冷焦灼的戰(zhàn)局。祁星看著安靜泛紅的眼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知道,安教授的轉(zhuǎn)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安靜,因為她在風(fēng)暴中展現(xiàn)出的驚人力量和她腹中那個尚未公開的秘密。
“我們開始吧!”祁星的聲音帶著一種浴血重生的力量,“時間不等人!”
***
接下來的幾天,“星靜之音”變成了一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祁星像瘋了一樣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查看一個又一個可能的地點。舊廠房陰暗潮濕,社區(qū)活動中心檔期排滿,倉庫要么太貴要么太偏……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滅。他拉下臉皮,聯(lián)系了所有能聯(lián)系的朋友,甚至厚著臉皮去了曾經(jīng)駐唱過的酒吧,請求預(yù)支薪水或者安排加場。他不再在乎形象,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他只有一個念頭:搞錢!找到地方!
林小滿則化身為最堅韌的宣傳員和安撫大使。她含著淚剪輯視頻,將“星靜之音”從無到有的過程、孩子們純真的笑臉、祁星和安靜在暴雨夜后重新振作的畫面、以及目前面臨的殘酷困境,真實而感人地呈現(xiàn)出來。推文和視頻在社交平臺迅速發(fā)酵,標(biāo)題觸目驚心:【誰來守護(hù)這些“星星”的音樂夢?資本巨浪下的“星靜之音”急需援手!】。無數(shù)網(wǎng)友被感動,被激憤,留言支持,小額捐款開始源源不斷地涌入緊急開通的籌款通道。同時,她耐心地接聽每一位焦慮的家長電話,詳細(xì)解釋情況,傳遞著祁星和安靜絕不放棄的決心,穩(wěn)住了后方。
安靜則成了最冷靜的指揮官和財務(wù)官。她與安教授介紹的律師緊密溝通,整理證據(jù),準(zhǔn)備起訴房東違約的材料,爭取時間。她精打細(xì)算地盤算著每一分錢,暫停了所有非核心支出,甚至拿出了自己僅剩的比賽獎金和母親偷偷塞給她的“嫁妝”。她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孕早期的反應(yīng)開始隱隱出現(xiàn)),熬夜制定著搬遷方案、臨時教學(xué)點預(yù)案、以及最壞的打算——如何在戶外、在更簡陋的條件下,讓孩子們的音樂課不中斷。她的大腦高速運轉(zhuǎn),像一臺精密的機器,將絕望的壓力轉(zhuǎn)化為解決問題的具體步驟。
安教授的朋友介紹的舊倉庫,成了唯一的希望。祁星和安靜一起去看了。位置確實偏僻,在老工業(yè)區(qū)邊緣,周圍環(huán)境雜亂。倉庫本身也老舊,需要大規(guī)模清理和簡易裝修才能使用。但空間足夠大,層高理想,租金也在可承受范圍內(nèi)。最重要的是,倉庫的主人,那位安教授的老友,看著兩個年輕人眼中的血絲和那份不顧一切的堅持,最終長嘆一聲,給出了一個遠(yuǎn)低于市場價的友情價,并且允許他們分期支付。
“就這里了!”祁星看著空曠的倉庫,雖然破敗,眼中卻燃起了希望的火苗,“給我一周!不,五天!我一定把它收拾出來!”
***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抓住一線生機,準(zhǔn)備背水一戰(zhàn)時,另一只冰冷的“靴子”,終于重重落下!
祁星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區(qū)號顯示來自北京。
他皺著眉接通:“喂?”
“請問是祁星先生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公式化的女聲,“這里是‘華音獎’組委會辦公室。很遺憾地通知您,經(jīng)過組委會復(fù)審,您入圍本年度‘最佳原創(chuàng)音樂人’及‘年度金曲(《星與靜》)’的資格已被取消。具體原因涉及評審規(guī)則,不便透露。特此通知?!?/p>
電話被干脆地掛斷。
祁星舉著手機,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華音獎”……那是國內(nèi)流行音樂最具分量的獎項之一!是他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