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人聲鼎沸，不銹鋼餐盤碰撞的脆響、學(xué)生們的說笑聲混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粥。蘭夢綰跟著張廷碩穿過人群，往靠窗的老位置走——那是他們從小學(xué)就愛占的地方，窗外正對著操場的單杠區(qū)，以前他總在那里給她演示翻單杠，結(jié)果摔下來擦破膝蓋，還是她回家偷了碘伏給他涂的。
“今天有糖醋排骨?！睆埻⒋T端著餐盤回來時，把一小碟排骨全撥到了她碗里。他自己的餐盤里大多是青菜，只有兩塊排骨孤零零地躺在米飯旁。
蘭夢綰眨眨眼：“你不愛吃？”
“嗯，太甜了。”他低頭扒飯，語氣聽不出異樣?？商m夢綰記得清清楚楚，初中時他每次打飯都要搶她碗里的糖醋排骨，說“甜滋滋的才下飯”。
她沒戳破，用筷子夾起一塊排骨遞到他嘴邊：“就吃一塊嘛，你看你都快成青菜精了?！?/p>
張廷碩抬頭時，嘴唇差點碰到她的筷子，兩人都頓了一下。他耳尖的紅還沒完全褪去，此刻又像被潑了點紅墨水，輕輕“啊”了一聲，張嘴咬住了排骨。
“謝了?！彼卣f，趕緊低頭嚼著，耳根卻越發(fā)熱了。
蘭夢綰縮回手，指尖有點燙，像是沾了他唇齒的溫度。她假裝專心吃飯，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他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
旁邊桌傳來一陣哄笑，是幾個男生在聊下午的籃球賽。蘭夢綰扒著飯，忽然想起初中運動會，張廷碩跑一千五百米時摔了一跤，膝蓋滲著血，卻還是咬著牙跑到了終點，最后是她扶著一瘸一拐的他回的家。那時候他額頭上全是汗，卻笑著說“沒事，拿了第三呢”，手里還攥著給她贏的阿爾卑斯糖。
“下周六下午有籃球賽，你去看嗎？”蘭夢綰忽然問。
張廷碩抬眼看她：“我們班跟（3）班打?！?/p>
“那我去給你加油??！”她眼睛亮起來，“你還像以前那樣打后衛(wèi)嗎？”
他頓了頓，才慢慢說：“不去了?！?/p>
“??？”蘭夢綰愣住，“為什么？你初中打籃球超厲害的?！?/p>
“沒時間?！彼拖骂^，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下周要模考，晚自習(xí)后還要給你補數(shù)學(xué)，得多做點題?！?/p>
蘭夢綰的興奮像被戳破的氣球，慢慢癟了下去。她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其實她知道，他不是沒時間。以前就算臨近期末考，他也會抽時間去球場打半小時，說“腦子越用越鈍，得活動活動”。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連這點“活動活動”的時間都沒有了呢？是從紅榜前那個沉默的瞬間，還是從他媽媽昨晚那場半宿的哭泣里？
晚飯吃得有點安靜。張廷碩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兩塊排骨也夾給了她，沒再說話。蘭夢綰小口嚼著，糖醋的甜味里，好像摻了點說不清的澀。
出食堂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教學(xué)樓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像懸在半空的星星。邱婉瑩發(fā)來消息，說學(xué)生會的事還沒弄完，讓她不用等。蘭夢綰回復(fù)“注意安全”，抬頭時，發(fā)現(xiàn)張廷碩正看著她手里的手機。
“邱婉瑩?”他問。
“嗯，她在忙學(xué)生會的事。”蘭夢綰把手機塞回口袋，“我們先走吧。”
兩人并肩往小區(qū)走，路燈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路過初中校門時，蘭夢綰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門衛(wèi)大叔還在，坐在傳達(dá)室里看報紙，門口的宣傳欄里，還貼著去年的畢業(yè)照。她踮著腳找了半天，在人群里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她扎著羊角辮，咧嘴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他站在她旁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嘴角抿著，眼神卻亮晶晶的。
“你看，那是我們?！碧m夢綰拉了拉張廷碩的袖子。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在照片上停了兩秒，輕輕“嗯”了一聲。
“那時候你還沒我高呢。”蘭夢綰笑起來，“每次跟你說話都得低頭，脖子酸死了?！?/p>
張廷碩沒接話，卻悄悄往她身邊靠了靠。夜風(fēng)帶著初秋的涼意，吹起她額前的碎發(fā)，他抬手想替她撥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插進(jìn)校服口袋里，指尖攥得有點緊。
快到小區(qū)門口時，蘭夢綰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個小本子遞給他。是她畫滿涂鴉的那個筆記本，最后一頁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人，穿著西裝，戴著學(xué)士帽，旁邊寫著“張廷碩未來的樣子”。
“給你的?！彼悬c不好意思，“初中答應(yīng)你的，考上高中就給你看?！?/p>
他愣了一下，接過筆記本。指尖碰到紙頁時，蘭夢綰看見他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他翻到最后一頁，盯著那個小人看了很久，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看不清表情。
“畫得……挺好的?！彼曇粲悬c啞。
“是吧？”蘭夢綰湊過去看，“我覺得挺像的，就是西裝畫得有點像咸菜干。”
他忽然笑了。不是那種敷衍的、客套的笑，是從喉嚨里涌出來的，帶著點少年氣的輕笑，眼角彎起來，像藏了顆小太陽。蘭夢綰看呆了，這是她今天第一次見他笑。
“是挺像咸菜干的?！彼掀鸸P記本，放進(jìn)自己的書包里，“我收著了?！?/p>
“嗯！”
到了小區(qū)樓下，老槐樹的葉子落了一地。張廷碩忽然叫住她：“蘭夢綰?！?/p>
“啊？”她回頭。
“數(shù)學(xué)題……要是有看不懂的，隨時找我?！彼粗窡舻墓庠谒劾锾S，“不用等晚自習(xí)?！?/p>
蘭夢綰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好！”
“上去吧?！彼f。
“你也早點休息，別做題太晚了?！碧m夢綰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腦子會變鈍的。”
他沒反駁，只是看著她，眼神很亮。
蘭夢綰轉(zhuǎn)身跑進(jìn)樓道，爬到二樓時，忍不住趴在窗戶上往下看。張廷碩還站在老槐樹下，沒走。他仰著頭，好像在看她房間的窗戶，手里緊緊攥著那個筆記本，指尖泛白。
她房間的燈是亮著的。早上出門時忘了關(guān)，此刻那點暖黃的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腳邊，像個小小的、溫柔的圈。
蘭夢綰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她看著他在樓下站了兩分鐘，才轉(zhuǎn)身往自己家的單元樓走。他的背影比白天看起來更挺拔些，卻也好像更孤單些。
回到家，蘭夢綰把書包扔在沙發(fā)上，撲到床上滾了兩圈。枕頭邊放著個舊鐵盒，里面裝著從小到大他給她的東西——大白兔奶糖的糖紙，他贏來的阿爾卑斯糖，還有一次她生日，他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的發(fā)卡，上面掉了顆水鉆，她卻一直留著。
她打開鐵盒，把今天沒吃完的半盒酸奶放進(jìn)去。塑料殼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像他下午那個小心翼翼的觸碰，像他泛紅的耳根，像他剛才那個藏著小太陽的笑容。
窗外的風(fēng)又吹起來了，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蘭夢綰抱著鐵盒，忽然覺得，高中好像也沒那么難熬。
至少，每天還能和他一起上下學(xué)，還能吃到他給的酸奶，還能看到他藏在“咸菜千西裝”
背后的笑容。她拿出手機，給邱婉瑩發(fā)消息：“下周六下午有籃球賽，(1)班對 (3)班，一起去看啊?”
邱婉瑩很快回復(fù)：“好啊!聽說(1)班有個帥哥后衛(wèi)，超厲害的!”
蘭夢綰看著屏幕，笑了笑。她沒說，那個“超厲害的后衛(wèi)”，其實本來也該在賽場上的。
但沒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不想去，那她就不去看比賽了。晚自習(xí)后半小時的數(shù)學(xué)補習(xí)，好像比籃球賽更重要些。
臺燈下，蘭夢綰翻開數(shù)學(xué)課本。函數(shù)圖像依舊像盤繞的蛇，但她拿出筆，在空白處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明天開始，要好好學(xué)數(shù)學(xué)了啊。她對自己說。
不然，怎么對得起那個愿意抽出半小時，給她講題的少年呢?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書桌，落在那個小小的笑臉上，像撒了層糖霜。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