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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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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心苑的破敗木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夕陽最后一點暖意,也仿佛隔絕了門外那個佝僂身影投來的、毒蛇般的窺視。

門栓落下,發(fā)出沉悶的“咔噠”聲,在死寂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李玄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方才在外面維持的那副虛弱踉蹌、驚魂未定的癡傻模樣瞬間冰消瓦解。

他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屋內(nèi)潮濕發(fā)霉的空氣,胸腔里那顆心臟,在短暫的狂跳之后,被強行壓入一片冰封的深潭,只剩下緩慢而沉重的搏動。

寒意并未散去,反而順著脊椎骨一路向上攀爬,滲入四肢百骸。

李錚的人…竟然這么快就盯到了冷宮門口?效率高得驚人,也狠毒得令人心驚??磥碜约哼@“死而復生”的瘋子,終究沒能讓那位好四弟徹底安心。

這雙眼睛,或許從未離開過。

“殿下?”門外傳來小安子小心翼翼、帶著點試探的聲音,“您…沒事吧?可要奴才進來伺候?”

李玄沒有立刻回答。他睜開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收縮了一下,銳利如鷹隼,掃過屋內(nèi)簡陋得可憐的陳設。

灰塵在從破窗紙透進來的微光里飛舞。他走到那張硬板床邊,手指在粗糙冰冷的床沿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fā)出篤、篤、篤的輕響。

片刻,門外的小安子似乎有些不安,腳步聲在門口來回挪動了一下。

李玄終于開口,聲音刻意拉長,帶著一種神經(jīng)質的飄忽和驚悸未平的余顫,完美復刻了“受驚瘋子”應有的聲線:

“…鬼…有鬼影…在窗戶外頭晃…小安子…你…你看見了嗎?”

門外的小安子明顯哆嗦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帶著惶恐:“殿…殿下,您看花眼了吧?這…這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影?奴才就在這兒守著,什么也沒有!”他顯然被嚇得不輕。

“哦…哦…許是…許是看錯了…”李玄的聲音弱了下去,帶著濃濃的疲憊和不確定,“我乏了…要歇會兒…你在外頭…守著…別讓…別讓那些東西進來…”他故意將話說得顛三倒四,含糊不清。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就在這兒守著,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小安子如蒙大赦,連忙應聲,腳步聲挪到了院子門口,離得更遠了。

屋內(nèi)重歸死寂!李玄臉上的驚悸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計。

小安子,暫時可用,膽小怕事,易于掌控。至于門外那雙眼睛…李錚的探子…他必須表現(xiàn)得像個真正的、被鬼神嚇破膽的廢物,才能最大程度地麻痹對方。

“鬼影?”李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就讓你們看看,一個只看得見‘鬼影’的廢物皇子,能有多無害?!?/p>

接下來的日子,李玄將“茍”字訣發(fā)揮到了極致。

他幾乎足不出戶,整日將自己關在養(yǎng)心苑那間散發(fā)著霉味的屋子里。

對外,他時而呆坐整日,對著空墻喃喃自語,念叨些誰也聽不懂的仙神鬼怪;時而突然驚跳起來,指著窗外某個角落,驚恐地尖叫“有影子飄過去了”,

嚇得小安子魂不附體,疑神疑鬼;偶爾被小安子硬拉著在院里曬太陽,他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畏光怕風的模樣,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太醫(yī)例行來診脈,他要么目光呆滯,對詢問毫無反應,要么就抓住太醫(yī)的袖子,語無倫次地描述自己昨夜又夢見了什么牛頭馬面、油鍋刀山,嚇得老太醫(yī)連連搖頭,回去的脈案上,“心膽俱裂,神思恍惚,受驚過度,恐難痊愈”幾個字寫得一次比一次沉重。

皇帝那邊,再無聲息,仿佛徹底遺忘了這個兒子。宮里的風言風語,也漸漸從“大皇子詐尸變瘋”的新奇,變成了“冷宮那位徹底廢了”的淡漠。

這正是李玄想要的。冷宮的門庭愈發(fā)冷落,成了宮中的遺忘之地。

只有那個佝僂身影的小太監(jiān),依舊會“恰好”出現(xiàn)在養(yǎng)心苑附近掃地、修剪花枝,頻率不高,但每次出現(xiàn),都讓李玄后背的寒毛微微豎起,提醒著他暗處的毒蛇從未遠離。

借著這份被遺忘的“自由”,李玄開始了他真正的“長生大業(yè)”。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五心朝天。意識沉入識海深處。

穿越帶來的靈魂異變,以及那日在棺槨中生死一線間莫名激發(fā)的潛能,讓他對天地間游離的稀薄靈氣有著遠超此界修士的敏銳感知。

前世記憶里那些道家吐納、導引術的模糊概念,結合著原主記憶碎片中關于這個世界最基礎、最普及的《引氣訣》,被他以一種近乎本能的、大膽而高效的方式融合、重構。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只有極其微弱、若有若無的氣流,如同最溫順的溪流,隨著他每一次悠長深沉的呼吸,極其緩慢地被他納入體內(nèi)。

靈氣入體,沿著他自行推演出的、遠比《引氣訣》記載更加精妙復雜的路線,在經(jīng)絡中艱難而頑強地游走,一絲絲地沖刷、溫養(yǎng)著那日被暗算留下的臟腑暗傷,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強化著這具身體的根本。

痛楚依舊存在,每一次靈氣流過受損的經(jīng)絡,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但李玄的心神卻沉靜如水,如同萬載玄冰。

他忍受著,引導著,將每一縷微小的靈氣都壓榨到極致。效率!這是他唯一追求的東西。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唯有絕對的實力,才是“茍”下去的終極保障。

裝瘋賣傻是盾牌,而修煉出的力量,才是藏在盾牌后的致命鋒芒。

幾天后,當胸口的隱痛明顯減輕,體內(nèi)多了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熱氣流時,李玄知道,第一步的根基,算是勉強打下了。他需要更多。

“小安子?!边@天午后,李玄隔著門板,用他那飄忽的、帶著點神經(jīng)質的聲音喚道。

“奴才在!”小安子立刻在門外應聲。

“我…我想看書…”李玄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孩童般的執(zhí)拗和茫然,“…神仙的書…講長生…講飛天的…有圖畫的更好…”

小安子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位瘋癲的殿下,怕不是又犯了癔癥,想找那些虛無縹緲的仙神故事了。

這倒好辦?!暗钕孪肟础裣傻臅??奴才…奴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去藏書閣的雜書庫給您淘換幾本?”

“嗯…要…要快…”李玄的聲音透著不耐煩。

“是!奴才這就去!”小安子應下,腳步聲匆匆遠去。

皇宮藏書閣,浩如煙海。

除了記載經(jīng)史子集、律法典章的正經(jīng)藏書樓,還有一處堆放歷年各地進獻、或抄家收繳來的雜書、志怪、野史、甚至一些殘缺不全、無人問津的所謂“修仙雜記”的偏殿庫房。

那里管理松懈,灰塵積得老厚,正是李玄的目標。

第二天,小安子果然抱回了幾本厚厚的、紙張泛黃發(fā)脆、邊角卷起的舊書,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

“殿下,奴才…奴才就找到這些了,都是些講神仙鬼怪的老書,您…您將就看看?”

李玄一把搶過,如獲至寶,眼神發(fā)直地翻看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好…好…神仙…騰云駕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安子見狀,松了口氣,悄悄退了出去。

門關上,李玄臉上那癡迷的表情瞬間消失。他快速而精準地翻動書頁,目光如電般掃過那些古老的文字和粗糙的插圖。

大部分內(nèi)容荒誕不經(jīng),充斥著臆想和牽強附會。但他強大的靈魂感知力,卻能從這些駁雜混亂的信息中,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絲可能蘊藏真實線索的碎片。

某一頁泛黃的地圖上,標注著某個名為“墜龍澗”的兇險絕地,旁邊潦草批注著“庚金煞氣濃郁,或有前人洞府遺存”;另一本殘缺的游記里,提到極西荒漠深處有“流火之墟”,地火常年不熄,疑似孕育火系靈物;

甚至在一本講述前朝宮廷秘聞的野史夾縫里,他瞥見一行幾乎被墨跡掩蓋的小字:“…內(nèi)庫曾收‘星隕寒鐵’三斤,堅不可摧,寒氣蝕骨,疑為天外之物…”

這些零散、模糊、真假難辨的信息碎片,如同散落在泥沙中的金屑,被李玄一一挑揀出來,牢牢記在心中。

它們指向了可能的資源、遺跡、天材地寶…這些都是未來他離開這牢籠后,追尋長生大道不可或缺的資糧。

同時,他也通過這些書籍,更深入地了解著這個世界的地理、歷史、勢力分布,尤其是關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宗門的信息——那是未來必須謹慎對待的存在。

日子在裝瘋、修煉、看書“解悶”中悄然流逝。養(yǎng)心苑徹底成了被遺忘的角落。除了定時送來的粗糙飯食和偶爾來“巡視”一下的佝僂身影,再無人打擾。

直到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后。

院門被輕輕叩響,節(jié)奏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與冷宮氛圍格格不入的沉穩(wěn)。

小安子跑去開門,驚訝的聲音傳來:“二…二殿下?”

李玄正盤膝坐在床上,引導著體內(nèi)那絲微弱的靈氣進行小周天循環(huán)。聞聲,他緩緩收功,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迅速換上一副呆滯的表情。

門開了。李昊撐著一把素面油紙傘,站在蒙蒙細雨中。他依舊穿著那身天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比上次見時似乎成熟了些許,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朗。他身后只跟著一個沉默寡言的老太監(jiān)。

“皇兄?!崩铌坏哪抗庠竭^小安子,落在屋內(nèi)坐在床沿、眼神空洞望著窗外的李玄身上,聲音溫和中帶著關切,“聽聞皇兄近來喜好看些雜書解悶?

我正好得了兩本前朝孤本的山河游記,里面記載了不少奇山異水、風物傳說,想著皇兄或許喜歡,便送來了。”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老太監(jiān)捧著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好的書卷上前。書卷不大,但包裹得嚴實,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李玄慢慢轉過頭,眼神聚焦在李昊臉上,帶著一絲茫然和遲鈍,仿佛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哦…是…是二弟啊…書…神仙的書?”

“算是吧,”李昊走進屋內(nèi),將傘遞給老太監(jiān),親自接過書卷,走到李玄面前,語氣溫和,

“講些名山大川的奇景,或許有些神仙傳說夾雜其中?;市挚纯?,權當解個悶?!彼麑磔p輕放在李玄身旁的破舊木桌上。

李玄的目光落在書卷上,又緩緩移開,繼續(xù)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嘴里含糊地嘟囔:“雨…有鬼在雨里哭…你聽見了嗎…”

李昊眼中掠過一絲無奈和更深的心疼。他沒有反駁,只是溫聲道:“皇兄安心靜養(yǎng),莫要多思。

我…過些時日再來看您?!彼D了頓,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帶著老太監(jiān)離開了。

小安子關上門。屋內(nèi)重歸寂靜,只剩下雨打窗欞的沙沙聲。

李玄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桌上那卷包裹嚴實的書卷上。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油紙,動作依舊帶著點木然。

他一層層,慢吞吞地解開油紙繩結,剝開包裹。里面是兩本裝幀古樸、紙張泛黃但保存尚好的線裝書。封面上是蒼勁的篆字:《南荒志異》、《北溟拾遺》。

他隨意翻開《南荒志異》的第一頁。目光掃過幾行描述瘴氣沼澤的文字,看似漫不經(jīng)心。然而,當他翻到中間某一頁時,指尖卻微微一頓。

這一頁記載的是一種名為“赤陽草”的罕見靈藥,生于地火活躍之處,有純陽補氣之效。文字描述旁,還配著一幅筆法古拙的插圖。李玄的視線在插圖上停留了不到一息,便翻了過去,繼續(xù)機械地翻動書頁,眼神空洞,嘴里又開始念念有詞,仿佛真的只對圖畫感興趣。

然而,在他的識海深處,那幅插圖連同旁邊的文字描述,已經(jīng)被清晰地烙印下來。更重要的是,就在翻動書頁的瞬間,他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淡不可聞的異樣氣息!

那氣息并非來自書本本身,而是…書頁之間!有什么東西被夾在了里面!

李玄的心猛地一沉,但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翻書的動作甚至更加遲緩笨拙。他慢悠悠地翻到下一頁,又翻回來,手指在書頁邊緣笨拙地扒拉著,像是在尋找什么好看的圖畫。

終于,在《南荒志異》接近末尾的兩頁書頁之間,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點極其微小的凸起!那不是紙張的褶皺,而是…一粒比米粒還要小、被巧妙地用特殊手法粘在書頁夾縫里的東西!

李玄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保持著翻書的動作,指尖卻極其隱蔽地、帶著一絲微弱到極致的靈力,如同最靈巧的手術刀,輕輕拂過那點凸起。

觸感冰涼,圓潤,帶著一種非金非玉的奇異質感。更有一股極其隱晦、如同活物般蟄伏的…陰寒氣息,透過指尖傳來!

這氣息極其微弱,若非他靈魂感知異常敏銳,又刻意探查,幾乎無法察覺!但它就像一條沉睡的毒蛇,一旦被喚醒,后果不堪設想!

李昊送來的書里…被人動了手腳!夾帶了東西!這東西是什么?毒?追蹤印記?還是某種詛咒媒介?!

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沖上李玄的頭頂,幾乎要沖破他強行維持的呆滯表情!李昊?是他?不…不像!李昊的眼神做不得假,那關切是真誠的。

而且以李昊的城府和目前對自己的“廢物”定位,沒必要用這種下作手段對付一個瘋子。那就是…有人借李昊的手,把東西送到了自己面前!目標是誰?李昊?還是…自己這個“瘋子”?!

是誰?!

李玄的呼吸依舊平穩(wěn),眼神依舊茫然地望著書頁上某個模糊的插圖,仿佛沉浸其中。但他的指尖,已經(jīng)極其小心地用一層薄薄的靈氣,將那顆微小圓潤的東西完全包裹、隔絕開來,不敢有絲毫觸碰。

他緩緩合上書卷,動作遲緩地將其推到桌子一角,仿佛失去了興趣。然后他站起身,拖著步子走到窗邊,繼續(xù)看著窗外的雨幕,嘴里又開始念叨著含糊不清的鬼怪之詞。

然而,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顆被靈氣嚴密包裹、隔絕在書頁間的致命之物上。它像一顆冰冷的毒瘤,緊貼著書頁,也緊貼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是誰?李錚?還是…這深宮之中,潛藏在暗處、連李錚都可能只是棋子的…其他黑手?!

窗外的雨,似乎更冷了。


更新時間:2025-08-19 10:19:41